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春寒其二
回日岭山深峰险，一年中又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处处是积雪，深山老林之中，只有寥寥几户猎户居住。天气严寒加上战乱频繁，猎户们纷纷闭门不出，闲居家中。
这日日头西斜之时，峰中一户有七口人的猎户家忽而迎来不速之客。那家一个少年去后院柴房抱了一捆柴火，正往回走，就见远远地过来了个人影。他久未见外人，好奇地躲在一边观望，见到一黑袍男子背着个绛衫女子缓缓行来，那女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似是身受重伤，身上还有几处未及卸下的银甲。蓦然，那男子发现了藏起来的少年，冷笑一声，伸手折下一截短枝射了过去，少年惨叫一声，头顶汩汩流出鲜血，倒了下去。
这两人正是商忘川与林晚。商忘川刚一走近，猎户家中就蹿出一个手持钢叉，被喊声惊动了的男人。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商忘川闪身劈手夺去钢叉，又被反刺一叉，也丢了性命。商忘川停在门口，抖了抖自己和林晚身上的雪，抱着她进了屋。里屋门口便是两张空着的座椅，其他五个老小正围着火堆取暖。见到出去的两个家人变成了不怀好意的陌生人，一时间愣住了。商忘川将林晚放在一张坐椅上，转身一掌便结果了离他最近的小姑娘，又空手接下另一名猎人插过来的钢叉，一指打入其百会穴，使得那猎人毒发毙命。
余下三人两老一少，无甚力气，见状惊恐大喊起来，纷纷向外屋奔逃。商忘川先轻轻舒臂擒住那少妇，一指了结。然后一脚将老翁踹倒在门槛上，提掌击杀了老妇。不过几息的功夫，这一家七口竟要全部命丧他手！
商忘川慢条斯理地提起那嘴角抽搐的老翁，正欲痛下杀手，忽闻身后林晚有气无力道：“住手……”他霎时一惊，回头望去，见林晚被火一烤，竟是悠悠转醒。他微一蹙眉，心道，“小师妹醒得真不是时候，这可麻烦了。”他放下老翁，轻轻摇头：“我们的行踪不能暴露，这老东西留着也是祸害。”
林晚看见屋内横尸之景，眼角剧烈跳动了数下，冷声道：“不可滥杀，住手。”
“别把我当成你手下那帮将士号令。”商忘川闻言微有不悦，“人命本微，多一个与少一个又……”
“够了！”林晚怒喝一声——其实根本没多大声音，她本就没什么力气了，“这几天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她试图去拉商忘川的手，结果身子一倾，险些跌了下来。
商忘川默然看着她在椅子上喘息了良久，半晌，似是自嘲一般，一掌将那老翁打出了门外，嘲讽道：“你倒是个幸运的废物，至少我这又愚笨无知又铁石心肠的小师妹还肯救你。”他一甩长袖，不再搭理老翁。
那老翁死里逃生，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正当他要连滚带爬离开两人视线时，忽然惨呼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双手用力扼住了自己的喉咙，面目狰狞可怖。他的身子扭曲成各种不堪的形状，最后一口血喷出，倒地而亡。林晚目瞪口呆，想起商忘川打他那一掌，登时醒悟，恼怒道：“你下了毒！你……你……”她本就伤重缠身，受此刺激，一个不济又昏了过去，气若游丝。商忘川面色一变，一步冲上搭上了她的脉搏，苦笑一声，从她身上取了些所剩无几的丹药，用水化开灌了下去，似讽似怜地轻叹一声：“从墓府出来绕了一大圈，结果又变成这副样子，小师妹我当初就不该放你出来。”他将她放到一张床上，草草盖好被褥，转身出去收拾尸体。收拾到一半，他似乎又想起什么，轻轻走回来打理了一番床褥，将她身上的残甲一件一件卸了下来，又把她整个人塞进了被窝。这动作对于一个重伤之人确实过于粗暴，林晚呻吟一声，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商忘川只得又是一阵忙活。
忙完后，他不耐烦地找出一套干净衣服换上，偶然看见昏暗中林晚眉峰轻蹙的面容，不知为何，眼前就浮现出了久安郡城城墙下她的样子，一阵失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气闷不已，走出去将尸体草草扔在屋外一雪坑里。完事后，他望着山间斜照，梳理自己近来种种反常的举动，心中莫名其妙，不知何解，只得长长叹了口气，任由这些闲情压在心底。
“我估计是真的疯了吧……”
