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通灵神捕(下)(5)
人去屋空。蒲松龄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子,照着大腿上一连拧了两把,只疼得龇牙咧嘴。
这不是在做梦,可比做梦还难以置信。昨晚他亲眼所见,这屋子里不仅有人住,而且布置得十分精细雅致。可现在窗棂残破,屋顶透光,地面积尘,与路边破庙没有任何区别。要不是胸口还残存着手掌印,蒲松龄几乎要以为自己昨天晚上是遇到了山中妖怪,被妖术迷了眼睛,才把一座荒宅看成了雕梁画栋的别院。
虽然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料到会扑个空,可两个人谁都没想到会是这副样子。屋子里只剩下了墙壁和房梁,任何有可能追踪到屋主身份的东西,哪怕只是小小一块碎布都没有。
蒲松龄一拳打在手掌上,恨恨地道:“都怪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又断了。”
“短短四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搬得这么利索,还真是不简单。”卫无端站在门口,一面观察着空荡荡的屋子,“未准儿就一点线索都没有,毕竟是匆忙搬离,多少会留下破绽。”
“破绽?你指他们没有连屋子也一起拆了搬走吗?”蒲松龄哭丧着脸问卫无端。
“现在还不到丧气的时候。”卫无端拍拍蒲松龄的肩膀,“他们既然没把这屋子一把火烧了,那咱们就还有机会。”
蒲松龄撇嘴道:“这院子在树林里,一旦着起火,恐怕整座山都得跟着遭殃。”
“所以人没走远。”卫无端含笑点头。
蒲松龄愣了一愣,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藏在山上?”
“狡兔三窟,而且北郊这座山地形险要,道路崎岖,是绝好的藏身地点。”卫无端眯起眼睛盯着屋里的地上看,“只是搜山可不容易,莫说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就算是把六扇门所有人都带来,也做不到滴水不漏。再加上王公贵胄多有在此置地的,未必让搜,难上加难。”
蒲松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总捕头,他们这么多人离开,再怎么小心也都会留下痕迹,咱们可以顺着痕迹找?”
“也难。”卫无端指着屋里的地面道,“你看地上这层灰,能把伪装做到这种程度,说明这里不止一个擅长这门手艺的人。你要知道,消除痕迹难免会有疏漏,伪造痕迹误导别人就不同了。讲究的是把一滴水藏在一杯水里,让人无从下手。所以,咱们一定会在周围发现很多脚印或者折断的树枝,甚至更细小的痕迹,但没有任何办法判断真假。”
追踪错误的方向,只会浪费时间。蒲松龄泄气地低了头:“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又无从寻找行踪,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卫无端没说话,径直走到屋里,蹲在地上用手拂开地砖上的浮灰。细细观察之后,起身往门口的方向挪了少许,继续拂开灰尘。如是几次,他已经在灰尘里开出了一条路,直到门口。
蒲松龄连忙凑过去看,这才发现地砖上残留着血迹,从门口延伸到屋中。
“死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你见着的那个侍女,从血迹的形状看,她被两个人架着拖到了外面。”卫无端顺着血迹出了门,一路走到水池边往下看,“你说他们把尸体都扔下去了?”
“嗯,这池子底下全都是尸体。”
“你能逃出生天,是因为他们不会水,所以尸体应该还在水下。既然是这里的侍女,身上的穿戴也许会有关于屋主身份的线索。”卫无端一面说,一面脱下外袍交给蒲松龄,“我下去看看,希望他们不是把人扒光了再扔下去的。”
“总捕头,还是我去吧。”蒲松龄忙拉住卫无端的手臂,“我可以把尸体拖上来。”
“这可不行,你怕尸体怕成那样,万一在水里被吓晕过去,我可没那个能耐把个大活人捞出来。”卫无端脱了靴子丢在一旁,见蒲松龄仍旧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又道,“放心吧,淹不死。当年去并州办事,有个龙衙的捕头教过我怎么在水里闭气下沉。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岸上吗?既然水性那么好,救个人肯定也不在话下。”
蒲松龄见他坚持,只好作罢,看着卫无端跳入水中,沉了下去。他抱着卫无端的外袍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片刻之后,卫无端从水池中央露出头来,连手带脚拼命狗刨,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自己送回了水池边。
蒲松龄连忙伸手把他从水里拉上来,看着他坐在地上喘粗气。
“不成不成,旱鸭子就是旱鸭子,怎么都变不成水鸟。”卫无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下面只有一具新鲜的尸体,看打扮应该是昨天送来的暗娼。”
“那个侍女的尸体不在下面?”蒲松龄颇觉意外,这池子是他们惯用的毁尸灭迹的地方,没道理单单那个侍女的尸体特殊处理,“总不会是他们离开的时候,连尸体一起带走了吧?”
