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帝国3:血战与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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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和尤特尔从西边的外行高地驶船回到了海鸥之啼。希望驾着小船在青灰色的海面上航行,看着身旁这位白发小孩正在把一小段缆绳想象成一条蛇,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偶尔又停下来装几下蛇叫。

他们把船绑好在海鸥之啼摇摇晃晃的码头上,然后穿过村子,向长老的小屋走去。尤特尔走在希望旁边,握着她的铁钳。从他们爬出山谷的时候,尤特尔就注意到希望的义肢钳了,从此便一直很感兴趣。后来在船上的时候,他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就为了弄懂它的机械原理是什么。

现在,他紧紧地抓住义肢钳,一边盯着泥路两旁的一间间小屋。

“好多人噢。”尤特尔兴奋地轻声说道,看着一脸严肃的村民,但大家都假装没有看到这两个新来的人。“他们很棒啊不是吗?”

希望笑了,心想他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我觉得,只要你愿意这么想,所有人都很棒。”

“你觉得他们会做我们的朋友吗?”

“也许吧。”希望答道,“不过我们得先去跟他们的长老谈话。”

“为什么啊?”

“因为这是礼貌,还有我觉得他兴许会知道你的来历。”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啦。”尤特尔得意洋洋地说。

“是吗?”希望不认为他的答案有多靠谱,但还是想知道他的看法是什么。

“是啊。”尤特尔点头道,“我来自死后之地!”

“可能是吧。”希望小心翼翼地说道,“但在那之前,你还要从别的地方来。”

“是吗?”他似乎对这个想法十分兴奋,仿佛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马尔兹开门的时候,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不安。而当他发现男孩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慌了,想立即把门关上,但被希望按住了。马尔兹僵持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于是把手放了下来。

“我们可以进去吗?”希望问道。

马尔兹瞪着她,最后叹了口气,转身道:“也好吧。反正已经太晚了。”说毕,他走到房子中心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希望正要走进屋内,尤特尔忽然抢先挤了过去,兴奋地满屋子跑,好奇地看着橱柜和餐柜上面的东西。想到他的手里已经没了镰刀,希望心想他这样乱逛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便随他自由发挥。

她在马尔兹对面坐了下来。“外行之地什么文献记录都没有。我在上面找不到任何关于豺狼领主的资料,也找不到他们与南部群岛居民的联系。只找到了这个男孩。”

“他就是豺狼领主与群岛居民之间的联系。”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俺没去过外行之地,俺什么都不知道。”

他看了看男孩。尤特尔正从一个杯子底部朝他们看,脸部透过玻璃看起来扭曲得有点古怪。

马尔兹的目光继续停留在尤特尔身上,继续说道:“俺还是第一次看到被灵化的人啊。”

“他也说过这个词,”希望说道,“被‘灵化’究竟是什么意思?”

马尔兹回头看了希望一眼,很快又把目光聚焦在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架子上挂着一把镰刀和一副面具,跟希望在萨姆卡家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说,”希望平静地说道,“我也不希望通过暴力解决问题。不过你要清楚,在得到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马尔兹点头,疲倦地揉了揉眼睛。“在俺们南部群岛,所有人都必须宣誓效忠于豺狼领主。他们会保护俺们的安全,作为回报,俺们每隔七年都必须从群岛中挑选一个孩子,一个不超过两岁的男孩,送到外行之地,把他独自留在沙滩上。这个习俗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没有人知道那些被选中的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有的人说他们被献祭了,有的人说他们被训练成了死灵法师。还有的人说他们被灵化了。看来,现在俺知道是哪一种了。”

“不过那究竟是什么?”希望追问道。

“俺老爹跟俺说过,一个人被灵化,意思就是他要被逼服用各种奇怪的毒药、药物和药膏。这些都是只有死灵法师才知道怎么制造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是有毒的。他们把选中的男孩逼到死亡的边缘,让他们受尽你我都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折磨。大部分的孩子最后都死了,他们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不过,偶尔也会有人撑得过来。”

马尔兹看着男孩打开了一个装满厨具和餐具的抽屉,着迷地摆弄着每一样东西。

“听说,那些挺过来的孩子都会被赋予一种能力。只要用自己的一滴血,他们就能让生物起死回生。不过作为代价,他们的头发会变成骨白色,而他们的心智也会支离破碎,无法再康复。”

“有什么方法可以帮他?”希望问道。

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怒。“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他是属于豺狼领主的。能在灵化的过程中存活下来的孩子都是非常罕见的。很快他们就会过来接他的。等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就会把俺们全都杀掉!运气好点的话,俺们死了就算了,但愿他们不会再对俺们干什么。”

“这你不必担心。”希望说道,“他们不会过来接他的,因为豺狼领主全都死了。”

马尔兹往后靠在椅背上,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希望。“豺狼领主是不会死的。他们是死神的主人,连死神都要向他们鞠躬!”

