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路中国之秘境寻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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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蓝虎

乘坐中国人的舢板旅行数日之后,连沿河的风景也丧失了吸引力。但是,我们乘坐船屋从福州出发前往福清猎捕“蓝虎”的旅程,却是一趟怡人的意外之旅。事实上,我们那艘的船豪华程度不亚于私人游艇,有一个宽敞的中央船舱可摆放桌椅,还有两间客房,一名船长和六名船员。所有这些服务的费用仅为每天1.5美元!

夜里,我们谈了很长时间的蓝虎,然后在船顶铺床,在繁星之下进入梦乡。黎明时分,船到甸内,我们下船走了六英里前往龙头村。令我惊讶的是,我们雇的苦力好像对这么轻便的行李感到失望。在这片地区,苦力们的报酬按重量计算,有的人为了多挣钱,常常能够扛起不可思议的重量。举个例子,我们雇的一个苦力可在扁担两边分别挑上125磅重的货物,还能一路说笑。250磅的重物,六英里的路程,炙人的太阳,对他就像不存在一样。

考德威尔先生的中国猎手名叫达达,住在龙头,他家的房子建在一片美丽的橡胶树和榕树林边。相对于中国人的房子而言,他家已经非常干净了,但我们还是在一定距离之外搭起帐篷。起初,我们对睡在屋外也有些担心,但在屋里住了一晚之后,我们决定还是冒险睡在户外,因为房子里实在是闷热难耐。

老虎可能是被我们白色的帐篷吓到了,没来攻击我们。但在刚刚开始露营的头几天,我们非常警醒,好几次一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握紧步枪,打开手电筒四下查看。

听说这个村子常有老虎出没。1911年,在距我们的营地几百码远的地方,有一只老虎冲进了一个农民家里,想叼走一个在桌子下面玩游戏时睡着的小孩。房子里一片安静,老虎突然之间就冲进了敞开的大门。中国人说,是老天保佑了这个孩子。孩子当时正靠着桌腿睡觉,老虎扑过去,错咬了桌子腿,拖着桌子逃进了院子里。

这就是著名的“蓝虎”的事迹。我们来这里正是为了捕猎这只老虎。考德威尔先生曾见过它两次。他第一次听说这只诡异的野兽是在1910年春天。据说当时有人在几英里内的区域内多次看见这只野兽,它的活动方式非常神秘,以至于当地中国人称它是“魔鬼的幽灵”。经过几次失败的猎捕,考德威尔先生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这只老虎,但当时他身边只带着一支散弹猎枪,根本就无法猎捕这只老虎。

几周后,他在同一地点再次见到这只野兽。以下是考德威尔先生对当时情况的具体描述:

“我在山顶选了好几个地方,用水手刀清除了野草和羊齿草,把一只山羊绑在地上。我自己埋伏在十英尺开外的灌木丛中,等待着老虎出现,但出人意料的是,老虎从我身后走了过来。”

“我看见这只野兽时,它正沿着小道偷偷地穿过空旷的山谷。我猜想,它应当是在试图锁定正在咩咩叫着的山羊。但让我恐惧的是,老虎正在悄悄接近两个进入山谷割草的小男孩。这只巨大的野兽像蜥蜴一样悄悄爬行了几码,躲在草丛后边警觉地抬了抬头。情况十分危急,老虎只需一跃就能扑倒孩子,我抬起了步枪,但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如果仅仅是射伤了老虎,那么两个孩子立刻就会有生命危险。”

“老虎一般都害怕人的声音,所以我没有开枪,而是走出灌木丛,朝着老虎大声喊叫,还挥舞起双臂。大老虎蹲伏下去,一跃而走,退了回去。它犹豫了一下,最后慢慢退进了草丛中。男孩们得救了,但我却丧失了这个追寻了一年才得到的猎捕老虎的机会。”

“不过我后来又见到了这只有着无数奇异传说的老虎。这只野兽身上的斑纹漂亮得惊人。底色有点像马耳他浅灰色,腹部的皮毛渐变成灰蓝色。花纹精细,与其他普通黄虎差不多。”

在我离开纽约之前,考德威尔先生给我写过很多信,极力邀请我在前往云南途中到福清停留,同他一起去猎捕可能在福清附近的蓝虎。对此我非常怀疑,因为这种老虎已经非常稀有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决定去一趟,毕竟这是一种非常有趣也很有价值的动物。

我认为这种老虎是普通黄色老虎的黑化类型,后来我的这一观点又得到了佐证。黑豹在印度及马来半岛都很常见,但目前所知的蓝虎仅有这一只,这样单一的证据不足以推定这只蓝虎是不同的物种。

