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考察团的目的
最古老的原始人类遗骸大概会出现在中亚的一片辽阔高原上,也就是喜马拉雅山以北。陆陆续续的人类迁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居住在高原东部的人类向西涌入欧洲,北部的人类南下进入印度,西部的人类往东来到中国。前往北美洲的迁移路线则越过白令海峡,呈扇形往南方和东南方延伸,一直到南美洲的最南端。在更新世[1]初期,这座中亚高原并不像现在这样干旱,而且有人认为这里不仅是远古人类的生息地,也曾是如今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多种哺乳动物的栖息地。比如,美国的驼鹿、大角羊、雪羊以及其他一些动物可能都起源于中亚。
原始部落以狩猎为生,导致他们大规模迁移的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猎物在不断迁移。因此,对早期人类的研究与中亚地区哺乳动物及其分布密切相关,甚至要依赖于对后者的研究。然而直到现在,古生态学、考古学以及动物学还没有对这一区域进行过大规模的研究,没有哪个地方像这里一样栖居着生灵却鲜为人知。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这一区域开展大范围的科学考察。然而,这个地区及其居民给科学研究带来了非比寻常的障碍。这里山脉纵横交错,高不可攀,是世界上地形最复杂的地区之一,而且冬季气候寒冷,几乎无法持续工作。这里的居民天生排斥外国人,而且从上世纪下半叶开始的政治动荡也没有平息的迹象。
克服这些困难并非毫无办法,要开展这样一项大型研究,认真计划和准备是必不可少的。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步是派出初步的考察团,大致了解当地的居民、动物群和可能会遇到的状况。第一次考察的对象是哺乳动物,我们成立了“亚洲动物考察团”,于1916年3月从纽约出发。
考察团的目的地是中国西南边陲的云南省。这是中国最鲜为人知的地区,纬度较低,多大型山脉,因此气候宜人,动物种类十分丰富。它的面积和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差不多大,全省大部分地区被高山覆盖,山岭重峦叠嶂,纵横交错,犹如一波波山浪,又好似狂风大作的海面。
云南北部毗邻西藏和四川,西部与缅甸接壤,南部与越南北部接界,东部与贵州省相连。按照动物区系学划分,整个云南省的东北部实际上属于青藏区,高原和山峰的海拔高度从8000到20000英尺不等。在与缅甸和越南接壤的西南地带有许多湿热的山谷,属于热带气候区,动物和植物种类与北部完全不同。
云南当地的居民非常有趣。全省有大约30个少数民族,其中一些民族是中国原住民,比如掸族和倮倮族。毫不夸张地说,这片土地上的语言与方言之多样在世界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尽管这一次考察团主要在中国云南工作,但我们还是决定在福建省稍作停留,想采集一只“蓝虎”标本。传教士兼博物学者亨利·R·考德威尔[2]曾见过两次,他常在福州附近打猎。
这支亚洲动物考察团的成员中共有三位白人,分别是埃德蒙·赫勒先生、我的妻子(伊薇特·博勒普·安德鲁斯)和我;一名中国翻译,吴洪涛(音),还有五位当地的助手和十位骡夫。
赫勒先生是位收藏家,人生阅历非常丰富。他早年在美国西部和加拉巴哥群岛工作,随后在墨西哥、阿拉斯加、南美洲和非洲等地从事了多年的收集工作。他曾三次前往英属东非地区,第一次和卡尔·E·埃克利先生,第二次和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第三次和保罗·J·雷尼先生。在考察期间,赫勒先生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收集和处理小型哺乳动物的样本上。他于7月底和我们在中国会合。
我的妻子安德鲁斯夫人是考察团的摄影师。作为摄影爱好者,她曾先后在德国、法国、意大利和纽约学习过摄影,尤其喜欢自然本色摄影。这种摄影方式要求拍摄者极其细致和耐心,好在她付出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吴洪涛是中国福州人,在福州市英华书院习读过英语。他曾受雇于海关关长F·W·凯里先生,在云南腾越住过一段时间,因此不仅会讲普通话,还会好几种当地方言。他是我们的翻译,也是“小领队”兼野外总管。我自己主要负责考察团的行进方向和大型动物的猎杀。
为了避免沉重的交通负担,我们只在纽约购买了在上海或者香港买不到的装备。肖弗林先生、戴利先生和盖尔斯先生为我们提供了枪支、弹药、帐篷和一般的野营设备,他们对细节的关注让我们非常满意,如果考察队在野外作业,设备出现问题且无法修复时,这些细节至关重要。我们所有的食物和干粮都在香港采购(见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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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宣布成立考察团时,受到了全美甚至全世界的密切关注。我们很快就发现,美国大城市里稀奇古怪的人可真多,想要加入考察团的人寄来的信件和电报多达数百封,其中男性居多,但是也有一些女性,很多人甚至到博物馆要求面谈。
绝大部分来信都让人捧腹大笑。一个屠夫来信说,他能在制作动物标本时帮上大忙,还能帮我们抵御野蛮的当地人;一个年轻人自告奋勇要担任我妻子的私人保镖;还有一位寄信人则笃定自己二十年的服务员生涯足够胜任考察团里的重要岗位。另外有无数年龄不等的女性希望在“荒凉的旷野”里给我妻子“作伴”。
穿越北美大陆的途中,无论我们在哪个地方停留,哪怕是到了旧金山,依然能收到大量信件。这一局面一直持续到3月28号下午我们乘坐天洋丸号邮轮出发去日本。
横渡太平洋的旅程一帆风顺。邮轮徐徐驶进横滨码头,一群当地人登上了船。我们正站在栏杆旁,三个日本人走了过来,齐齐鞠了一躬后说:“我们是日本一家大报社的记者,想了解一下中国的动物。”很明显这话是事先准备好的,因为这之后他们再也不说英语了。之后采访进行得磕磕绊绊,主要是我的日语不行。
我们抵达日本时,正是樱花盛放的季节,对于喜欢彩色摄影的人来说,这一切宛若天堂美景。我们在这里停留了三个星期,最后不得不遗憾地离开,经由朝鲜前往北平(今北京)。在继续述说我们的故事之前,我想先简单回顾一下中国的政治局势,为我们在福建省的前期工作做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