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念·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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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身世之谜

程巍然虽然表面上给人异常淡漠的感觉,但作为刑警支队“大当家”,队里的大事小情,每个警员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他其实都明察秋毫,事无巨细,样样都管,尤其对出任务警员的安全问题,他总是会放在首位考量,所以才没同意马成功和冯强连夜开车赶往东山市。

程巍然早上先去局里开了个会,回来又跟着重案二大队出了趟现场——一个出租车司机被抢劫重伤的案子,忙忙叨叨大半个上午就算过去了,这会儿刚回到办公室,还没顾得上喝口水,桌上的座机电话便又响了起来。

“程队,宁时辉果然有问题,东山这边经侦的兄弟也在调查他。”程巍然刚接起电话,马成功的声音便迫不及待从听筒中传了过来。

“怎么个情况?”程巍然问道。

“说是宁时辉利用职务之便侵吞了工作单位几笔款项,他所属的单位昨天傍晚报的警,现在人已经找不到了,东山这边也是刚刚着手调查,情况不是十分明朗。”马成功道。

“可以把咱们掌握的信息和东山经侦方面交流一下,如果需要我们春海这边配合调查的,让他们尽管开口。”程巍然指示道,“还有,你和冯强也别闲着,尽快把宁时辉的背景信息和失联前的行动轨迹搞清楚。”

“好,明白,有消息我会及时反馈。”马成功领命道。

目前比较明确的线索是,案发当天利用新买的手机号码给何玉婷打过两次电话的男子有重大作案嫌疑,但他的行为特征显示出一定的“预谋性”,而经过与戚宁共同在案发现场还原案件细节后,程巍然其实也蛮认同戚宁所谓“激情作案”的分析和推理,这就出现了根本性对立的判断,所以在昨夜的案件汇总会上,他内心是非常纠结的。但是刚刚与马成功通过电话后,他发现如果凶手指向宁时辉的话,那么这一对立点便可以合理打通。

宁时辉在东山市犯了事,于是逃窜来春海这边想要投奔何玉婷,因担心原先的手机号码被警方监听,遂买了个新号码给何玉婷打了两通电话。从通话时间节点上看,宁时辉打第一通电话时,何玉婷应该正被她弟弟何刚纠缠着,可能何玉婷不想让何刚知道她与宁时辉的关系,便没容宁时辉多说话,找借口挂了电话。于是宁时辉在当日下午四五点钟时又拨了通电话,才算与何玉婷真正接上头。

如此这么一梳理,宁时辉的作案嫌疑似乎更明朗了。

程巍然正在心里暗自嘀咕着,从门缝中突然伸进一个脑袋,是戚宁。“你回来了呀,先前打电话过来说你出现场了。”

“有事?”程巍然冲她招招手,“怎么没打手机?”

“手机里说不清楚。”戚宁不请自坐,然后把手中一份报告递向程巍然,“昨天听你说了陈欣乐的情况,我挺感兴趣,今早特意查了一下他的户籍信息。你猜怎么着?这孩子竟然与陈宇有关!”

“陈宇?”程巍然打量着手里的报告,语气愕然道,“就是鞠艳丽后来交的那个男朋友,被赵元生刺死的那个?”

“户籍信息显示的正是那个陈宇。”戚宁轻咳几声,清清嗓子,“还有,你注意看一下陈欣乐与户主关系栏中的备注。”

“‘长孙’!”程巍然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盯着戚宁道,“户口簿户主是陈宇的父亲,难道陈欣乐是陈宇的孩子?”

“陈宇那件案子的卷宗我也看过很多遍,背景信息调查中明确写着他是家中独子,如果说陈欣乐和陈宇父亲是爷孙关系,那么他当然就是陈宇的儿子了。”戚宁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道,“户籍信息显示陈欣乐出生于2001年7月,也就是陈宇被刺死的6个月后,他与前妻离婚很多年,死前也就交过鞠艳丽这么一个女朋友,你能想到这其中的关系吧?”

“陈欣乐是鞠艳丽和陈宇的结晶?”程巍然道,“这两人未婚先孕,只是还未来得及登记注册,陈宇就死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鞠艳丽得知赵元生刺死陈宇之后,以最快速度退了出租屋,辞掉工作把自己藏匿起来,想必是为了保住肚子里怀着的陈宇的骨肉免受赵元生的报复。”戚宁紧了紧鼻子,犹疑地说,“户籍中没有母亲的信息,昨天陈欣乐跟你提到过他父母早亡,那是不是说鞠艳丽也早已去世了?”

