11
坎帕在讲台上往前倾,红色水晶骨头在灯火下闪烁:“好吧,坦迅,坎得拉人民的叛徒,你要求接受审判,现在是你为自己求情的时候了。”坦迅深吸一口气,终于能深呼吸的感觉真好,它开口,准备发话。
“告诉它们,”坎帕面孔扭曲地继续说道,“看你怎么解释你为什么杀了我们的同胞之一——一名跟你一样的坎得拉。”
坦迅全身一僵。信巢一片安静。坎得拉们的教养良好,不会像人类那样交头接耳,骚动私语,它们各以岩石、木头,甚至金属为骨架的身体端坐着,等待坦迅回答。
坎帕的问题出乎坦迅的意料。
“是的,我杀了一名坎得拉。”坦迅说道,赤裸冰冷地站在平台上,“这不是为法律禁止的。”
“需要书面禁止吗?”坎帕指控,一手指着它,“人类互相残杀,克罗司互相残杀,可是他们都是灭绝的属下。我们是存留的一部分,父君的亲选。我们不会互相残杀!”
坦迅皱眉。这个问话的方式很奇怪。为什么问这个?它心想。我的罪行绝对远不止谋杀一名族人。
“那是主人的命令。”坦迅坦诚地说道,“你一定清楚,坎帕。把我指派给史特拉夫·泛图尔的人就是你。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标准的人类。”一名二代啐了一口。
过去的坦迅会同意,但如今它知道至少有些人类是不一样的。它背叛了纹,她却没有因此而恨它。她理解了它,甚至让它感觉到慈悲,就算他们没有变成朋友,就算它没有对她尊崇有加,光是那一瞬间,就足以赢得它全心全意的忠诚。
即使她不知道,现在,她仍然需要它的协助。它站得更挺,直视坎帕的双眼。“我透过付费契约被指派给人类——史特拉夫·泛图尔。”坦迅说道,“他将我交给他心理扭曲的儿子,詹,随意使唤。命令我杀死欧瑟并取代它地位的就是詹,好让我能监控人类女子,纹。”
一听到这名字,坎得拉之中便出现了几声低语。没错,你们都听过她的名字。她就是杀了父君的人。
“所以你就照着詹的话去做?”坎帕大声问道,“你杀了另一名坎得拉。你谋杀了同辈!”
“你以为我愿意吗?”坦迅质问,“欧瑟是我的同辈,我认识好几百年的兄弟!可是契约——”
“禁止杀戮。”坎帕说道。
“禁止杀人类。”
“难道坎得拉的性命不比人类的贵重?”
“文字清清楚楚,坎帕。”坦迅回斥,“我很熟悉,那是我帮忙撰写的!当这些服务契约以初约为样本而定下时,我们都在场!契约禁止我们杀人类,但不禁止我们同类相残。”
坎帕再次俯身靠近:“你曾跟这个詹争论吗?建议应该由他亲自动手?你曾试图要避免杀害自己人吗?”
“我不跟我的主人们争论。”坦迅说道,“而且我绝对不想告诉詹该如何杀死坎得拉。他的精神之不稳定众所皆知。”
“所以,你没有争论。”坎帕说道,“你直接杀了欧瑟,然后取代它的位置,假装是它。”
“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坦迅烦躁地说道,“我们取代别人的位置,成为间谍。这就是契约的重点!”
“我们对人类做这种事。”另一名二代斥骂,“这是第一次有坎得拉被派去模仿另一名坎得拉。你立下令人不安的先例。”
这招是很绝妙,坦迅心想。我痛恨詹强迫我做这件事,但我可以看出这是多么巧妙的招数。纹甚至没怀疑过我。谁会怀疑?
“你应该拒绝这个命令。”坎帕说道,“你应该要求修正契约条款。如果别人开始用同样方法利用我们来自相残杀,那要不了几年,我族就会全部被歼灭了!”
