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怄气
李婉儿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遭遇过不少磨难,也做过许多可以说相当惊人的举动,比如小小年纪便实际掌管了李家经济大权,在大伯父三叔父各种刁难中独自把李家支撑起来了。
比如适婚年纪屡屡未能嫁出去,名声落到谷底还能重整旗鼓触底反弹,利用煞星之名赚了不少银钱。
比如被迫嫁给臭名远扬的花花公子,比如被诬杀人落狱,这些事有她能预测的,有她完全不知道怎么突然砸到头上的。
可以上这些事对李婉儿的冲击程度都不及偷尸体这件事来得大。
偷尸体啊,这是什么行为?
虽然西门羽给的理由很有道理,但是这件事难度太高了,如何操作?
这是尸体啊,一整具尸体啊,不是一条胳膊一条腿,也不是阿猫阿狗。
田荣死了这么长时间,就算田婆婆用冰棺将他硬留住,想必也是僵直了的。
怎样才能将一具僵直的壮年男子尸体偷出来,跨越清河、吉良两县,且神不知鬼不觉?
西门羽似乎觉得自己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还冲李婉儿挑眉毛呢。
他确实俊俏过人,这种十分讨打的表情做出来都没让李婉儿动手。
“西门羽啊,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尸体,跟别的物件是不同的。”
“对,这是我们最重要的物证,人虽然死了,但他一定有话留给我们,一定会希望我们给他报仇雪恨的。”
对,你说得都对,可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偷?
你当偷尸体是偷棵白菜还是偷两根小葱啊?
“我觉得,无论任何人,光天化日之下扛着一具尸体行走,都算不得隐蔽的行为,扛着尸体飞檐走壁也算不得神不知鬼不觉。”
西门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谁让你白天去偷尸体啊,晚上去啊,晚上不就没人看得见了。”
李婉儿立刻就在心底原谅他了,毕竟这个人智商一直都不在线的,偶尔在线一次想出一个主意,哪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也觉得相当绝妙的。
“西门大官人,田荣大哥......七尺三寸,体型魁梧,目测......”
李婉儿其实跟田荣并不熟,算不出他有多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应该没几个人能扛着田荣的尸体这么一路狂奔。
其实她也被西门羽带到沟里了,只要能偷出尸体,谁说一定要扛着尸体狂奔呢?
活人能乘马车,死人怎么就不能了?
“终究是个人,哪有偷不了的道理?”偷人专家西门羽如是说。
李婉儿点点头,也对,死人也是人,既然是偷人,自然让专业人士来了,“既然如此,那这事就仰仗大官人了。偷人这事,没人比你更擅长了,婉儿就在吉良等你好消息了。”
这话说得西门羽都不爱听了,“我只能偷活人,还仅限女人,死人我偷不了。”
他终于忘了自己深情的人设了,明晃晃地承认自己爱偷人,坦白得还让李婉儿有些佩服他的。
“主意是个好主意,可是个不能完成的主意。依我之见,不如我们悬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就不信千两......黄金还没人能捉拿凶手。”
她本想说千两白银的,后来一想,千两太少了,估计真正的高手不会愿意费这事的,临时改成了黄金。
终于轮到西门羽嘲讽一次李婉儿的智商了,“咱们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凶手吗?咱们是想找到后面设局陷害我们的人。你这般明火执仗地悬赏缉凶,两个结果......”
李婉儿说完也意识到这个法子不妥了,可还有些嘴硬,“说不定咱俩否极泰来,这次有好运气了呢?”