虽然程巍然曾让陈欣乐把家庭住址和家人的联系方式写给他,但其实并非真的想去走访,他心里很清楚陈欣乐并没有杀何玉婷的动机,当时只是为了给陈欣乐施加一些压力,好让他把注意力从吴胜利身上挪开,可眼下看还非得去陈家走一趟不可。“行了,咱俩也别瞎猜了,走,去陈家问问看。”

春海市医大附属医院急诊部观察室里,徐天成和方宇正跟一位躺在病床上的脸色惨白的男子交流着,这病人不是别人,正是何玉婷的前男友徐韬。他出公差昨天晚间才回到春海市,本来和方宇约好今天上午到支队接受问话,没承想半夜突发急性肠胃炎被家人送到了医院。方宇获悉情况后,只好把问话地点改在医院。

问话照例是以案发时嫌疑人的行踪轨迹开始,徐韬表示自己是一家科技公司的项目销售经理,上周整整一周都身在外地和一家公司谈判,不停地开会、讨价还价,同行的还有两名售前技术支持人员,可以说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非常充分。

“……据说你是因为何玉婷做了隆胸手术所以和她分了手,是吗?”方宇问。

“也不尽然,其实我跟她的感情早有嫌隙,主要是我对她做网络主播越来越反感,为此我们经常拌嘴。我劝了她好多次,让她踏踏实实找份工作做,她一直充耳不闻,觉得做网络主播挺来钱的,想当作一份事业经营。”徐韬虚弱地摇摇脑袋,愤愤地说,“狗屁吧,天天像精神病似的在电脑前晃悠,穿着丝袜高跟鞋袒胸露背卖弄风骚,那也叫事业!”

“在你和何玉婷交往期间,她有没有与什么人发生过不快?”方宇继续问。

“没有。”徐韬斩钉截铁道。

“这样吧,我换一种问法,”徐天成插话道,“你仔细想想,你和何玉婷身边的人,有没有谁可能会去伤害何玉婷?”

“我真想不出……谁能干这种事……”徐韬眼神凝滞,用力地搜索记忆,须臾哼了下鼻子,说,“如果非要我说出一个人的话,我觉得你们真应该好好查查婷婷那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弟弟何刚。”

“为什么是他?”徐天成问道。

“那就是个不可救药的混蛋,挺大一个老爷们儿,一点正事不干,成天窝在电脑前玩网络游戏,没钱花了就伸手向家里要,达不到目的就在家里骂骂咧咧、摔摔打打的,急眼的时候连他妈都骂。有一次我亲眼所见,他向婷婷要钱,婷婷数落他几句,那混蛋竟然掐着婷婷的脖子差点把她掐背过气去。”徐韬叹口气道,“咳,要说我那前丈母娘肖静阿姨人真是特别好,还是个当老师的,不知怎的就教出这么两个又拜金又毫无家教的玩意儿。”

徐韬指控何刚最有作案嫌疑,让徐天成和方宇很是意外,虽然二人对何刚印象也很差,但已经有两位证人证明何刚在案发当时的确不在现场,想必徐韬心里还记恨着何刚带着社会闲散人员群殴他的那档子事。不过谨慎起见,徐天成还是决定再细致些核实何刚不在现场的证据,要求方宇把两位证人的底细也都摸清楚,看看他们是否有和何刚串通做假证的可能。

风华机械厂原本是春海市有名的国有大厂,随着改革开放、社会变迁,现如今已经变成股份制企业,厂区也从原来的周家街街道搬至郊区地段。陈欣乐的爷爷陈海山和奶奶姜新春早年都是该厂的员工,陈海山是模具工程师,姜新春在财务科,夫妻俩把大半辈子都献给了厂子。

在原厂区北侧,有一个叫云都小区的住宅社区,陈海山和姜新春夫妇就住在其中的16号单元楼里。房子是1995年厂子给分的,两居室,老两口一直住到现在,本来楼面已经相当破旧了,但最近得益于政府的暖房修建工程,整个楼面已焕然一新。

陈海山于2003年退休,老伴姜新春要比他早些,在2000年便退了,也就在那一年,两人的独子陈宇,被还未登记注册的准儿媳妇的前夫赵元生在自家楼道口刺死。案子很多年都没有消息,凶手何去何从警方始终也没给个说法,直到前段时间家里突然来了两个派出所的民警,告知二人刺死他们儿子的凶手赵元生已经到案,但因其所涉及的其他案件仍在侦破中,个中细节暂时无法透露。