“话虽如此,”希望回道,“我之前遇到了维克玛·布鲁尔,他声称自己是最后一个豺狼领主,而我已经把他杀了。而外行之地除了这个男孩也没有其他人,所以我只能认为他说的是真话,如此一来,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豺狼领主了。”

马尔兹整个人都惊呆了。“你……真的杀了一个豺狼领主?”说完,他使劲摇头。“那是不……”他的表情恐惧到了极点。忽然,他站了起来,把椅子都撞翻在地。他不断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希望。“你给我滚!你这个……亵渎者!你把俺们都害死了!”

希望缓缓站了起来。她把手摊在身前,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不过她觉得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冷静下来。告诉我,我是怎么把你们害了?”

“是……”马尔兹愤怒到了极点,现在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伸出手用力指着一个方向,道:“是北方人,你个笨蛋!他们会毫不留情地杀光这里!之前他们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正是因为他们忌惮豺狼领主!”

“简直荒唐,”希望说道,“听好了,我了解北方人,他们——”

“你当然了解他们了!”马尔兹涨红了脸,满额大汗。“你……你肯定是他们的奴仆。”他的脸部肌肉怪异地扭曲着,露出痛苦和满足的神情。“对,肯定是这样。你这些年就是去了那里,躲在北方。你是北方人派去杀死豺狼领主的叛徒,你要让我们屈服在北方人的脚下!”

“别傻了。”希望回道,“请你冷静——”

“你给我滚!”马尔兹歇斯底里地喊道,“还有把这个怪物带走!”他指着尤特尔道。

尤特尔疑惑地看着马尔兹,表情更多是好奇而不是生气。接着他对希望问道:“他会做我们的朋友吗?”

“看着不像会。”希望说道。

“那轮到我了!”

出乎希望的意料,男孩用极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抓起一把剁刀掷向马尔兹。刀子正中马尔兹的额头,后者应声倒下,四肢在不断抽搐。尤特尔欢快地笑了,一边匆忙地跑到马尔兹的尸体边上。

“尤特尔,不要!”希望喝道。

“看着吧!”尤特尔把剁刀从老人的额头上拔出来,在自己的手掌上划了一下,然后握紧拳头,让血滴到尸体张开的嘴巴和眼睛上。

“马尔兹?”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里面怎么大吵大叫的?”

接着,希望身后的门被推开了,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先是盯着希望,然后目光转移到那个坐在地上咧嘴大笑的白发男孩身上,在他旁边还躺着她们族长的尸体。

“什么……”女人似乎整个人都被吓傻了。

“女士……”希望说道。但她又能说什么?

这时,死去的马尔兹开始动了起来。尤特尔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但女人却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我们走。”希望快步扑了过去,抓住尤特尔的手,拉着他奔过颤抖不已的女人,夺门而出。

“来人啊!他们杀了马尔兹!快来人啊!”女人大喊道。

“她叫得真大声。”尤特尔喃喃道,任由希望拉着自己跑到泥泞的村道上。

“她很伤心。”希望简要地答道。

这时,女人也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杀人犯!死灵法师!”

“为什么啊?”尤特尔不解地问道。

村民们从屋里冲了出来,脸上既是恐惧,又充满愤怒。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其中一个长得高大壮实的男人怒吼道。

“我待会儿再告诉你。”希望说道,“现在我们得离开这里。”

此刻,他们已经被好几个手握锤子和长矛的村民围住。显然,他们都不是受训过的战士,根本不知道该拿手中的“武器”怎么办。不过他们是完全有理由如此愤怒的,所以希望根本不想伤害他们。

“你们到底对马尔兹做了什么?”刚才说话的壮汉厉声道。

“他们杀了他!”女人一边大喊,一边害怕地远离马尔兹的房子。

“是意外!”希望讪讪地解释道,“这孩子不知道——”

没等她说完,更多夹杂着恐惧和愤怒的叫喊声从人群中爆发了,因为大家看到了被复活的马尔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边,额头上的伤口不停地淌出鲜血和脑浆。

村民们的表情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希望知道自己不可能靠三言两语就能脱身。不过这本来就不是她的强项,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她也不擅长通过交谈摆脱困境。这一直都是红眼的专长。

这时,其中一个村民大吼了一声,双手挥起巨锤朝希望他们砸去。希望见势立即俯身躲避,同时飞腿将尤特尔扫翻在地,帮他躲过攻击。

“到船上去,”希望对他说道,“快跑!”

