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调包妙计瞒骗多情圣君
一长列的花石纲船队放慢了行驶速度,进入了汴河水域。
昨天晚上,落杏儿没有睡着,因为蔡京进来打扰了好几次,尽管和颜悦色,但落杏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于是她又惊又怕,也一夜未曾合眼。原本童九两同船回来,打算两人住一个舱,但是童贯留在了苏州,她也跟着留下了,因此这个靠近船尾的小舱里就只她一人。但是她不肯多理睬蔡京,蔡京也没有办法,因为舱门口童贯安排的两名心腹内侍瞪着四只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她。蔡京要请她去豪华的主舱里品一杯茶,也被他们阻止:“童枢相说过,要小心护送,谁也不能见她,直到陛下过目。”半夜里,落杏儿蜷缩而眠,并不住地打冷战,蔡京叫李虞候下去为她盖件袍衣,又被那两个内侍呵斥了一顿:“我们自然会照顾她,不劳烦蔡太师了。”蔡京得知后,显然生气了,操着满口的闽南话,说:“我堂堂一个太师却不能关心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
也就是在看到汴京城楼的刹那间,蔡京突然对素来投机的童贯充满了怨恨。离京城越近,与落杏儿接近的机会越少,他越想越觉得此番杭州、睦州之行,自己受尽童贯的欺负。童贯为了邀功,为了皇帝,不顾自己的再三请求,不把落杏儿送给自己!快到汴京城时,蔡京又冷静下来,实施了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计谋。
望着开封上空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夜色,他向李虞候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第一步,入京城之前,务必让监管内侍喝下蒙汗药,或是干脆将他们杀掉,山高皇帝远,没有人会追究;第二步,偷偷将落杏儿藏于几名高大胖女之中,换上姿色上好之人伫立船头。
行为果敢、手脚麻利的李虞候很快就把两样事情都完成了。他用一根棍子将两个监管内侍一一打昏,然后在他们身上拴了几块睦州石头,沉入河底。
至于调包上来的,是另一个睦州美女无邪。无邪的五官也很精致,八九分容貌,神态气质也不平常,身材丰满且有型,在一百个睦州美女中也显得十分抢眼。
蔡京顿时喜悦,暗暗祈求:但愿眼界太高的皇帝会看上这个来自睦州的美女。
船队终于进入了汴河码头,在众多官员簇拥下,赵佶迎风站立在码头临时搭建的高台上。船一靠岸,赵佶便离开华盖,走出几步,眼睛快速地扫了扫整个船队,急切地询问刚刚上岸的蔡京:“童贯叫你带来的人呢?”
也许赵佶感到自己的样子太过于迫切,就挽着蔡京的手,叫内侍奉上一杯迎客茶,之后才又问了一遍:“蔡太师,童贯让你带来的那个睦州美女呢?”
蔡京行过礼,往船上的无邪一指。说:“童枢密对陛下一片忠心,特别托老臣先行献上一份厚礼,供陛下入画之用。”
赵佶这时才看到假山石上站立着一个模样姣好、体态丰腴的睦州美女,不禁眼睛一亮。但是上前几步之后的刹那间,他猛然产生了自己的美好愿望可能落空的预感。赵佶又多看了无邪几眼,心中不免涌上一阵凉意:童贯此番负了自己了,此女并非自己梦中所想的入画之人!
蔡京已经看出皇帝此刻的心情,道:“其实这美女五官匀称至极,无人可比,正可入画。”
赵佶唔了一声,回头对蔡京说:“蔡太师,你这个年纪了,看起年轻的女子来,自然个个美丽。唉!朕怎么就忘记童贯是个净身之人,看女人的眼光比蔡太师不如。”
蔡京听出皇帝虽然是在讽刺自己,但话中更多的不满情绪却是冲着童贯的,他又说:“这百名睦州美女也有好的,万岁是否一个个过过目?”