两人在此间停了数日，猎户家中储备粮食充足，倒不至于饥寒，只是两人身上所带的伤药已经告罄了。眼见林晚身上多处伤口又出现恶化，商忘川只得将她藏进附近的山洞，出山寻药。林晚冷冷看着他，道：“你既有此力气，为何不直接将我带出山？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内奸还未查出，小师妹眼下又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力气，我此时送你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商忘川抱着双臂，浅笑道，“伤好之前，别以为我会放你四处乱跑。”
林晚冷哼一声，低头沉思。她实在想不出商忘川的心思，闷闷不乐叹了一声，开始静心调息。商忘川一走，山中立时冷清了许多，众山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活物。
不知过了多久，林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隐约梦到有人走进了山洞，她定睛望去，见来人竟是极天鸿。极天鸿倚在洞口，含笑看向她：“丫头，你不是回安息和北狄打仗了吗？怎么躺在这个地方？”
“鸿？你怎么……”林晚一惊之下就欲坐起，伤口被扯动，她不由得一阵咳嗽。极天鸿仍是倚在洞口，定定看向她。林晚背后忽然一阵发凉，迟声问道，“鸿，你为什么不过来？”
极天鸿苦涩一笑，指了指商忘川在洞中生的一堆火：“阳气太重，我不能进去。丫头，别等别人了，咱们走吧。”
林晚听到前半句，胸口仿佛被重重一击，还未出声，就听到了后半句。恍惚间她站了起来，极天鸿朝她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冰凉如雪。她向后望去，见到自己的身体毫无生气的躺在火旁，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走吧，我们一起。”
洞外，夜色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淹没了林晚的意识。
“晚丫头！”极天鸿惨呼一声，睁开了眼，喉头一痛，登时吐出一口瘀血。
南阡艾正守在他身边，见他醒来，两行眼泪立刻流了下来：“逝哥！师妹！他醒了！”
房门外的苏瑶瑟和江逝一同冲了进来，江逝血红着眼扑了上去，就要一把将极天鸿揽到怀里。苏瑶瑟眼疾手快将他挡了回来，走到床边探了探极天鸿的脉搏和鼻息，长长呼出一口气，释然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要杀了他！元难！我要把他千刀万剐！”江逝的面色极其可怖，好不容易压抑下来的情绪又因为看到极天鸿的样子而尽数爆发出来。苏瑶瑟悄无声息上前给了他一记手刀，回声看向南阡艾：“师姐，还是先别让江首座醒着吧，他不敢再受什么刺激了。”
南阡艾颔首，扶着昏过去的江逝出了房门。房门外是一片戒备森严的营地，而在不远处，商均峰灯火通明。
苏瑶瑟这才看向极天鸿，唏嘘不已：“好在是救回来了……百里噬生毒进了你的伤口，我不敢用离原寒仙去治这奇毒，只好把你的玉梅花骨和着药物喂了下去。所幸元难那一掌没打中你的重穴，毒未渗入经脉，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救你了……”
极天鸿茫然看着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半晌，他才从梦境中挣脱了出来，沙哑道：“晚丫头……她……”
“晚儿？她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想来既无噩耗，应是无恙。”苏瑶瑟目含忧意，轻轻一叹，“你伤势甚重，先静心养伤。”
极天鸿满脑子都是刚才昏沉间的梦境。他梦见一个像是自己的鬼魂飘荡到林晚身边，看到她也……他急火攻心，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口齿不清道：“她……去……去找……”
“好，我派人去联系她。”苏瑶瑟无奈摇了摇头，“你放心吧，晚儿不会有事的。”她给极天鸿喂了几口安神的药物，不多时，极天鸿再次沉沉睡去。
苏瑶瑟这才踱出房门，门外听说了消息的木梵和程冥阳等人都赶了过来，在门口围做一团。苏瑶瑟点了点头，道：“他的毒已经解了，只是伤势尤重，恐怕要静养一月。过几日就找人把他送到后方休养吧。”