“你的冲动背叛了我们所有人。”另一名说道。
啊,坦迅心想。这就是它们的计划。先证明我是叛徒,这么一来,无论我之后说什么都缺乏可信度。它微笑。它是三代,该摆出三代的样子了。
“我的冲动背叛了我们所有人?”坦迅问道,“那你们呢,伟大的二代?是谁允许跟卡西尔签订契约的?你将一名坎得拉仆人交给计划杀死父君的人!”
坎帕仿佛被甩了一个耳光,全身僵硬,透明的脸在蓝色光线下显得愤怒不已:“三代,现在轮不到你来指控!”
“反正什么都已经轮不到我了。”坦迅说道。“如今父君死了,大家都一样。我们没有抱怨的权利,因为这是我们促成的。”
“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个人会成功,别人都失败了啊。”一名二代气急败坏地说。“况且他给了好多钱——”
坎帕用力一挥手,打断那人的话。二代不该为自己辩护,不过刚说话的坎得拉洪福本来就跟其他同辈格格不入。它比较……迟钝。
“不准再提此事,三代。”坎帕指着坦迅说道。
“那我要如何为自己辩护?如果我甚至不能——”
“你来这里不是为自己辩护的。”坎帕说道,“这不是在定罪,你已经承认你的罪。这是在量刑。解释你的行为,让初代宣告你的命运!”
坦迅沉默。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机。还不到时候。
“光是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就已经够严重。”坎帕说道,“我们是要继续说下去,还是你要听判决结果了?”
“我们都知道欧瑟的死不是我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坦迅说道。
“好吧。”坎帕说道,“那我们继续。如果你是这么遵守契约的坎得拉,何不跟初代解释,你为什么违背跟主人的契约,在损伤他利益的情况之下帮助了敌人?”
坎帕的指控回荡在室内。坦迅闭起眼,回想起那天。它记得静静地坐在泛图尔堡垒的地板上,看着詹跟纹战斗。
不,那不是战斗。燃烧天金的詹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无敌。詹是在玩弄纹,戏弄她,取笑她。
纹不是坦迅的主人,坦迅杀了她的坎得拉,取代它的地位,根据詹的命令探查纹的一举一动。詹。他才是坦迅的主人。他才拥有坦迅的契约。
可是,坦迅反抗了终生受过的种种训练,选择帮助纹,对她阐明了坎得拉的巨大秘密,它们的弱点——镕金术师可用镕金术完全掌握坎得拉的身体。坎得拉履行契约的目的就是不让秘密外泄,以免沦为奴隶。坦迅睁开眼睛,看着安静的房间。这是它计划中的时机。
“我没有违背契约。”它宣告。
坎帕一哼:“你一年前回来时不是这么说的,三代。”
“我跟你们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坦迅笔直地站着,“我没有撒谎。我协助纹而非詹,我的行为间接导致主人死在纹的脚边,但我没有违背契约。”
“你在暗示詹想要你去协助敌人?”坎帕说道。
“不。”坦迅说,“我没有违背契约——因为我选择履行更大的契约。初约!”
“父君死了!”一名二代斥骂,“你怎么能履行跟他的契约?”
“他是死了没错,”坦迅说道,“可是初约没有随他一起死去!纹,幸存者继承人,杀死统御主的人。她现在是我们的母君了。我们的初约是与她的契约!”
它以为会引发众人大喊歪门邪道,妖言惑众的抗议,没想到却只有震惊的沉默。坎帕瞠目结舌地站在石头讲台后。初代成员坐在满是阴影的凹室中,一如往常地静默。
好吧,这意思是我该继续讲下去,坦迅心想。“我必须帮助人类女性,纹。”它说道,“我不能让詹杀了她,因为我对她有义务,一个从她取代父君位置之后我对她就开始有的责任。”
坎帕终于能发出声音。“她?我们的母君?她杀了统御主!”