沉积在心底多年的疙瘩总算是解开了,两位老人家甚是宽慰,也无意去打听更多的细节,就算最近报纸上突然报道赵元生原来已经死了,警方找到的只是他的尸体这样的新闻,他们也只是匆匆掠过,总之赵元生到案就好,终于可以告慰爱子的在天之灵。只是现在,令两位老人家没有料到的是,警方会再次找上门来,并且一开口就让他们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

来访的是两名便衣警察,一男一女,男的当然是程巍然,女的则是戚宁。“陈欣乐是陈宇的孩子吗?”亮出警官证,表明身份,戚宁单刀直入地问道。

“你……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陈海山迅速和老伴对视一眼,一脸警惕地说。

“他妈妈是鞠艳丽吗?”戚宁继续问。

“对……对……乐乐是小宇和艳丽的孩子。”陈海山又瞅了老伴一眼,然后迟疑着说道,“乐乐怎么了?你们问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您二老别紧张,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想了解一下鞠艳丽的下落。”程巍然接下话道。

“艳丽死了啊,难产死的!”姜新春脱口而出,眼泪瞬间聚集到眼窝中。

“当年鞠艳丽退了出租屋就去找你们了?”戚宁见姜新春情绪有些激动,便特意冲陈海山问道,“您能跟我们详细说说鞠艳丽和你们一家接触的情况吗?”

“也不是,我们家小宇遇害有一段时间她才又出现,具体说……”陈海山拍拍坐在身边的老伴,安抚一下,随即眯起眼睛,搜索着记忆说道,“我记得很清楚,那是2001年1月4日,我和老伴第一次听小宇提起鞠艳丽这个名字,当时小宇的表情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拿他自己的话说,‘梦想终于成真了’。”

“小宇和艳丽最初同在外供公司工作,他比艳丽晚一年进的单位,对艳丽算是一见钟情,艳丽那时也很照顾他这个新人,所以进单位不长时间小宇便对艳丽展开追求。不过当时同单位也有一个男同事在追求艳丽,而最终小宇败下阵来,艳丽选择了那位男同事。大致是1988年的时候,外供系统开了一家三星级涉外酒店,待遇特别好,小宇和艳丽不约而同申请调入那家酒店工作。在酒店工作期间,小宇仍希望艳丽给他与其男友竞争的机会,但遭到婉言谢绝,不过小宇说艳丽最终和那位男同事也分手了。再后来,小宇和艳丽各自结婚,又相继离婚,小宇便再次向艳丽展开追求,而艳丽这次终于接纳了小宇,并接受了他的求婚。”

“小宇跟我们提这些的时候,其实已经瞒着我们和艳丽交往有段时间了,并且小宇又兴奋地公布艳丽已经怀上他的孩子。这个消息虽然对我们来说很突然,但儿子历经波折,终于和自己喜欢的人走到一起,也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尤其小宇和前妻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我们老两口想要抱孙子的希望,这下也得偿所愿了。当然那时我们觉得还是要先见见艳丽,观察一下这孩子到底是啥样人,便约了个日子让小宇把她领家来吃个饭。后来见到艳丽,问了一些她的家庭状况,我们也觉得挺满意,就想着张罗个日子让两人把结婚证领了,谁承想没几天,艳丽的前夫突然冒出来把小宇害了。”陈海山停住话头,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下稍微有些激动的情绪,才又接着说,“小宇不幸走了之后,艳丽也一下子消失了。当时我们忙着张罗小宇的后事,也没顾得上考虑艳丽去哪儿了,就是觉得这孩子太无情了,小宇前脚走,她后脚就不露面了。直到小宇后事都办妥了,我们才猛然反应过来,虽然小宇不在了,可艳丽肚子里还怀着我们陈家的骨肉。”

“那时我们只知道艳丽离婚后自己租房子住,具体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去她和小宇的单位找,说是辞职了,而且只是打了个电话给单位,手续一直还未到单位办理。后来我们把小宇原先用过的电话簿翻出来,找到了一个她的传呼号码,我们试着给她发信息,可她却从来没回过。直到那年2月底,也就是小宇去世一个多月后,艳丽突然出现了,说来归还小宇给她的求婚戒指,之后便准备到外地乡下投奔她妈妈那边的一个表亲。那时她已经开始显怀,肚子都挺大了,你们说我们怎么可能让她带着我们陈家的骨肉离开?我和老伴便极力挽留她,好说歹说,才说服她留下来。”

可能一口气说太多话的缘故,陈海山被口水呛了一下,猛然咳嗽起来。身边的老伴姜新春赶紧帮他敲背,语气哽咽地接下话说道:“艳丽答应留下之后,出于对她和肚子里孩子的安全考虑,我们把她安顿到近郊的一个亲戚家待产,也一并跟着过去照顾她。只是艳丽这孩子命太苦了,思念我们家小宇思念得不行,经常翻着翻着传呼机就偷偷抹泪,说是那传呼机里还保留着小宇给她发过的信息,再加上怕她那个潜逃在外的前夫再来追杀她,整天提心吊胆的,精神状态特别不好,身子骨也非常虚弱,以致生产时没能挺过来,连孩子的面都没见到便走了。”

“这也就是说,鞠艳丽在郊区待产期间,除了你们一家人,她未和外界任何人联系过?”程巍然问道。

“对,”姜新春点点头,“是这样的。”

“那之前呢?”戚宁问,“在您儿子被刺杀到她来归还戒指中间这一段时间,她去了哪里?”