话音未落,赵佶已拂袖而去。
除了周邦彦,同时到汴河码头来的大臣们始终不明白皇帝为何没有看中船上的那位睦州美女。在他们看来,靠着假山石亭亭玉立的无邪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绝色佳人。但周邦彦却理解皇帝为何突然拂袖而去。在他看来,无邪虽美,但总是缺点什么。是太过丰满?但皇帝并不喜欢女人纤细苗条。是脸蛋太过精致匀称?但是皇帝分明就没有细看她的五官。皇帝只是将她和自己梦中的女子迅速地比较了一下,就匆匆离去了,皇帝一定是对他心中的睦州美女有自己特殊的感觉。
无邪并非梦中人。
周邦彦猜想着,刚要离开,突然看到船上高大胖妇们的肩膀中露出了一张女孩儿的脸来,不由得眼睛一亮,刚想走近船边看个究竟,蔡京一把把他拉过来,说:“陛下都已走了,周待制还不快回去。”
周邦彦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寻找那张突然梦幻般一现的女孩儿的脸。
那一大帮跟来的后宫嫔妃见皇帝生气走了,趁机起哄。王德妃在一旁阴阴地看着从船上下来的睦州美女,冷笑道:“皇帝的画又画不成了,我以为睦州美人有多美呢!”
汴河岸边,张迪只等朝中官员们逐渐离去,好布置内侍们准备办交接手续,查收从船上下来的一百个睦州美女,但是官员们流连忘返,磨磨蹭蹭地不愿离去。张迪只好赶人,说:“陛下都走了,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吧。”
“看看有何妨?”说话的是蔡攸。刚才他当着皇帝的面只好与父亲蔡京点点头,算是问候,就跟着皇帝走了,不知道他为什么送走皇帝后又回来了。蔡京心里清楚,儿子回过头来并不是来迎接他这个父亲的,而是冲着船上的睦州美女,分明是来饱一饱眼福的。因为皇帝不在,父子两人这会儿相见也不用做戏给谁看,所以连个招呼都不需打,形同陌路。一旁的张迪看到父子俩像不认识似的,谁也不理谁,怕蔡京这么大年纪了难堪,就劝他说:“蔡太师,您路途劳顿,请早点回府歇歇吧。”
蔡京摇摇头,高声说:“不累!我要赶走这批眼馋的官员,包括某个不孝之子。”他站到船头,大声说:“三院六部各司曹的长官,身为朝廷命官,大白天游荡闲逛,无所事事,成何体统?礼仪已毕,把你们的人带回去,即刻回去!不然本太师点名了!”
官员面面相觑,脚步开始移动,但都没有真要走的意思,最后大家的眼睛都看着蔡攸。蔡京严厉地喊了一声:“蔡攸!你第一个走。”
这其实是蔡攸多年以来再一次与父亲面对面接触。但这样的接触,只能勾起往事,充满仇怨。
蔡攸承认自己的进仕有父亲恩荫,父亲好比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荫庇着蔡家。但后来主要靠自己努力,作为长子,他付出也更多。尤其是近些年来,自己为父担当,甚至力挽狂澜,其间父子关系十分融洽。政和五年(1115)初置宣和殿,自己被任命为宣和殿大学士,赐毯文方团金带,如日中天。御史中丞弹劾父亲,皇帝无奈,欲罢父亲相位,自己当即跑到睿思殿百般恳求,皇帝才改变初衷。但这种关系很快就发生了变化。父亲再次被起用为相时,由于年老,少能视事,一切决断全交给钟爱的幼弟蔡绦处理,而且有意避开他这个长子。这蔡绦擅权用事,肆行无忌,朝中敬畏,也不把兄长放在眼里。兄弟数度弥合不成,相互怨恨在心,更不满对方所作所为。蔡攸愤愤不平,为此花了很多精力和时间专门搜集蔡绦罪条,上奏皇帝,要求严加惩处。皇帝看到蔡氏兄弟反目,并不忍心,加上蔡京说情反制,最后蔡绦得以停职待养了事。蔡攸自然不能解恨,屡次加罪,因此与父亲积怨愈深。就在父亲忙于征调花石纲,大兴土木,广修殿宇来取悦皇帝时,蔡攸不甘示弱,以父亲年老有疾为由逼其罢官。几个来回,如同水火,终成仇敌。