尤特尔连忙挣扎着起来,这时又一个村民向希望刺出了长矛。希望用义肢钳将矛打到一边,顺势用矛身击中第一个村民的脑袋。接着,她又将矛击到另一边,打中第三个村民,后者被打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她一开始还希望不要伤到任何人,但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她心想只要不杀掉任何人就好。

巨锤掉在了希望旁边,于是她抡起大力一挥,把远处的几个村民都撂倒在地。她看到尤特尔已经蹦跶着两条苍白的腿朝船的方向跑去了,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幸运的是,现在村民们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希望身上。

她翻身站起,身体微微一侧,躲过了砍过来的斧头,又举起义肢钳,挡下了一把生锈的小刀。她本可以马上直奔码头,突然前方又有一个身材无比高大的人堵住了去路。那人手里没有武器,直接挥起硕大的右拳朝希望砸来。希望没有避开,而是用左前臂把攻击挡下,同时抬起右掌直顶壮汉下巴,顺势侧掌切中他的喉咙,壮汉的身体顿时软了。接着,希望抓住他的后脑,用力往前一拉,同时抬起膝盖,狠狠地踢中他的腹部。不等壮汉倒下,她便已经开始跑去追尤特尔了。

等尤特尔爬上船,希望已经跑到码头附近了,只是身后村子里过半的人都在追赶。

“解开缆绳!”希望大吼道。

尤特尔连忙把缆绳从系缆墩上松开,下一秒希望便从码头纵身一跃,跳到船上。当她落到船上时,惯性顺势把小船推到了海上。希望没停下来,马上把帆布升起,心里庆幸小船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海风吹起,两人驶着小船逐渐远离了海鸥之啼。希望回头眺望,只见村民们还聚集在码头上,朝她扔东西,不断咒骂。他们的恐惧已经完全被沮丧和暴怒取代了。

而希望心里只是感到一阵寂静的忧伤。又有人死了。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避免,还是发生了。现在,她已经无处安放尤特尔了,只能把他带回盖尔默尔。

两人沉默不语地航行了一段时间,暗灰色的海面渐渐地变成了跟天空一样的淡灰色,如果不是认真细看,几乎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尤特尔显然是从长老的家里拿了一个小瓷杯,偷偷藏在衣服前面的大口袋里了,现在他把杯子拿了出来,好奇地检查着,用手指顺着杯子表面的漩涡纹路摸过去。看来,他似乎对自己刚才在村里做的事漠不关心。或者,他也许只是不理解而已。

“尤特尔?”

“怎么啦,希望?”他的目光从杯子移开,期待地抬头看着希望。

“你不应该杀人的。”

他看起来非常意外。“为什么?”

“因为,即使你把他们复活了,他们的灵魂也永远消失了。”

他的双眉在白色的刘海下皱了起来。“什么是灵魂?”

希望一边调整船帆,一边想应该怎样回答才好。“灵魂是让你……成为你的东西。”她说,“它会不断变化和成长,就跟你的身体一样。不过你看不到它,因为它在你的体内。”

“那我有灵魂吗?”男孩问,被这个话题深深吸引了。

“每个人都有灵魂。”希望答道,“不过你一旦杀了他们,他们就会失去灵魂了。”

男孩皱起眉。“我可不想做不了自己。”

希望点头。“这就对了。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你不想别人弄走你的灵魂,所以你也不能弄走其他人的灵魂呀。”

“就算他们不肯做我的朋友也不可以么?”尤特尔问道。

“就算那样也不行。”希望回答,“明白了吗?”

他对希望微微一笑。“我明白了。”说完,他的目光投到希望的身后,发现那里出现了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他站起来,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弄得整艘船都摇晃了起来。“是一座会动的岛!”