西门羽点点头,“行行行,你若是觉得自己运气好,那我没话说。反正我自从娶了你......不对,自从我在你们家门前按了那么一下,似乎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从我目前的运气来说,若说悬赏缉凶能有好结果,我是不信的。”
说着不等李婉儿继续嘴硬,“千两黄金确实是重赏了,两个结果:其一,有人冒名顶替凶手,目的在千两黄金。你是生意人,你该知道千两黄金的吸引力有多大,到时候恐怕不是一两个人冒充凶手,得是一二百人冒充凶手了。清河、吉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有多少,你该是知道的。到时候咱们引来的不是真正的凶手,田荣之死也将永远被掩盖了,前来冒充凶手的人一定会给我们编各种惊心动魄的故事,就看你喜欢哪一个了。”
西门羽智商回来的时候还挺有吸引力的,眼中星芒大盛,李婉儿这般被他怼都不吭气,毕竟她真的见识过太多为了银钱连命都不要的人。
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为了家中的亲人。
千两黄金,李婉儿都觉得十分肉痛的数字,谁拿到手,够三五代人安安稳稳地活得极好了。
想到这里,李婉儿叹了口气。
西门羽继续说,“另一个结果,真正的凶手或者背后设局的人前来,咱们俩刚从大牢出来,只怕就得跟着田荣而去了。你以为西院的人无缘无故能闹得这么大?你以为李家叔伯能闹得这般凶是为什么?”
李婉儿太不愿意偷尸体了,关键是没办法偷啊,“行吧,我的主意不行,可你的主意也没办法实施啊。”
西门羽做了一个英俊潇洒风流不羁的动作,李婉儿顺手拍了他一下,“认真说事。”
“你不是养了好些个杀手吗?”一边说,一边冲李婉儿挤眉弄眼。
余叔他们?
李婉儿拼命摇头,“哪儿来的杀手啊?你从哪儿听来的啊,若我养得有杀手,那田荣不成我杀的了?”
“不是不是,你别着急嘛,我的意思是,你清河有现成的人,偷具尸体应该不成问题的。法子是有了,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余叔他们是用来杀西门羽的,哪里能暴露到明面上啊,李婉儿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还是西门羽伸手按住她两边脸颊才停下来,“别否认,以你这般机敏的性子,你要跟我说你没养点人,我可是一点都不信的。”
废话,我不养点人,真出事了,谁来救我?
谁来救我?谁来救我?
李婉儿目光呆住了,这么一想,好像偷尸体......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至少自己身边有个绝世高手啊。
西门羽一看她眼神就知道李婉儿在想什么,心中又不高兴了,脸上没表现出来,手上却将李婉儿的脸捏得跟金鱼一般,“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能偷着尸体的!”
许文俊能救人命,可偷尸体这种事,哪里是大家公子能做的事啊?
他是有这个本事,可你让我怎么开口啊,难道我能跟许文俊说,“许公子,小女子这里有件事只有你这般武艺高强的人才能做成......其实就是去偷一具尸体了......”
就算我能说到天花乱坠,还是偷尸体啊,谁肯啊。
西门羽一边使劲捏李婉儿的脸,一边注意她的眼神,“你放心,你开口,他一定会答应的。”
“偷尸体啊,你当是寻常事啊?”
李婉儿还在考虑开这个口定会让许文俊十分为难,根本没注意到西门羽完全了解她的想法。
更可恶的是,居然还动手动脚!
这也是在清河住那些日子养成的臭毛病,没事就喜欢揍李婉儿,现在只是捏她的脸,已经比那时候好太多了。
“偷尸体这事对别人来说很难开口,也很难完成。不过你不一样啊......”
西门羽玩李婉儿的脸玩上瘾了,别看她脸小小的,可弹性极好,眼睛又大,捏造型可像了。
捏金鱼像金鱼,捏小猪像小猪,捏兔子像兔子,惟妙惟肖太好玩了。
就是捏狐狸不太像,眼睛太大了些,没那么大眼睛的狐狸。
李婉儿想象了一下许文俊听到“偷尸体”三个字,或者换一个好听一点的词吧,“搬尸体”,他会有什么反应?
说实话,李婉儿想不出来。
许文俊这人很奇怪,他必定是大家公子,可他的言行跟普通的大家公子真不一样。
你可曾见过日日穿红着绿扮女人的大家公子?不曾吧。
可许文俊对自己,确实有些情分。
“我不一样?”
西门羽一看李婉儿眼神飘忽的样子,心底更气了,将李婉儿捏了个猪鼻子,声音里终于带了情绪,“你自然不一样了,我的话他未必听,你的话他一定听。”
“真的?嗷,你捏我......”这次西门羽将她脸捏酸了,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李婉儿终于清醒过来了,顺手一巴掌拍到他俊美的脸上,“你作死啊,捏我做什么?”