此时对父亲的厉声说话,蔡攸本想顶过去,叫父亲下不了台,但他看到父亲的脸都气红了,双手颤抖,怕真的弄出什么意外来,自己要担当不孝的罪名,只好一边走一边说:“我等来迎接花石纲是陛下的旨意,不是说你要我们走就走的。大家虽然公务繁忙,但是想见识见识睦州来的美女也不算过分。”蔡攸一走,在场的官员也纷纷跟着离去。张迪叹了口气,觉得蔡攸越来越过分,安慰说:“太师,犯不着动气,您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何况陛下是向着您太师的。”
蔡京点了点头,道:“我就是喜欢孝顺的季子。”说着,心里却一阵烦乱,张迪的话不禁勾起他心中潜伏已久的不满情绪。皇帝向着自己吗?说实话,他蔡京辉煌了这么多年,那全是皇帝抬举的结果。但是皇帝能过上随心所欲、奢华纵情的日子,他蔡京从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担待了多少干系,承受了多少非议啊!在赵佶以前的皇帝们大多生活起居比较简朴单一,少有铺张浪费。就拿神宗皇帝来说,有时还吃残羹剩菜,穿补过的衣服,嫔妃、公主们虽说贵在帝王之家也受到种种约束,如果谁要是贴金戴银,珠光宝气,衣着华美,就会遭到百官的劝谏甚至弹劾。起初还算克制的赵佶想选择不同于祖宗的生活方式,又怕朝臣们反对,正当犹豫彷徨之际,是他蔡京替皇帝分忧,冒险站了出来,说出了皇帝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政和三年(1113)春,皇帝朝宴大臣,试探性地拿出美玉雕成的盘子和酒具,问大臣:“用这些行吗?”
那时候朝臣们一心以为皇帝继承父皇遗志,即将推行新法、励精图治,听皇帝此言,深感惊诧,但又没有人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场面一时沉默,皇帝的脸上出现了尴尬。
出来解围的是蔡京,他一通深思熟虑之后说:“我以前出使辽国,他们的国宴用的都是玉器。想我大宋,物阜民丰,用点玉器何足道哉?陛下圣德恭俭,不肯超越,可谓有舜尧之德。其实事情只要合理,官民人等是不会议论的。《易经》说凡太平盛世,必然要丰、亨、豫、大,即所谓政治清明、生活富裕,就要尽情享乐,不然就不能称为盛世之君了。《周礼》说惟王不会,君王的费用自古以来就是不受限制的。”蔡京的这番话算是给皇帝新的生活方向和标准提供了理论依据。扩建延福宫、征花石纲、建万岁山虽是童贯他们去做的,但这个点子是他蔡京出的,这个思路是他蔡京指明的。“丰、亨、豫、大”遂为本朝行事的张本。无论如何,皇帝都不应该忘记对自己的恩宠,事实上也没有忘记对自己的恩宠。只是恩宠之中,时时隐伏着危机。就说元祐党人案,关键时候皇帝却缩了回去,做了好人,他蔡京冲在前面,替皇帝出头,当了一个天下读书人都十分痛恨的恶人。崇宁五年(1106)正月,天空出现彗星,端礼门东墙边的元祐党人碑突然遇到雷击,石碑被一劈两半。皇帝得知这一消息,内心极其恐惧,他深信这是上天对此不满,所以降怒于自己。皇帝怕蔡京反对,瞒着他直接叫张迪带人深更半夜把破损的党人碑毁坏。第二天蔡京发现此事,命人追查,知道是皇帝的指使,十分懊恼,上表说:“此碑可毁,但碑上的人名永远毁不去。”皇帝此举等于为党人翻了案,在世的党人和子孙们纷纷递上奏折表达了对皇帝的赞扬,皇帝又一次做了大大的好人。