“尤特尔,坐下来!不然我们会翻船的!”希望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来是一条鲸鱼的背部。他们静静地看着鲸鱼缓缓地在水底下滑行着,宽扁的尾巴竖了起来,然后拍打在海面上,发出巨大的水花声,最后完全潜入了海底。

“哎?岛是没有尾巴的!”他问希望,“对吧?”

“那不是一座岛,尤特尔。那是一条鲸鱼。”

“什么?”

“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鱼。”

尤特尔兴奋地跑来跑去,小船又摇了起来。“它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希望叹了口气,摇头道:“放过它吧,尤特尔。”


“那是一座岛吧?”尤特尔问道,两人慢慢地靠近盖尔默尔。“不是鲸鱼吧?”

“是岛。”希望一边回答一边驶船进入小海湾。“这是南部群岛最大的岛屿。不过和北方的比起来,它根本不算什么。”

“你就是住在这里吗?”尤特尔问道。

“你也要住在这里了。”希望说,“这里将会是你的家。至少现在是。”

尤特尔凝视着那阴沉的、布满黑礁的海岸,满意地笑了。“家啊。”

靠岸后,希望在码头把船系好,然后带着尤特尔踏上那条弯曲绵延的窄路,朝修道院走去。走着走着,希望想起了小时候每一次跟河洛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光。她倒不是想把文成之道传授给尤特尔,这男孩已经够危险了。只是,和这个小孩肩并肩地走在这条石头路上,意外地让她觉得这样做是正确的。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尤特尔兴奋地喊道,两人离修道院越来越近。

修道院的黑岩墙还是之前的样子,熏得焦黑,破落不堪,是莱克洛克和其他文成兄弟离开的时候放火烧的。用来支撑的木梁全都被烧毁或卸掉,只剩下一堵堵的石墙东倒西歪地站立着。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希望把好几座房子的屋顶都修好了,但大部分建筑依然只是空洞的架子。不过尤特尔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等他们踏进前门,尤特尔立即蹦蹦跳跳地到处乱跑,简直像入了迷一样。

“这里好漂亮!”他叫得像只乌鸦,兴奋地在院子里不停翻跟斗。“原来我们的家是一座漂亮的宫殿啊!”

“你这么想我很高兴。”文图说道,从修道院中央的庙里走出来。老和尚的黑兜帽放下来了,脸上是祥和的笑容。“你也许是这里第一个有这种感觉的男孩。”

“新朋友!”尤特尔兴高采烈地大喊道。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一把弯钩在罩衫里,现在把它当成镰刀一样挥舞着。

“尤特尔,不可以!”希望离得太远了,而男孩也太兴奋了,根本没有听进去。片刻间,他便来到了文图的面前。弯钩在暗淡的阳光下闪着凶光,随着男孩的手砍了出去。

文图的笑容没有消失,只见他敏捷地侧身躲开,抓住尤特尔的手腕轻轻一扭,弯钩应声落地,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日文成,终身文成,不管年纪几何。

尤特尔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着微笑依然的文图。

“再做一次给我看!”他央求道。

“下次吧,小子。”文图看向希望,继续说道:“看来你在暗淡希望的旅途上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说来话长。”希望回道,“这个小子和我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了。”

“真巧,我刚好做了你最喜欢的炖汤。”文图说,“你也知道我做的分量经常都是吃不完的。进来吧,好好吃一顿,然后用你们的冒险故事回报我吧。”

“我交到朋友了。”尤特尔得意洋洋地说道,跟着文图走进庙里。

“真的吗?”

“不过我想我最喜欢的朋友是希望。你知道她有一只手是金属做的吗?”

“她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文图说道,回头得意地对希望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表情有点滑稽。


前些日子,为了不用再睡在庙里,希望就把宿舍的屋顶修好了。不过那时只有她和文图两个人,把铁炉搬回大厨房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们还是在庙里做菜吃饭。

那天晚上,尤特尔在黑岩祭台前面的冥想垫上满足地睡着了,肚子里装满了温暖的炖鱼汤。希望和文图坐在角落里,烘着炽热的铁炉,品着木碗里的热汤,安静地交流着。

“那位长老……马尔兹,”希望说道,“他居然真的认为如果没有了豺狼领主的保护,北方人就会南下,侵略整个南部群岛。”

“啊。”文图回道。

希望以探寻的目光望着文图,道:“这想法太荒谬了。首先,群岛本来就是帝国的一部分,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侵略。其次,总的来说,绝大部分北方人根本就不想理会南部群岛。几乎没有人会过来这里,来了也只是为了经商。”

“确实。”文图赞同道。

“那对于马尔兹的恐惧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是不是我遗漏了什么信息?”