“现在这么热,只要几个时辰,尸体的味道就能顶风臭十里。”卫无端站起来,拧尽了衣服上的水,接过外袍胡乱披在身上,一面蹬靴子一面道,“他们把尸体拖到这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扔下去。秘密突然被发现,时间紧迫,想在外面找到一个比这里更合适的藏尸地点不容易。所以,尸体应该还在宅子里。走,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说着,两人顺着长廊往院子外走,才转过长廊尽头的月亮门,蒲松龄忽然停住脚步。他注意到月亮门旁边的假山下,有一排浅浅的土坑,有的土坑旁边还残留着椭圆形的痕迹。
卫无端也注意到了,他走上前,伸手在其中一个土坑上比量了一下,而后扭头看蒲松龄。
“沉尸的石头就是从这儿搬过去的。”蒲松龄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所见,边想边自语道,“我记得石头搬过来的时候,上面还系着铁索。是事先就准备好的!”他的眼睛一亮,对卫无端道,“对!凶手走火入魔,杀人如麻,为了处理尸体,他们一定会准备很多条铁索,很多块巨石。巨石也许后面山上就有,可铁索却是要提前打造,咱们可以去追查铁索的来源。生铁和盐一样,是官家营生,每一笔买卖的去向都必须有记录。”
“这想法倒是不错。”卫无端听完他的分析,赞赏地点点头,“不过,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盐有私盐,生铁当然也有私货。这是杀人沉尸的事情,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路子,不会跟官家沾边,想查私货的源头可以说比登天还难。就算能查出来,也要花个三五月乃至三五年的工夫。到时候,该死的都死了,该顶罪的也已经顶罪了。”
蒲松龄闻言,叹气道:“这么说,那具找不到的尸体,是咱们最后的希望了。”
“实在找不着,就只能搜山了。”卫无端又把那一溜浅坑仔细看了一遍,问道,“你刚才说,石头和铁索都是预先准备的?”
“对,怎么?”
“这就是原因,铁索和巨石用完了,而他们没想到一晚上会死两个人。”卫无端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他们用铁索而不用麻绳,是怕时间长了绳子烂掉,尸体漂出院子。下游的百姓要是发现一具尸体,搁谁谁都得报官,先脱了干系再说。官府呢?甭管查不查,样子是一定要做的。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隔三差五有人上门盘查,对想隐藏身份的人可没好处。所以与其扔下水,不如换个更妥帖的处理办法。”
蒲松龄眼前一亮,立刻心领神会:“他们也一定会在自己熟悉的范围,找个妥当的地方处理。”
而对于住在荒郊野岭的人来说,最熟悉的莫过于每日生活的宅院了。
“活人能长腿跑了,尸体可不能,仔细找找。”
于是,蒲松龄和卫无端将整座宅院从里到外一寸一寸地检查了一遍,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只差没有掘地三尺。
两人直忙到太阳落山,最终又回到正房外的池塘边。
蒲松龄一屁股坐在地上,叹气道:“墙里没有夹层,土地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假山怪石也没藏着什么机关暗道。总捕头,我听说有一种药可以把尸体化成水,他们是不是毁尸灭迹了?”
“咱俩又不是瞎鼻子,要真有人在这儿化尸,早就闻出味儿了。”
“可是能找的地方咱们都找了,什么都没有,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蒲松龄眼瞧着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消失,再想到明天就是期限的最后一天,更觉心焦,“总捕头,要不我再去城南打听一下?既然凶手走火入魔需要人血,那就一定会继续买人命。”
卫无端摇了摇头:“别忘了,死的不都是暗娼,还有普通人家的女儿。”
“捏着其中一条人命来源,总比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强啊。”蒲松龄翻身站起来,像热锅上的蚂蚁原地乱转,忽又停住道,“或者,咱们去看看周围的痕迹,不管真假,总能找到些线索。要不然,就搜山吧?”
“办案最忌讳自乱阵脚,着急没有用。”说完,卫无端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你能找到这里,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需自责。”
“可我路上耽搁了时间,没救下那个姑娘。”蒲松龄紧皱眉头低声道,“还打草惊蛇,让凶手给跑了。”
“我知道你心里觉得对不起那些死者,但你已经尽力了。”
蒲松龄知道卫无端这话是安慰自己,低了头苦笑一声:“如果不是我太大意露出行踪,咱们现在说不定已经逮着人了。”
卫无端见他如此,走到屋门口,冲着蒲松龄喊:“过来看看。”
蒲松龄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赶紧跑过去。
卫无端指着门楣上的木块对蒲松龄道:“你说过,你被发现是因为这块木头裂开了。”
蒲松龄点头。
“有人在这儿故意设了陷阱,为的就是防你这种梁上偷听的人。别说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就是惯常在江湖上行走的老手,也多有栽在这东西上的。”
“这是陷阱?”
“你仔细看,这块木头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只能承受有限的重量。一旦超出了这个重量,它就会裂开。不只是这一块,这房子周围每隔一段就有一个,你从屋子那头走到门楣这儿,居然只碰上一个,已经是老天照顾你了。”
“竟然还有这种手段?”蒲松龄瞠目结舌,只恨手头没有纸笔,不能立即写下来。
卫无端见蒲松龄的手下意识往腰间摸,知道他是出于习惯,想去随身的布包里掏纸和笔,于是道:“等破了案再记不迟,一两天也忘不了。你要是感兴趣,我带你去官造的作坊里看看,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
“好。嗯?”蒲松龄的头点到一半停住,“一两天?莫非总捕头有线索了?”
“现在没有。”卫无端望着天回答,“等一等说不定就有了。”
“等?”蒲松龄不待卫无端回答,继续道,“难道总捕头觉得他们还会搬回来?”
“天可刚擦黑,你怎么就开始做梦了?”卫无端打趣了一句,迈步进了屋里。
蒲松龄连忙追上去问道:“不然我们等什么?”
“等天亮。”
“天亮?这宅院都翻遍了,就算明天有光,能看得更清楚,该找不着尸体也还是找不着啊。”
卫无端在墙边找了个地方坐下,两手往胸前一盘,闭上眼睛道:“一个时辰之后叫我换你。”
蒲松龄见问不出结果,只好先在卫无端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