往事涌上心头,有如昨日。码头上的人渐渐散去,蔡京一脸冰霜,脚步沉重地上了轿,垂帘落下的刹那间,他看到了那些睦州美女陆续走下船来,包括那个落杏儿,低着头,从顶轿旁边匆忙走过。就在这一瞬间,蔡京想到了报复。对蔡京来说,这报复的欲望一旦升上来,就难以抑制。他明白,自己想报复的对象不是童贯,而是当今皇帝。
李虞候看到蔡京眼光停留在落杏儿身上,揣摩他是不是有些不舍得落杏儿,于是把头探进轿内低声说:“太师,我再造个手段,把那个落姑娘弄回府去。”
蔡京自言自语道:“落杏儿固然好,但岂能属于我?我能在乎一个山野美人?本太师已有一谋,你把落姑娘带过来。”
李虞候带落杏儿到蔡京轿边。蔡京撩起垂帘,说:“于此我们就分别了,好一个水灵秀美的东南女子,可惜呀可惜。”
落杏儿也看到蔡京白须红脸一脸的祥和,以为是一个老者对自己起了怜悯之心,跪下向蔡京求情:“太师,放我走吧,不然我只能死!”
蔡京抚摸着落杏儿的头发,声音低沉却又柔和地说:“进宫后你就是宫女了,不要想什么死,就这么死了多可惜,况且荣华富贵不会少你的。你若听话,以后我会想办法照应你,说不定,让你回家,但你一定要听从李虞候的安排。记住,今日起,你不姓落,姓蔡,与我一样的姓,名字呢,就叫梅儿吧。”
李虞候这边已动作起来,给她俊俏的脸上抹上了几道黄褐斑,说:“这是从杭州带回来的民间秘方,此种颜色,只要不多浸上大汗热泪,涂上后数月不退,这是为你好,免得宫中的嫔妃们看你如此绝色吃了你。”
张迪一个个验收完毕,远远看到李虞候带着落杏儿走来时不禁一愣,心想道君皇帝今天怎么走眼了,像这样好的身材都看不上。待走近时看到落杏儿脸上的黄褐斑,叹道:“可惜了,就去秘阁藏书库打杂吧。”
赵佶回宫后,总觉得童贯办事不会这样随便应付自己,后悔自己没有细细看过那一百个睦州美女就匆匆回来了。等到张迪回来,又听他说已经一个个验收了,知道不会有自己看中的,不解道:“童贯书信中分明说到为朕找了一个入画女子,难道飞走了不成?”
第二天赵佶心中烦恼,命人请来了周邦彦,想听他对睦州美女的看法。关于女人的事情,众多臣下,只有周邦彦能有资格和自己讨论女人之美。赵佶认为周邦彦总是很有见地,总是能够很独到地发现女人最美之处,因此特意让他也一同去了汴河码头,就是想在第一时间里听到他对睦州美女的评价。
周邦彦似乎气色不错,高声问候了皇帝。
赵佶叫他不要拘礼,直截了当地问:“依周待制看来睦州美女中可有不同一般的?”
周邦彦因为前几天为了花石纲的事劝谏了皇帝,扰乱了皇帝的心绪,想起来总是惶惶不安。皇帝是性情中人,丹青高手,诗中魁首,情中班头,又为天子,征一次花石纲何尝不可,找一个入画之人何尝不可,自己凭一时激动,不仅不附和风情,还要从中劝阻,是为不智。今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逢迎皇帝。他沉默了一下,向赵佶提起:“在码头曾经见过一个惊人美女,说不定就是童贯说到的落杏儿,但又觉虚幻,怀疑是老眼昏花,镜中幻象,所以没有向陛下说起。”
赵佶手一拍,说:“你不会看错的,查!不能放过一个睦州美女,要逐个验明正身。”又指着张迪说:“朕怎么就忘了张迪你是宦人眼光,几误大事!”
