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私奔吧
夏天很快就过完了。夏天一旦过完，秋天只是打个晃儿，冬天就要来了。
这个城市已经满足不了路昊天的野心，他计划把分店开到别的地方去。他在墙上贴了一张省级区域图，又在每个城市标下他的目标，那些红色的数字和一个一个小小的圆圈，都是他心中汹涌澎湃的欲望。男人只钟爱杀伐天下，而女人却只爱男人。得到天下听上去多不容易可是实际上有多难呢，而得到男人的心听上去有多容易可是实际上又有多难。
路昊天用记号笔指着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小县城，对我说，“走！跟哥去攻城略地！”
我跟在他的身后，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恐慌。一个没有软肋的人，是很难战胜的，路昊天就是这样的人。他和我不一样，我太容易就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发疯，可他却不是，他只爱他自己——他的欲望太强烈，他迟早有一天会跌倒在他的欲望之上。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男人太年轻，太成功，太自以为是了。
“你知道上游公司为什么要成立我们这家小公司吗？”他把车开到高速公路上，沿途掠过的风景和清晨还没有衰败的太阳让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一旦心情好起来的时候，便会喜欢和我谈心。
我顺嘴回答了他一句，“为了完善产业链呗。”
“就这么简单？”他又问我。
“……也不止这么简单。”我想了想又回答他，“上游公司加上董事长总共有三个老总，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代理的品牌。如果他们份额相当，那么就会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可是如果另外两家做得太大，又一不小心联合起来，董事长就没有办法独善其身。现在市面上能拿到的代理已经所剩无几，恰好年初的时候，董事长又下错了注，买了一堆卖不出去的产品，至今还堆在仓库里。当时这件事儿闹得挺大，只是公司里谁也不敢提——所以他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分销他的产品，才会想出成立我们这家零售公司。虽然看上去我们还不算起眼，但他也只能赌上一把，看我们能不能给他一个翻盘的机会。如果我们成功的话，他既可以清空库存的那堆烫手山芋，又可以压制另外两家。当然如果我们失败的话，他也不至于受到多大的影响……毕竟现在看来，只是我们手上的加盟商，就已经足够支撑起整个公司的开销了。所以，这个买卖还不算赔本。”
路昊天听我说完，只是斜着嘴角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嘲笑我太自作聪明，还是一不小心被我说中了他们的小算盘。过了不大一会儿，他才回了我一句，“你倒也不算笨。”
“那也是领导教的好。”我立刻转了个弯，开始拍他的马屁。
“别别别……我可教不来你。你心眼儿太多！”
“……我心眼儿可没你多。不然，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总经理助理不做，非要跑来这里为了别人打天下，还每天热血沸腾的？”我歪着脑袋望着他，一边笑着问他。
听到我的话，他立刻转过头皱着眉毛瞪了我一眼，“你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想知道吗？”
“想。”路昊天被我逗笑了，点了点头回答我。
“那你喜欢我吗？”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问出了这句话。其实，我只要多思考一秒钟，也许就不会这么唐突地问出这句话。可能是那个时刻的气氛太过愉悦，可能是我们之间的空气已经有些暧昧，也可能是远离城市的公路越来越长，模糊了我和他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界限。总之，我就这样问出了一句明明知道不应该问的话。
可是，他居然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我，他说，“喜欢。”
我的心脏“砰”地轻跳了一下，仿佛一不留神就跌进了一团棉花塘里。世界突然安静了三秒，我慌忙寻找着刚才的话题。为了缓和一下刚刚差一点变得异样的气氛，我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像是戏谑一般地对他说。“可不是什么小道消息呀……只是昨天的时候呢，董事长给了我一张股权转让书，让我去办理一下工商变更的手续。我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你呢……说吧，显得我这个人太八卦，保守不了什么秘密。不说吧，又显得我对你不够忠心。再说了，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找你签署股权变更同意书的，不如就先通个气儿吧……毕竟，你可以什么事儿都不告诉我，可我却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告诉你呀。”
路昊天低头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
“百分之五？呵？”我笑着打趣他。
他还是没有理睬我，又是微微低着头笑。我喜欢每次他被我说中心事时的这个表情，和他平时故作严肃的样子截然相反，像是一个小男孩，一不小心被人偷窥了心底的小秘密，只好害羞地笑一笑，却不知道怎么反驳。那一刻，我就会有一种胜利者的错觉，却不知道赢在了哪里。
“哎呀，你现在可是我名正言顺的老板了呀。”我继续调笑着他。
“……那你见过老板给员工开车的吗？”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是那种硬撑着一本正经的表情。他在我的面前常常会装出这幅表情来，尤其是当我开始无法无天的时候。可是他在别人的面前却不是这幅模样，他在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常常是谦虚又谨慎，连开玩笑的尺寸都是仔细拿捏过的，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唐突。
“那看来你是没有指望了，我可是连驾照都没有的人啊。”我干脆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顺便打了一个哈欠。
“行，你厉害。”他点点头，冷冰冰地对我说，“你的老板现在开车开累了。去，到后面去，给老板按按肩膀。”
我瘪了瘪嘴，却没有动弹。小的时候，我喜欢给爸爸按摩，他说我给人按摩的时候很舒服，所以常常会让我趴在他的身后给他按一按肩膀。后来我上了大学，喜欢给我的男朋友按摩，他也夸我的手法非常熟练。可是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有学习过怎么给人按摩，每一次都是瞎胡按。所以他们夸我，我就以为我是个有天赋的人，每一次都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给他们按上大半天，结果他们舒服得要死，我的手却酸得抬不起来。你看，女人就是这么好骗，有的时候你只要说上两句好听的话，远胜过你给她很多钱。当然，很多很多钱就不一样了，很多很多钱总是好过一点点爱的。
我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便拆下安全带，转过身从驾驶和副驾驶之间的空隙里钻进后排的座椅上。路昊天把身体向后靠了靠，看上去像是在很认真地配合我，我突然觉得他这个样子傻傻的，便笑了出来。他抬起头，从倒车镜里向后看了我一眼，表情依旧是冷漠又疏离。我只好伸出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从颈椎开始向下按着。
大概是我给人按摩的手法真的很不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整个车里的气氛变得暧昧又奇怪，一个年轻的男人开着车坐在前排座椅上，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子坐在后排的座椅上，非常认真又专注地给这个年轻的男人掐着肩膀。
就这样，车子开了很长一段路，已经走下了高速公路，路昊天突然把车驶向路边一条看上去快要废弃的岔路口，以二三十码的速度在这条破旧的小路上开了大约两三百米的距离，然后把车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