“苏阁主，玉梅花骨只此一颗，这次逃过一劫，下次可又如何是好啊？”木木梵愁眉苦脸，不住地唉声叹气。
“百里噬生毒确实无解，连离原寒仙也对其束手无策。这次恒天哥哥北上剿灭妖潮府、昆仑派一带的势力，我特意让他在玉梅峰仔细搜索，看看能否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苏瑶瑟又道，“巫神煞生体是由何一梅之手传给元难的，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玉梅峰内能留下什么线索。”
随着局势的不断明朗，元难的势力不断收缩，最终只剩下了灵迹涧、墓府，昆仑派三处边远势力和大本营商均峰。盟军主力围困了商均峰，然而久攻不下，盟军束手无策，伤亡极重，炎罡等七位掌门、长老命丧峰下。最后，双方只好陷入僵持。而极天鸿正是在正面交战中遭遇了元难和和墓府乾坤二使的夹击，若非炎罡以死拖住元难，盟军根本得不到将他救回来的机会。
“元难的毒功无人可解，他却像是在忌惮着什么，从不潜入我方内实施偷袭暗杀。”苏瑶瑟百思不得其解，“逐个击破是对他最有利的方式，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何一梅和元难的巫神煞生体都被谷思远毁去过，不过前者因师妹何一雪所阻，后者因修炼时日不足，当时都未曾达到“毁天灭地”的第十三重灵阙，这才折于谷思远之手。而现在，元难已然达到第十三重，他为什么还有忌惮的事物呢？
还有，元难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对林晚下手？虽说林晚身中寐风之事阴差阳错，可他是否是在借此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他还曾命岳如秋擒回江清心，亲自审问。他究竟是想从凌竟阁这里得到什么？
苏瑶瑟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不是太行山中自己三兄妹相认，那么元难的毒手会不会率先伸向自己？是不是这一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才不得已将目光转向了林晚和江清心，从而发现林晚更容易被击破，这才将重点放在了她身上？
以及，为什么只有谷思远成功毁掉了巫神煞生体？他壮年之时武功独步天下固然不假，可这背后，是不是存在着莫孤心的某些助力？甚至有可能是他们二人合力毁掉了巫神煞生体，在外人看来，武功高绝的谷思远起了主力，而事实上莫孤心所代表的凌竟阁才是关键？
元难现在所忌惮的东西，就在凌竟阁手中吗？
“与巫神煞生体有关……在凌竟阁手中……我们三代掌门人都会的……”苏瑶瑟不住地思索着，猛然，那东西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九字天玄》！
林晚觉得自己这一觉来得太突兀，又持续得太长，当她隐约醒来时，已是头疼欲裂。梦境和现实逐渐剥离开来，她忽而想起，确实有人在她入梦前进了山洞，而她现在，也确实离开了那里！
她一激灵，彻底醒了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顶精巧的床帐，她身上盖着一床柔软舒适的被子，身上穿的也不是破旧带血的衣服，而是一袭华贵的丝裙。
床帘是放下来的，帘内一片昏暗。林晚吃力地动了动，发觉四肢都被紧紧缚住。她勉强将床帘掀开一条缝，发觉自己竟是身处一间整洁的小室内，华丽的床帐与被子都与室内的简洁格格不入，像是有人为了招待他，不顾室主人的喜好，强行添了几件富丽的事物。
虽说未曾见到什么人，但看着这简洁而不失雅致的小室，林晚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此作息的人。她闭上眼睛，心中默默道：“雍王府。”
北天权打的主意，经过几番波折，终于还是达到了目的。
而现在，北天权却无法前去欣赏自己布下的局，因为在他对面，万俟钺正在闭目养神。
“这就是你的打算？把我看得牢牢的，好让我没法做自己的事？”北天权百无聊赖，习惯性的开始拿万俟钺开涮。
万俟钺并未睁眼，淡淡回道：“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不能拂袖而去。”
“无论我答与不答，你都猜出来了，不是吗？”北天权一摊手，“抱歉，我可不打算把人还回去。”