文图合上疲倦的灰色眼睛,叹了口气。“我以前听说过一个故事,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实根据。不过我觉得故事的真实与否并不取决于有没有事实依据。那是我小时候,还在格雷特巴希塔岛生活的时候,母亲跟我说的一个传说。”

“你还有小时候?”希望打趣儿地问道。

文图笑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和母亲正在码头逛市场,就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来自南部群岛的人。我问母亲,为什么他是那样子的,那么白,头发还是黄的。为了解释给我听,她跟我说了这样一个故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把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然后,他继续说道:“人们常常传颂伟大的文成武僧——勇者萧克,还有恐怖的生物法师——伯恩尼斯·维是如何协助克里摩顿把风暴群岛凝聚成一个伟大的帝国,却几乎没有人提起过另一群帮过他的人。一群来自异世的天使。”

“在你推荐的历史书上有简单地提到过。”希望说,“不过我没看出联系来。是因为他们的黄头发让人们误以为他们是天使吗?他们是豺狼领主吗?”

文图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从南部群岛来的。确实,他们都有着黄色的头发,而且皮肤也很白,不过他们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过来的,在黎明之海的另一边。这些人对灵魂和死者有着连文成武僧和生物法师都无法企及的渊博知识。他们到来的时候为克里摩顿提供了支持,在控制那些难以对付的岛屿的过程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文图再一次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头顶的染色玻璃窗。“我母亲说,‘文图啊,我的孩子,等帝国统一之后,人们会跟你说那些天使回到了他们遥远的故乡。但事实上,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他们被一股向西的盛行海流困在了这里。就算是天使,也控制不了大海啊。’”

文图朝自己笑了笑,希望努力地想象他小时候和母亲站在市场的样子。

“根据我母亲的故事,”文图继续道,“当天使们发现自己被困住了以后,他们便把矛头转向了克里摩顿,想把帝国夺过来。为了阻止他们,文成武僧团和生物法师不得不再一次联合了起来。落败之后,天使们逃到了偏远的南方,在荒无人烟的群岛上定居了下来。就在那时起,他们开始把自己称为豺狼领主。”

“这么说,现在南部群岛的居民都是那些从黎明之海外过来的外邦人的后裔?”希望问道。

“这是其中一个说法。还有其他的说法。我记得有一位学者说过,几千年以前,所有风暴群岛的原住民全部都和南方人一样,拥有白色的皮肤。后来有的北方人和来自奥克邦塔的黑皮肤移民通婚繁衍后代,直到后来,所有北方人的肤色变成了不白不黑,介乎两者之间。”文图耸了耸肩,“谁知道哪个说法才是真的呢?我觉得这两个说法都很靠谱。也有可能两个都是假的。”

“所以你认为马尔兹相信了天使这个说法?”希望问道。

“很可能。豺狼领主本身也助长了这种信念。”文图说,“在我的记忆里,他们在起义的时候经常把重振过去的伟大挂在嘴边,后来起义被河洛还有我平息了。那时,他们在战斗之前还会经常唱一首歌。”他的目光看向了远方。“那首歌的旋律很诡异,既悲伤又蕴含着力量。我看啊,它是怎么唱来着……”说着,文图清了清嗓子,然后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唱了起来:


破坏吧!

低吼吧!

大地赋予吾辈所有。

破坏吧!

低吼吧!

现在便是狩猎之时。

天使吟唱,

逝者还魂,

世人恐惧,

勇气不再。

亡灵将重回世间,

亡灵将重回世间!

破坏吧!

低吼吧!

荣誉是吾辈之天命。


这时,尤特尔接着唱了下去了,声音迷迷糊糊的,却如银铃般清澈:


破坏吧!

低吼吧!

海凡顿三联邦万岁!