我们用了整整五周时间来猎捕这只老虎。老虎就在间隔大约七英里的两三个村庄附近,在龙头村附近出现得最频繁。它像一团鬼火一样难以捉摸。它在一个村子咬死了狗或山羊,我们听到消息后翻山去找,它又出现在了几英里外的另一个地方,当地人都被吓坏了,纷纷涌到我们的营地诉说老虎造成的损失。它真是一个“大幽灵”,看起来我们早晚能捉住它,实际上却从未成功。

有一次我们差点就抓住了它,可惜运气不佳,我们几乎使出了超乎常人的控制力才没去殴打三个不小心让我们错失良机的中国人。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将一只山羊放进“长谷”,在这个山谷中曾经多次发现过蓝虎,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在第八天下午,我们和往常一样一无所获。我们又在一棵树上绑了一只母羊,它的两只小羊仔就在几码远处站着。

作为老虎巢穴的山谷野草丰茂,热浪令人窒息,四周寂静无声,仅有几声咩咩的羊叫。我们在树枝形成的屏障之后蹲伏了三个小时,还好头上层层叠叠的树叶给了我们一些阴凉。我们静静地等着,汗流浃背,呼吸困难,看着山峦的影子慢慢朝狭窄的山谷退去。

这片荒地看上去像被一把锋利的斧子从山腰上劈开,长满了荆棘藤和剑叶草,如钢墙一般密不透风,唯一的入口就是老虎进出形成的通道。通道蜿蜒穿过长势凶猛的植物,一直深入幽暗的中心地带。

山峦的影子从我们的头上掠过,笼罩住对面山腰上的棕榈树。大约六点了,再过上半个小时,今天将再次失望而归。突然,从左下方传来微弱的嘎吱嘎吱声,犹如散石在重压之下移动的声音,之后草丛中传出沙沙声。这时,被绑住的山羊惊恐地叫了起来,狠命地拉拽绑在树上的绳子。

在听到第一个声响之后,哈里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准备好,老虎来了。”我半蹲着,手里的.405温彻斯特步枪瞄着前方,枪的击锤也竖了起来。耳朵里面的血管嘭嘭直跳,脖子肌肉因为紧张也有些疼痛,不过感谢上帝,我的手还能稳稳地端着步枪。

考德威尔像雕塑一样稳稳地坐着,他将22口径大功率萨维奇步枪的枪托抵在脸颊。我们对视了一下,我瞬间明白,这一次蓝虎逃不掉了,即便我失手,哈里也肯定能射到老虎。等了十分钟之后,二十英尺外的草丛再次出现响动,我的心脏兴奋得停跳了一下,但是突然之间草丛里面的动物又跑向了山谷。

我看到考德威尔奇怪地看着野兽的巢穴,之后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这时,三个来割草的中国人出现在对面的山腰,还不停地吆喝着。他们正抄近路回家,那吆喝声就是为了驱赶老虎,老虎确实也被他们赶走了,因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老虎退回到它原来所在的巢穴中央。

我们差点得手,却再次与它失之交臂。我备受打击,连骂人都骂不出来,这倒不是因为哈里是个传教士。他刚才也生气地叫了起来,因为这回他比我更失望。六年了,他一直断断续续地猎捕这只老虎。

今天再等下去也没什么希望了,于是我们穿过剑叶草来到洞穴通道的入口,老虎就是从这里过来的。这里的泥土松软,老虎蹲伏留下了巨大足印,它曾在这里警觉地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危险才进入开阔地带。

我们正看时,哈里突然转过来对我说:“罗伊,我们进去看看。进去可能会有千分之一的机会猎到老虎。”现在我得承认,当时我对这个提议不太感兴趣,但我们还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进去。主通道两边的树枝非常茂密,老虎很可能藏身其中,就等我们通过时轻而易举地咬死我们。这事做得过于鲁莽,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过了不久,哈里回过头来说:“罗伊,我猎捕老虎还从未失手,我们先回去吧。”回去的路走得比来时要快。

此后我们又多次与这只“大幽灵”失之交臂。几天后,一个当地人在下午早些时候发现那只蓝虎正在一个米仓下睡觉。他被吓坏了,跑了1.5英里到我们的宿营地想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结果却发现我们在半小时前已经出发前往另一个村子,早上有老虎在那里咬死了两只野猫。