“我问过一次,她说躲到一个朋友家里,具体没仔细问。”姜新春顿了下,眼中掠过一丝担忧,“过了这么多年你们怎么又突然打听起艳丽和我们家乐乐来?小宇、艳丽,还有她前夫赵元生的那些乱事,我们可都一直瞒着乐乐,只告诉他爸爸妈妈是病故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也不希望你们把真相告诉那孩子,怕他会有自卑心理。”

“噢,是这样的,您二老应该已经接到赵元生到案的消息了,但实质上找到的是他的尸骨,所以我们找他前妻鞠艳丽问话是正常程序,你们不必多想。”戚宁斟酌了一下,“只不过她的户籍信息显示得不太明确,所以我们才试着找你们了解些情况。”

“噢,那……她那户口……”姜新春含含糊糊,有些说不清楚。

“没啥大事那我们就放心了。”一旁的陈海山赶紧放出话来替老伴应付道。

其实问话当中,戚宁心里就清楚了,估计鞠艳丽难产去世后,陈家只管把陈欣乐的户口报到自己家的户口簿中,并未及时去处理鞠艳丽的户籍销户手续,导致至今鞠艳丽的户口还处在空挂状态,两位老人最后的含糊回应也证实了她的判断。

戚宁能想出来的问题,程巍然心里当然更有数了,不过两位老人家着实不容易,他也不想点破,心里纠结的是鞠艳丽这条线断了,赵元生的案子更难办了。起码眼下,这件案子能想到的合适的切入点,只有鞠艳丽这个方向。

眼见自打从陈家出来,程巍然只顾闷头开车,一言不发,戚宁便明了他心中的困惑,道:“鞠艳丽虽然不在了,可咱们仍可以顺着这个方向继续摸查下去,我觉得陈宇死后她失踪的那一段时间绝对值得追查。”戚宁咬咬嘴唇,然后说,“我甚至觉得是有人为了鞠艳丽杀了赵元生。”

“如果假设是这样的话,那咱们来捋捋这其中的逻辑。”程巍然看似被戚宁的观点打动了,微微仰了下头,思索着说,“凶手杀了赵元生抛尸到你家里,并造成一种自杀赎罪的假象,那意思是说你父母系赵元生所杀,动机系因你父亲与鞠艳丽来往频密,并鼓励鞠艳丽从家暴中走出来独立居住,导致赵元生报复杀人。按照这样的一个思维逻辑:第一点,凶手得了解你父亲和鞠艳丽的关系;第二点,凶手了解鞠艳丽和赵元生的家庭状况;第三点,凶手知道赵元生曾作为嫌疑人被警方调查过,再加上你刚刚说的有可能凶手甘愿为鞠艳丽杀人,那么在鞠艳丽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呢?”

“会不会是她在外供工作期间交往的那个男友?”戚宁脱口而出道,“还有陈宇出事后收留她的那个朋友会不会也是他?”

“那下一步先试着找找这个人,”程巍然微微蹙眉,“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如果真是他杀的赵元生,恐怕找证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傍晚,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下,陈海山和姜新春默然对坐在餐桌前,两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桌上摆着的饭菜看起来一口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陈海山深深吸了口气,打破沉默道:“今天来的这两个警察,绝不是照例问话那么简单。”

“我看也是,”姜新春嗫嚅道,“我这心里咋恁慌呢,他们会不会难为咱家乐乐?”

“给乐乐打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陈海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

“你要干啥?”姜新春一脸惊诧,不由得提高了嗓音。

“我刚想了下,咱们家小宇和艳丽,以及赵元生之间发生的事,乐乐早晚都会知道,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由咱们来告诉他。他现在长大了,估计不能往歪处琢磨。”陈海山又使劲叹口气道。

“好,我去打电话。”姜新春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忽地又顿住身子,“那咱们今晚不去跳舞了?”

“不是要跟乐乐说事吗?”陈海山不耐烦地挥挥手,“今晚不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