“国贼窃位，最难过的就是乐正家这一关，乐正家内有大权在握，外可率军勤王，无往不利。所以你趁战火方休，乐正军元气大伤时，让柔然考和皇甫炫动手，又掳乐正家主，囚乐正幼女……”万俟钺睁开了眼，一双墨瞳锐利如刀，“北天权，你做得太过了。”
北天权微诧，旋而反应过来，摇头笑道：“是乐正婉提醒了你吧？我就该早点做些准备……那现在正好，咱们两个谁也别插手了。”他身子前倾，一把擒住了万俟钺的右腕，“我不放人，你也别回安息，看看到底是柔然考先行一步，还是你的人动作更快。”
万俟钺轻挑眉梢，试图收回手腕：“宁可旁观也要牵制我，受此重视，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放开，我又不会跑。”他将手往后扯，北天权偏不放，两人僵持半晌，竟变成了以真气相抗衡，“咚”的一声，两人中间的桌子裂成了数块，酒盏瓜果碎了一地，一片狼藉。万俟钺面部抽了抽，愠道：“放开！”
“行，行，你那洁癖我知道，不折腾你了。”北天权率先卸了力气，站起身来，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借你套衣服啊？”话音未落，万俟钺就顺手抄了一盏酒杯砸了过去，继而站起身来，劈手就是一掌。两人双掌相交，轻飘飘跃出了窗子，在楼外一片竹林中打做一团。他二人没什么事，四周的竹林却是遭了殃，哗啦啦倒了一大片。两人一路从地上打到竹梢，持着断竹权做佩剑，北天权忍俊不禁，万俟钺却是面若寒霜，显然被他助人窃国的所作所为给激怒了。
此时外围又是一片骚动：晋楚律带着娵訾直闯北天权住处，后面大火率着一队护卫不住阻拦，两路人马堪堪行到楼下，抬首就见一玄一青两道人影在房檐上缴缠，百十个回合后，只见万俟钺手中断竹一挑，抵在了北天权喉下；北天权的断竹却也是自万俟钺右肋而过，轻轻戳在了他的心口。两人同时将断竹上下砍去，四截断竹应声而落。北天权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万俟钺轻拭额上细密的汗珠，翻身落了下来。
晋楚律以往从未见过北天权似今日这般毫无保留地与人交手，心中霎时一沉，心道：“虽然早有设想，可他的功夫竟如此凌厉！这可怎么与他动手……”他面色微动，又迅速调整回来。
万俟钺与北天权二人落足之处却是离众人远了些，北天权背对众人，轻声道：“适才为何不攻我那处？我年少受伤那次，你可是在场的，那么重的伤，难免会终身留下破绽，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万俟钺轻轻一笑，“但我也记得那次你为何重伤。”
“还不是为了救那个第一次到华夏就招惹地头蛇的榆木脑袋？”北天权忆起往事，亦是一笑，“不过我也记得你那时为了救我，可也暴露了你身上的破绽。”
“所以，我们还是都还是把那事埋在心底吧，免得良心不安。”万俟钺微微一叹，“这世上总不存在完美无瑕的事物，身有破绽亦是常理，无需为此费心。”
北天权看着他，眼神却是有些复杂，也并未应和。
万俟钺年少时初到华夏，在元宵时于沧海郡初逢北天权，两人本都是为太一天宫而来，一路上时有交手，却也同行。万俟钺一时不慎杀了几个欺压良善的异派中人，被那宗门一路追杀，得了北天权相助才逃出生天。然而北天权也因那一战受了重伤，险些落下残疾，幸而被万俟钺救了回来。自此之后，万俟钺知晓北天权何处因伤而留下毕生破绽，北天权也知道了万俟钺年少时练功走岔，强行施那起死回生之术是以自身功力为代价。饶是如此，两人却从未交手中利用过这些。
见两人交谈完毕，晋楚律走了上来，冷然道：“师父，您在我府上招待什么贵客，连府门也不让我踏进一步？”
北天权眼里还带着笑意，闻言微有嘲讽道：“你不已经猜到了吗？何必明知故问。大火，这件事你去办，我现在可被万俟堂主盯得死死的呢。”
大火按下心中惊涛骇浪，应了一声，请晋楚律回府，却拦下了娵訾。晋楚律漠然盯了北天权片刻，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那我们就做一回旁观者，赌这一把？”北天权笑着看向万俟钺。
“愿赌服输。”万俟钺颔首，胸有成竹。
雍王府内，大火将晋楚律引到一处无人的室内，轻笑道：“殿下如此聪慧，想来早已知道那贵客是何人。馆主吩咐我将此物交给殿下，来好好招待那位。”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其精致的翡翠小玉瓶，不过一指高，隐隐雕成一个女子形态。接着他拧开瓶塞倒了一点东西在左手心，晋楚律看那瓶中之物乃是一种胭脂状的粉红脂膏，心中微惑，冷声道：“这是何物？”