一想到他从前踢踹自己的那些可恶行径,简直是新仇旧恨啊,拉过西门羽的袖子,将口水全都蹭到他身上,又使劲回捏了他的脸一把,“我警告你,少对我动手动脚的,现在你不是病人了,我娘亲也不在跟前,没人会忍你的。”
两个人似乎回到初初回门时在李府的情景,西门羽带着气非要捏李婉儿的脸,李婉儿更是新仇旧恨非要翻撕他的脸,两个人打得咬牙切齿面容狰狞,把正事都忘了。
不知道打了多久,两人都没吃亏也都没占便宜,掐得对方满身满脸通红,气呼呼地正准备从武斗变成文怼,一回头,不知道许文俊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差点没吓得一跟头。
西门羽其实没猜错,李婉儿对许文俊确实有些不同,本来脸红脖子粗挽了袖子准备真性情地当个泼妇,回头一看许文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立刻慌了。
“许......金......金宝......”
一低头看到自己跟西门羽打了半天,衣衫不整且面红耳赤,哪里是个淑女该有的模样。
本能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可又想到许文俊武艺高强,说不定他从一开始就瞧见了,只是不说的。
李婉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性子虽有些泼辣,可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泼辣,不管不顾地跟西门羽撕打成一片。
这不是泼辣了,这是没家教的粗野粗俗......
他那些奇怪的行径,只怕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不然他就该拿出对大家闺秀的态度来对我的......
越想越委屈,低着头眼圈都红了。
偏偏西门羽还来惹她,“哈哈哈哈,怎么样,没想到金宝在后面吧?哈哈哈哈,我早就瞧见了!”
就算他俊美无双的脸露出这种表情,李婉儿也十分想揍他,反正都让他瞧见了,那我就坐实了吧。
李婉儿本来都打算装个淑女补救一下,可一听西门羽这般挑衅的话,那股气压都压不住,一抬手,“啪”地一声脆响,自己手掌好痛,西门羽白净的脸上显出四个指痕。
西门羽愣了一下,居然还能笑出来,“金宝,瞧见了没,她便是这样的大娘子......哈哈哈哈,野性难驯!”
李婉儿泪眼瞟了许文俊一眼,他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自己又没忍住动了手,还不知道他如何想呢。
这委屈实在忍不了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推开许文俊奔了出去。
许文俊等李婉儿跑远了,盯着西门羽看了又看,“你果然不喜欢她!”
李婉儿觉得自己委屈,西门羽也没觉得自己高兴,一听许文俊这话,立刻发狠斗气,“喜欢她?一个克死了五任相公的灾星,我喜欢她?我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自从她来了这家里,有没有一件好事发生的?我还因为她差点丢了性命啊,我娘也因为她身负重伤。我喜欢她?我当然喜欢她了,我喜欢到恨不得她暴毙啊。”
许文俊点点头,“那就好,你放心,全哥还有安排的。”
许文俊丢下这一句话便寻李婉儿去了,留下呆呆的西门羽颓然坐在椅子上。
自己恨李婉儿吗?恨的,若不是因为娶了她,自己的好日子不会过成这样。
可自己真的希望她死吗?
西门羽想起清河相处的那些日子,李郑氏碎碎念的那些往事,李婉儿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想起在狱中李婉儿对自己的种种柔情,想起她舍不得将玉肤膏用于手指上,却尽数用到自己身上。
她其实是个善良心软的人。
一转念又恶狠狠了,她可怜,那也是她该的。
我跟她同生共死,她心里只有这个死断袖!
蠢女人,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金宝肯定不会喜欢女人的,你这番心事最后就是一场笑话!
他喜欢我的可能性都比喜欢你的大啊,真是个看不懂人情世故的蠢女人。
这么蠢的女人,死了也好,省得让我操心。
西门羽觉得金宝喜欢穿红着绿扮女人,肯定有分桃短袖的癖好。
李婉儿将头埋在膝盖间哭了一会儿,终于瓮声瓮气地开口了,“许公子,若婉儿有事相求......”
他看不上自己的,也好,这会儿开口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许文俊摸了摸李婉儿的头,“你放心,我会将田荣的尸首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