后来这只老虎又在白天闯入一户人家。此时这家人才刚刚起床,老虎在天井里偷咬了一条狗,将狗拖到山腰饱餐一顿。我们当时在一英里之外,我们的中国猎手在山腰高处剑叶草间的狭窄岩架上发现了狗的残骸。这个位置无法进行监视,所以我们在现场放置了从纽约带来的灰熊捕兽器。

看起来,任何动物只要接近那具尸骸就会被捕兽器抓住,但是这只老虎还是逃脱了。老虎把后腿搭在高台上,垂下身子,伸长脖子穿过捕兽器,叼住拴在树上的狗,将其拖走。显然,老虎也没有察觉到捕兽器,它的前爪其实已经踩在了一个钳口上,只差两英寸就能碰上夹盘触发捕兽器。

一天下午,龙头村七英里外的北头村传来消息,村民在村子附近看见了蓝虎。当地人告诉我们,老虎多次横穿村子上方一座长满松树和剑叶草的小山。尽管我们到达这个村子时天色已晚,但哈里认为最好当晚就在村子附近架设一个捕兽器。

我们扛着捕兽器、灯笼、电筒以及一只作为诱饵的可怜小狗,到达山脊时周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我们忙了大约十五分钟给小狗做了狗栏,之后我和考德威尔跪在地上布置捕兽器。突然,不到二十英尺远的草丛中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隆隆声。响声再次传来,我们马上站了起来,这一次传来的是咆哮声。老虎来得太早,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只能顺着狭窄的小路穿过丛林返回村庄。我们端着枪,电筒在黑暗之中照亮了道路,我们慢慢走向草丛边缘,想看一看老虎明亮的眼睛,但这只野兽退了回去,退到电筒照不到的地方,我们被面前的一大团难以穿过的灌木丛挡住去路,不得不停止追踪。老虎明显被灯笼惊吓到了,之后我们就没有再听到关于它的消息了。

就这样沮丧地过了一个月之后,赫勒先生与凯洛格先生来到了北头村。考德威尔认为我们应当把宿营地迁移到十二英里外的灵水寺,他和家人曾经在那里住过一个夏天,他还在那里杀过几只老虎。这座寺庙还处在蓝虎的活动范围之内,比北头村更有利于采集样本,而且有赫勒来协助我们猎捕小型哺乳动物,就算没有捕到蓝虎,也不至于白白浪费时间。

灵水寺非常漂亮,一系列神殿建在两千英尺高的山坡上,正好位于一条狭长山谷的尽头。山谷延伸出去,像一只大碗夹在长满竹子的两山之间。考德威尔先生上次来这里时,与寺庙的住持成了好朋友,因此我们可以在寺庙最高的第三大殿的走廊搭建了帐篷。这里是宿营的理想之地,除了天气太热又整天下雨,其他都很令人满意。

在寺庙中慢腾腾行走的僧人都是些苦命的家伙。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逃犯,当然看上去也像,因为我从没见过如此肮脏、病态又令人生厌的人。

但是,我们在灵水寺逗留期间收获颇丰,这个寺庙的生活也很有趣。我们睡在门廊,每天早晨天亮前半个小时,下面的神殿就会准时传来巨大的钟声。钟声先是咚—咚—咚—咚,然后变成快速的邦—邦—邦。这是宗教的声音,是叫醒这个世界的声音。

过一会儿,向上翘起的三角墙和屋顶上扭动身体的海豚开始在新一天灰蒙蒙的晨光中显露出形状,此时钟声会再次响起,僧舍的门会打开,僧人们从蜂窝一般的房间中慢慢走出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准备开始他们的晨课。僧人们用沙哑的声音嗡嗡地合唱,渐渐形成一种无意义的吟唱,与富有浪漫情调的寺庙环境出奇的协调,跟我们每天的早祷和晚祷也很相称。

第一次钟声响起时,我们从蚊帐下边钻出来穿好衣服,同时要防备着飞来飞去的蝙蝠。这些蝙蝠鼓着翅膀飞进寺庙躲在瓦片及椽木之下。天完全亮了之后,我们分头去寺庙的四周检查捕兽器是否猎捕到动物,顺便抓些麂和鸟,9点钟我们集合吃早饭,然后处理猎物。我和考德威尔经常在蓝虎的藏身处呆上整个下午,但这只野兽可能已经返回龙头村了,我们在灵水寺期间,它一直没有出现。

在福建的工作让我们积累了很多经验教训,对其他想来这里考察的博物学家或许有一定的帮助。我们已经明白夏天来这里采集动物标本实在是不切实际,天气炎热,植被茂密,花了不少气力,得到的收获却少得可怜。在烈日炙烤下持续地翻山越岭,身体素质再强也受不了,连已经完全适应当地气候的考德威尔先生也吃不消。