张迪这时也说:“我是逐个看过的,双目传神,身材姣好的倒是有一个,但却长着一张难看的黄脸。”
之后张迪又把正在集中培训的睦州美女集拢来查看了一遍,一共九十来个人,查完后禀报说:“除了几个分到御膳房烧火的粗壮宫女,别的都在,一个个都查了,没有周待制看到过的那个人。”
周邦彦问:“怎么缺了一个?”
张迪说:“一个在秘阁藏书库的也查看了,就是那个黄脸的姓蔡的宫女,绝不会是她,她远远不如那个无邪。”
周邦彦着急,说:“那也得看看。”
张迪不耐烦道:“周待制,我刚刚看验过了,满脸都是黄褐斑,除非把脸用布蒙了,还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可人儿。话说回来,后宫的事自有我等内侍去办,您就安心养身体吧。”
这一天下午,童贯红光满面地回到了汴京。下了船上了轿直奔宫中,用大礼叩见了皇帝之后,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不想赵佶开口就训斥他:“你缘何来迟?你有负朕所托,睦州美女虽美,但并无朕梦中所见的入画之人。”
童贯听皇帝这么说,心里一愣,但他脑子转得极快,也不提睦州美女的事,先送上吴道子的一幅画和王羲之两方残帖,说:“奴才正为这个在苏州耽搁了,所以迟来几天。此事,蔡京我也瞒了。”
童贯真是周到!一看到书画,赵佶的脸色缓和下来,说:“瞒得好,蔡京极爱书画,比朕有过之,若被他所得,岂能给朕看到?好吧,你在杭州也做了不少事,但朕所托之事如何?”
看皇帝在赏字画,童贯借机要搞清楚刚才皇帝训斥自己的原因,便低声问一旁的张迪:“送来的落杏儿陛下可满意?”
张迪说:“没有落杏儿这个人,所以陛下才问。”
童贯顿时明白了八九分,说:“除非遇着鬼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此事蔡京可以做证。”
赵佶命人悬挂好书画,说:“宣蔡京!就说叫他来鉴赏字画。”
蔡京已闻童贯回京,听皇帝宣自己进宫便明白了几分,于是慢慢吞吞地进了宫。蔡京来到皇上跟前一味装作观赏书画,赞叹不已。童贯在一边询问落杏儿的下落,问得急了,蔡京大装糊涂:“陛下,臣是老眼昏花,看到的睦州美女一个个都是绝色,分不清谁是谁了,哪能还记得什么落杏儿!人是张迪亲自点的,百名睦州美女之数何曾少了一个?”
童贯路途辛苦,加上这么一气,差点站立不住,说:“船头上那人不是落杏儿?”
张迪说:“那人叫无邪,清点了百人,没有姓落的人。”
童贯盯着蔡京说:“太师在睦州时就鉴定过入画美人,并先一步送回,不妨问一问负责监管的王李二位内侍。”
这时一个外班黄门说:“监押的王李二位根本就没有回到京城。”没有等童贯再问,蔡京就说:“王李二人是同船来的,但不小心落入黄河里溺水死了。”
童贯这时断定自己被蔡京耍了一把,神情严肃起来,说:“蔡太师,那个落杏儿你也曾见到过,人也是交你送回来的,为何不在陛下面前说明呢?”
蔡京手一摊叫起屈来:“什么落杏儿?谁记得她的名字?我不是一个不少全都让宫里查收了,这后来的事情就要问张迪了,难道我私自带回府中了?”