“而且取代了他的地位。”坦迅说道,“她可以说是我们之一。”
“胡说八道!”坎帕说道,“我以为你会企图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甚至说谎,但你这番话根本是信口开河,妖言惑众!”
“你最近出去过吗,坎帕?”坦迅问道,“你过去一世纪以来,离开过家乡吗?你了解外面发生什么事吗?父君死了。大地一片动荡。一年前我回到家乡时看到迷雾的改变,它们的行为已经跟过去不同。我们不能继续这样的生活方式。二代也许不知道,但灭绝来了!生命将会终结。世界引领者们所说的时机——也许就是‘定决’的时机——终于来了!”
“你在幻想,坦迅。你在人类之间待太久了——”
“你就老实跟大家说出你真正的目的吧,坎帕。”坦迅扬起声音打断它,“你不想要大家知道我真正的罪行吗?不想要让其他人都听到吗?”
“你不要逼我,坦迅。”坎帕又指着它说,“你做的事已经够严重了,不要让它——”
“我跟她说了。”坦迅再次打断它,“我跟她说了我们的秘密。最后,她使用我,就像过去的镕金术师。她透过‘缺陷’控制了我的身体,要我跟詹对打!这就是我做的事。我背叛了我们所有人。她知道,而且我很确定她告诉了别人,很快他们都会知道要如何控制我们。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这难道不就是审判的目的,要我说出动机?”
坦迅罔顾坎帕想要打断它的尝试,继续说下去:“我这么做是因为她有权利知道我们的秘密。”坦迅大喊。“她是母君!她继承了统御主拥有的一切。少了她,我们将一无所有。我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创造新的祝福或是坎得拉!嘱托如今属于她!我们应该去找她。如果这真是一切的终结,定决即将来临。她会——”
“够了!”坎帕大吼。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坦迅站在原处,深呼吸。一年来,它被困在那个石洞中,一直计划着要如何宣告这个讯息。它的族人花了上千年,十代的时间,遵循初约的教诲。它们应该听听它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光是像某个发疯的坎得拉那样把事实喊出来,感觉很……不够。它的族人会相信吗?它能改变什么?
“你已亲口承认你背叛了我们。”坎帕说道,“你违背契约,谋杀了同辈,还告诉人类要如何控制我们。你要求判决,那就判决吧。”
坦迅静静地转身,看着坐在凹室中,观看下方聚会的初代成员。
也许……也许它们会明白我说的是真的。也许我的话会震惊它们,它们会意识到自己需要与纹缔结契约,而不只是坐在这里,等着世界在我们周遭终结。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有时候坦迅都怀疑那上面到底还有没有坎得拉活着。它已经好几个世纪没有跟任何初代说过话了,它们的通讯只针对二代。
就算它们还活着,也并没有出声赦免坦迅。坎帕微笑。“初代忽略了你的请求,三代。”它说,“因此,身为它们的仆人,二代的我们会代替它们判决。你的宣判将于一个月后产生。”
坦迅皱眉。一个月?为什么要等?
无论如何,结束了。它低下头,叹口气。该说的它都说了,坎得拉如今知道它们的秘密已经泄漏出去,二代无法再隐藏这个事实。也许它的话能激发族人有所行动。
但坦迅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结果。
很显然的,拉刹克搬移了升华之井。
做法非常聪明,这也许是他所做过最聪明的事。他知道力量有一天会回到井中,因为如此的力量——世界成形的根基——并不会耗尽,在使用时会被稀释,但总会重新补满。
因此,传说跟故事会不断流传。拉刹克改变了世界的地表,他将山脉放在北方,将该处命名为泰瑞司,然后将自己真正的家乡压平,在此建都。
他的皇宫则是以他的房间为中心建造。他经常在房间里冥想,因为那是他在泰瑞司旧家的完美复制品,在他的力量用尽之前的最后瞬间所创造出来的庇护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