在猎捕蓝虎期间,我和考德威尔瘦了十五到二十磅,身上还生了严重的脓疮。我从未在如此煎熬的气候条件下工作过,即使是1909年—1910年我在婆罗洲[9]及荷属东印度群岛收集标本时,当地的夏天也比福建要好过一点。树荫下的平均温度达到35摄氏度,湿度很高,感觉像裹在一条湿毛毯里,甚至在六个星期都没有降雨的情况下,空气里仍然充满海风带来的湿气。

冬天气候阴冷潮湿,但和夏天相比,标本采集工作相对容易,不仅是因为气候转好,还因为大量植被枯萎,为狩猎提供了好机会。

因为人口稠密,在这一地区很难用捕兽器猎到哺乳动物。泥堤和稻田里留有前来猎食青蛙或鱼的麝猫、獴和猫科动物的足迹,可我们布置的捕兽器不是夹住个中国人,就是被中国人偷走。另外,这里的小型哺乳动物数量不多,种类也很少,而老虎、豹子、野猪及鬣羚等大型动物又非常难以捕杀。

虽然我们到福建的时节不对,而且只去了两个地方,但我们所了解到的总体情况足以说明,如果要针对该地区进行一次充分的动物学研究调查,需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而我们采集的哺乳动物标本还远远不够。在福建省西部的武夷山里进行考察无疑会更有收获,但对于一个在时间和金钱上都不是很宽裕的考察队来说,去武夷山不太值得。

鸟类在这里的生存状况要好得多,但斯温豪、拉图什、斯泰恩、里基茨、考德威尔等人在这里采集了大量鸟类标本,对福建省的鸟类学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已经对绝大部分的鸟类进行了阐述。

但该地区的爬行动物颇值得研究,我认为这个研究方向很有价值,因为这里有丰富的爬行和两栖动物,在这方面当地人也能为我们提供帮助。

福建方言是中国所有沿海省份中最难懂的一种方言。福州话是福建方言中最难学的一种,仅在福州市方圆百里之内使用。能够说一口流利福州话的考德威尔先生到了延平就完全听不懂当地的“南系官话”了。到了福清附近,那里住着一群从厦门来的人,如果你只会说福州话,那你也听不懂这里的方言。

在福建旅行并不轻松,货物运输完全靠可以扛起80—100磅重量的苦力。苦力按距离或重量收费,因此,找到几个苦力之后,难免要对货物重量的问题吵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才能出发。

但最糟糕的是,你无法确定苦力们是否能把你的全部行李如数运抵目的地。有些人走得快,有些人却要在途中花很长的时间休息喝茶,如果天气太热还会因为筋疲力竭而无法行走。因此第一批行李和最后一批行李的送达时间可能会相差五六个小时。

由于没有马,如果不能走路,唯一的替代办法就是坐轿子。这种由人抬着、像秋千一样的轿子很不舒服,而且只能走公路。总而言之,在中国,依靠人力的交通既不靠谱又花费昂贵。对于大规模的考察队来说,如果时间和资金有限,这样的交通方式会给工作造成巨大的障碍。

但另一方面,这里的佣人收费不高,服务却很周到。我们雇了一个不错的厨师,每个月的报酬只要七个墨西哥银元(大约值三个半金币),男仆的工资是每月五到七个墨西哥银元。这些廉价的佣人都不会说英语,而能讲英语的厨师每个月的报酬通常是十五到二十个墨西哥银元。

没能在福建抓到蓝虎让我们倍感遗憾。但我们已经在这件事上耗费了五个星期,而云南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待我们去做。我们雇了三十个搬运工将行李从灵水寺运到二十一英里外的甸内,那里有两艘船屋在等着我们。到了晚上十点,我们到达罗星塔附近,等待涨潮将我们带往福州。我们在甲板室里铺床休息,早晨睁开双眼时发现船已经停靠在堤坝上的海关码头,从沉睡中醒来的福州城全貌尽收眼底。

克劳德·凯洛格就像我们的救星,在他的帮助下,我们随后一周的打包工作轻松了很多。我认为,一定是某种特殊的天意眷顾着四处奔波的博物学家,并指引他们遇到像凯洛格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上天的帮助,凯洛格这样的好人可能打着灯笼也寻不到。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我们正要搭乘“海坛号”轮船顺流而下前往香港,他站在水边的石阶上挥着帽子和我们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