赵佶心里知道童贯办事不会有差错,要存心做手脚的肯定是蔡京。但他有心平息两个人的争吵,说:“蔡太师一路劳顿,忠心可嘉,朕岂会怀疑你将睦州美女擅自带回府中?来日太师要是有这等情致,大可在睦州美女里面挑选一两个过去。”
蔡京赶紧低头,说:“不敢不敢,臣不敢。”
童贯领会赵佶的意思,皇帝着急的是找到入画之人,于是也就不与蔡京争吵,向赵佶告退说:“童贯此刻就回到宫里找人,不怕找不到。”
除了蔡京,后来又有多人成了童贯的主要怀疑对象。听说当时替了落杏儿站在船头的无邪现在在王德妃那里,童贯就直奔她的寝宫,要找来无邪看一看。当年她进宫三年时间就从才人晋升到贵妃,虽说主要是向太后有心抬举,但中间都是童贯出面周全,说服了后宫诸位太皇太妃,又向老资格的后妃每人赠送了一方和田玉、百匹东南绸缎,封住了她们的嘴巴。所以王德妃对童贯十分尊重,叫人端座上茶,很快就叫出了无邪。童贯好记性,看了一眼就说:“她怎么会是落杏儿,分明是叫无邪。”
王德妃提供线索说:“会不会被周邦彦弄到了教坊司?他可是好色之徒呀!”
次日得知周邦彦请皇帝到教坊司试唱一曲新词,匆匆过来的童贯等到他们唱完一曲,当着赵佶的面,话中充满挑衅地说:“听说周待制也在找睦州美女落杏儿,钱塘人真是风流,要美女教坊里有的是,怎么居然找到宫里来了。”
周邦彦对童贯的指责又是气愤又是惊愕,结结巴巴地说:“人是张迪验收的,与我何干?”
童贯回过头再去责问张迪:“你点的人真是一个不少吗?”张迪话很软,但软中带硬,顺便又把责任推到蔡京头上,说:“蔡太师送来的宫女虽然有一百人,也是我亲自查收,但并无落杏儿,恐被人顶替,但是总不至于去搜太师府吧?”
童贯说:“要是陛下有这个意思,太师府也没有搜不得的!”
自从汴河码头回来以后,看到过落杏儿那张脸的周邦彦一直处在云雾之中,这几天他也看了一些睦州美女,并没有发现在一群胖妇中间偶尔一现的那张难忘的俏脸。他向赵佶建议由大晟府主持排练《东南百花阵》,挑选几个新入宫的睦州美女到乐房培养,借机向内宫索要睦州美女的名册,赵佶高兴:“这就对了。你把才智用在这些方面必有成就。”
赵佶又认为睦州美女美则美矣,但其中无绝代佳人,叹道:“昔日汉有汉宫飞燕,唐有出浴贵妃,独朕枉称风流,遇不上千古绝色!”
周邦彦想了想,说:“陛下有李师师堪称绝代。”
赵佶虽然点了点头,但发了一通议论:“李师师之美在于繁华楼台之中,但朕也需要另类美丽。东南山水,胜景无数,难道就没有人间仙子?朕梦寐以求者是入画之人!你生于钱塘,想必能为朕解此求美之愿。”
周邦彦想了想说:“在进宫的苏杭美女之中,必有陛下看得上的,不必再去东南烦劳。”
方才周邦彦提起了李师师,赵佶才想到应该去看看她了。
先前黄门带回李师师习得的瘦金体,果然进步不少,应该当面表扬一番,这么一想于是说:“现在就去花魁娘子那里。”
好久不见,赵佶执着李师师的手一阵呆看,李师师也是无语,只是命人上了酒菜,又叫人搬来蛇跗琴准备弹奏。李师师原本不打算主动和赵佶说话,但还是不忍心先开了口,向赵佶询问睦州美女的事情。赵佶表示对睦州女子不是太满意,说:“童贯没有把这件事情办好。”
李师师说:“道君也要求太高了,什么时候让我看看。”
赵佶爽快道:“花魁娘子开口,不用看,送你几个也行,也叫你像个妃子一样过日子。”
李师师却问:“我写的字,陛下何时批改?”
赵佶连忙道:“跟朕写的分不清了,有赏!”
李师师哼了一声道:“我当生死誓约写的,还有一半呢?”
赵佶轻轻抱住她:“朕这一半不是来了。”
李师师推开他,说:“我说的是后面半段。让我写全了,不然没有另一半,也不叫完整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