大火笑得有些诡异，将手心向晋楚律面前一抬，一股甜腻的香气袭来，晋楚律的心神霎时一荡。他侧过头缓了片刻，倒退两步，猜出端倪，怒道：“这是……”
“绕春柔。”大火笑道，“殿下血气方刚，果然……”
“滚！”晋楚律一掌轰翻了他，那小玉瓶飞出，被他一脚踏了个粉碎。他头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卑鄙无耻的东西！”
“殿下……”
“来人，将他逐出雍王府，不准踏入半步！”晋楚律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手按住额头，看着一队亲卫将大火赶了出去。继而，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只闻一女子道：“北天权居然想用这种卑鄙的伎俩，着实可憎！”
晋楚律听到那声音，浑身一震，惊道：“应姑娘？你不是……”
应千千穿着一身侍女的装扮，一头雪发被假发藏得严严实实。她颔首道：“万俟堂主先前早有预料，让我来此照应一二。殿下，那绕春柔不比寻常春药，即便林阁主性情坚韧，恐怕也……”她面色一红，顿了顿，“北天权不会善罢甘休，你千万小心。”
“……我明白了。”晋楚律也是耳尖泛红，偏过了头，轻咳几声，又道，“应姑娘辛苦了。”
“走吧，这几日北天权看守得紧，我一直未能得见阁主。她被软禁在东厢房里。”应千千抬步，“殿下能否快些解决此事？”
“姑娘是在担心华夏的现状吗？”晋楚律率听出她话外之音。
应千千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中思量片刻，还是将华夏那边询问林晚近况的来信压了下去。信中所言不多，但她还是寻到了些许丝马迹，只怕现在盟军的战况不算好，极天鸿更是出了什么凶险。可现在，她又怎能让双方互相得知噩耗，乱了大局？
随后，晋楚律二人进了东厢房，才总算见到了林晚，俱感欣慰。晋楚律反复叮嘱林晚注意近日饮食，小心北天权的人动什么手脚，又将万俟钺来此的消息告诉了她。三人一阵思索，决定当即传信给安息国内和娵訾，待到各方准备好，就送林晚、乐正真与应千千疾速回到安息。一番安排后，已经入夜，晋楚律暂时搬到西厢房去住，应千千陪着林晚留了下来。
晋楚律批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府上仆人照着他以往喜好送来了几小碟夜宵，晋楚律正在处理战后北狄赔款一事，忙得焦头烂额，随手拿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缓了缓腹中饥饿，就再次提笔疾书。
在与新任可汗撒尔纳数次交涉后，安息、金帐、孔雀三国总算与北狄签订了和约与赔款条约，只是现下南荣子欣坚持要求北狄割地与销毁一切军备，撒尔纳则强硬表示国土一寸也不得流于外族之手，柔然启担忧北狄余力尚在，逼急了恐怕会拼死一战，进退两难，索性将这烂摊子推给了晋楚律。晋楚律又忙了许久，唤进来两个亲卫，吩咐道：“这两封信一封给南荣子欣，一封到撒尔纳手上。记得告诉南荣子欣本王的意思：狗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撒尔纳这头猛虎？割地是丧权辱国的勾当，别指望撒尔纳会做，让他们销毁一半军备罢了，余下的用良马补上，也可改善我国军备。”
“是！”两个亲卫各自接过书信，其中一个偶然看了晋楚律一眼，惊道：“殿下，您没事吧？您不会是发热了？”
“嗯？”晋楚律反应过来，这才觉得身上有些燥热，脸也烫的厉害。他扫了一眼案上堆积的折子，摇了摇头，“本王没事，你们退下吧。”说罢，他又展开另一份折子，埋头于久安郡难民安置一事之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慢慢的到了夜最深的时候。四周安静不已，只有晋楚律案头油灯偶尔爆出火花。一星热气自那油灯升腾开来，融入晋楚律身上越来越重的热气中。他额角的热汗渐渐凝聚，滑落，眼前忽而有些氤氲。
“怎么回事？”晋楚律支撑着批完这封折子，放了笔。忽而，他的身体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重影之中带着一丝旖旎。晋楚律一阵眩晕，本来扶额的左手重重按在了案上，恰好砸在那盏糕点之上。
刹那间，晋楚律明白了一切。继而他的左手重重一挥。
清脆的碎裂声，立时划破了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