尤特尔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依旧闭着眼睛,蜷缩在那张冥想垫上,舒服得像睡在一张羽毛床上。

“海凡顿三联邦?”希望静静地问道,“维克玛·布鲁尔也提起过这个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也许是你祖先的故乡?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已经上千年没有跟他们来往了。可能那地方甚至都不存在了。”

说完,文图严厉地看着希望。文图很少会这么严肃,这让希望想起了被河洛责罚时的不安。“当然了,这对你的修行来说只是一种分心。豺狼领主是,海凡顿三联邦是,甚至这个男孩也是。虽然你能把他带回来真的很好,不过这也只是你逃避你真正的、更迫切的问题的借口而已。”

希望真心想换一个话题,可直到现在,河洛在她身上烙印下的谦恭依然影响着她。她不可以对年长的兄弟不敬,于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呆呆地看着火炉里不停闪烁的橙色焰火。

文图的表情软了下来。“我不是你的导师,也不能告诉你应该怎么做。可是莱克洛克正在某个地方,让文成武僧团还有武僧团代表的一切信念腐化堕落。”他把布满皱褶的手放在希望的肩膀上,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可是你不能永远在这里逃避啊。”

“我不是在逃避。”希望似乎回得太急了,连她自己听着都有点冒犯。“我只是在准备。我还没有准备好。”

她瞄了一眼尤特尔,后者正轻轻地打着鼾,表情透着天真烂漫。

“而且,现在我还要照顾他。你也看到他的样子了。我不能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文图点头,什么也没说。其实他不需要说什么,因为他们都知道希望就是在逃避。而她逃避的不只是莱克洛克。还有红眼,他现在正被生物法师变成可怕的东西,却无法拯救他。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会去面对莱克洛克,很可能还有死亡。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转变之后的红眼。


自从回到盖尔默尔,希望、尤特尔和文图的日子过得相当规律。

每一天,希望都要重读河洛的手记、进行冥想、然后训练。这几项内容就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她之所以要进行训练,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要和谁对决。她只是觉得这是一种安慰。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在她心中有一种忧虑正在慢慢累积。而训练可以帮她把这种焦虑释放出来。文图则安于忙活他一直都在做的家务,比如说打扫和做饭。至于尤特尔,自从来到这个岛屿之后,光是探险就够他兴奋的了。他时常整天都跑到外面,日落时才回到庙里,浑身都是泥土和新添的擦伤。

希望一直都在引导尤特尔对死亡的态度,但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理解。他整天都漫不经心的,每一次希望跟他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表现出一副已经明白的样子。但到了第二天,等他探险完回来的时候,又会有一堆被复活的蛇机械地跟在他的身后,而当希望因为此事责骂他的时候,他又会表现得十分不解。

相比起来,文图就耐心多了。因此希望以为尤特尔会比较喜欢待在文图身边。让她意外的是,那小孩还是比较喜欢希望,而且十分渴望和她一起玩。一开始,希望不知道要跟他玩什么,后来她发现维克玛·布鲁尔还没有教他读书,于是她决定每天分一点时间来教他。

认字的时候,尤特尔学得很快,等到开始学词组和句子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了。每天早上,他们都会坐在宿舍的地板上,用粉笔和石板练习。

“午儿哞哞叫。”

“是牛。”希望纠正道。

男孩看着石板上的句子,耸了耸肩。“哦,是牛啊,好吧。这两个字没什么区别啊。”

“它们完全是不同的两个字,代表的意思也完全不一样。”希望自己也听出了语气中的不耐烦。

“知道啦,知道啦。”尤特尔说道,眼神已经飘到屋顶上面了。

希望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对读书就那么不感兴趣呢?记得以前河洛教她的时候,她简直是对知识充满了饥渴。

“尤特尔,学习读书是非常重要的。”她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学到一切知识了。”

“比如呢?”

“历史啊,科学啊,诗歌啊等等。只要你学会这个基础技能,所有的知识就会向你打开大门。”

尤特尔半信半疑地看着希望,问道:“那可不可以学到鲸鱼的东西?”

“当然了。你可以通过阅读学到所有关于鲸鱼的事情。”

“那我猜还是挺值的嘛。”

“谢谢。好,我们看看下一个句子。这一次,记得要留意所有的字。”


那天下午,希望向文图倾诉了自己的沮丧。

“对你来说,这是锻炼耐心的极好机会。”文图回道,一边和希望把洗好的衣服晾到清风习习的庭院中。

希望看着尤特尔正跑过敞开的大门,追赶一群海鸥。

“确实是。”希望赞同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性情还算温和,但事实证明刚好相反。每当他掌握不了我认为很简单的知识,我就会马上感到沮丧,而且现在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

文图笑了,把一件厚重的黑袍挂在晾衣绳上。“我们都有自己的弱点。以前,有一位年轻的兄弟,叫做斯蒂芬。他就是怎么都学不会做饭,有好几次我都被他气疯了。”他说着,晾起尤特尔的小罩衫,那是他用旧僧袍的布料改成的。“不过,我真的觉得你们在一起对对方都有好处。”

“我想也是。”

尤特尔又从外面跑进门里,然后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山下的远方。过了一会儿,他对着希望又蹦又跳,兴奋地在头顶上挥舞着双手。

“是船!”他喊着,朝希望奔去。“有人来这里啦!”

希望和文图交换了一下意外的神色。

“是不是文成的兄弟们回来了?”希望问道。

“不太可能。”文图回道,“他们表明得很清楚要跟这里撇清关系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商人?”

“已经好多年没有商人来这里了。自从莱克洛克把酿酒厂关闭后就没有了。”

“那会是谁呢?”希望问道,这时尤特尔已经跑到她的身边,激动地拉着希望的钳子。

“过来呀,希望!”男孩央求道,“快过来看看!”

文图点点头。“也许我们应该听男孩说的去看看。”

“好的。”希望说道,“可是尤特尔啊,不能再想着把我的义肢钳拔出来了。”

男孩马上就松手了,露出担心的表情。“我能那样做吗?”

她把男孩的白色头发搓乱。“当然不行了。不过你也不用拉我呀。”

三人开始朝大门走去。这时,希望感到腰间一股强烈的空虚感,那是悲歌剑以前挂着的地方。如果这次来者不善而且武装齐全,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他们。

不过当走到大门入口往下望的时候,她所有的焦虑都消失了。停靠的小船已经开始驶回大海,只留下一个人站在码头。

是老亚米。只见她正不紧不慢地从小路走向他们。

“啊,看是谁来了。”文图说道,眼睛里闪烁着不寻常的光。

“你认识亚米?”希望惊讶地问道。她从来没想过红眼的老朋友竟然跟文图有联系。不过她转念一想,有能力把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联系起来的人,也只有老亚米了。

“咱们多久没见了,亚米莉亚?”文图对走近的老亚米说。

“显然久到足以让你变得既有名又睿智啦,文图兄弟。”老亚米说道。

“还是那么会奉承啊。”文图道。

希望来回地看着两个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文图哈哈地笑了。“想要避开她,很难。”然后他对亚米说道,“虽然爱管闲事,但还是很讨人喜欢。”

“这是最后一次了,”老亚米和善地说道,“我保证。”

文图奇怪地看着她,仿佛她刚说了什么让人不安的话。

“你能做我的朋友吗?”

希望以为自己已经把岛上所有的尖锐物品都锁好了,但尤特尔还是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小的削皮刀。在他扑上去之前,老亚米弯腰对他笑了。

“可爱的小孩啊,我们已经是朋友啦。”

“是吗?”尤特尔非常意外,把刀放了下来。

“当然呀。”老亚米说道,“只要是希望和文图兄弟的朋友,他自然就会成为我的朋友。”

“所以……我只要有朋友就能交到更多朋友?”

“只要你按我的方式去做。”希望说着,把尤特尔手里的刀夺了过来。

尤特尔嘟着嘴脸,勉强说道:“可能你的方法确实好一些。在行得通的时候。”然后他又转身对老亚米说道,“我的方法就永远行得通。”

“很高兴见到你,亚米。”希望说道,“或者我应该叫你亚米莉亚?”

“随你喜欢呀。”亚米回道,“我都无所谓。”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希望问道。

“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你呀。”亚米说道,“你不记得了吗?几个月前我跟你说过,我们会再见的。我一直都很守信用。”

“好吧。”希望回道,“对了,怎么不见维德顿?”

“我给他安排了其他任务。不过咱们也得马上开始了,不然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咱们就帮不上忙了。”

“开始什么?”希望不解地问道。

亚米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希望的脸,温柔地笑着说:“您能下定决心和被文成戒律美化的复仇与死亡之路分道扬镳实在是太好了。不过正如你在扮演戴尔·贝恩时悟到的那样,光是重蹈别人的覆辙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必须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希望向远方的大海眺望,抚摸着断手前臂。虽然断臂没有以前那么痛了,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动作,因为这样能让她平静下来。“我一直都在寻找。有时候我能感觉它就在眼前了,可我就是怎么都抓不住,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我不停地冥想,也在不断地学习大宗师河洛的手记。可我就是感觉……缺了点什么。”

“对呀,亲爱的。”老亚米赞同道,“你缺的,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