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追猎“丛林隐者”
考德威尔先生去延平之前曾在福清市住过很多年，那里离福州大约三十英里。他的主要工作是四处旅行，期间还视察了由他管辖的各个传教站。他总是随身带着捕虫网和步枪，徒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所以，对这样一个充满热情的博物学家来说，每一天的行程都充满趣味。
村里经常受到吃人猛虎的侵扰，这些黄色皮毛的侵入者总是残杀村民的孩子和猪牛，村民经常求他帮大伙除去这些祸害。十年间，他在福清地区杀死七只老虎。他常说自己的枪和福音传道工作一样，能把基督教的教义传播给当地人。虽然考德威尔先生很幸运，不用到处追捕就杀掉了老虎，但我们早晚会明白，这是最不靠谱的一件事。老虎是“体型庞大的隐者”——它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形，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在中国，猎人可能第一天就能开枪命中一只老虎，也可能搜寻好几个星期也看不到一只，即使老虎就在他的身边。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使狩猎变得更加迷人。
福清境内有一些海拔相当高的山脉，很多山上种植了稻谷，养育着周边村庄里大量的中国百姓。用于耕种的山谷不能为老虎提供遮蔽物，山坡上的森林也或多或少地被砍伐殆尽，但是又深又窄的峡谷里长满了剑叶草和带刺的荆棘，为动物们提供了坚实的庇护，白天它们也可以睡在里面，不必担心被打扰。人从这些巢穴旁经过，脚下踩的可能就是老虎们自己开拓出来的小路和通道。
考德威尔先生猎虎常用的办法是带着一只山羊和一两个孩子到虎穴外围的空地上，然后自己藏到几英尺开外。山羊咩咩的叫声常常会把老虎引到空地上，这样就有机会在下午晚些时候射杀它。
考德威尔先生第一次捕杀老虎是在一座叫龙头的村子里，用的是猎枪。他的挑夫还没带着他装步枪的篮子赶上来，而且当时已经是傍晚，他向达达（音）——一直陪着他的中国男孩——建议，尽管只带着猎枪，枪里装着跟鹿弹差不多大的铅弹，但他们还是要初步勘察一下虎穴。
他们将山羊拴在虎穴边，老虎立刻对山羊咩咩的叫声做出反应。当老虎走进距离自己五十码远的空地时，考德威尔先生才看见这只猛兽，并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将近半个小时。老虎似乎怀疑有危险，它蹲伏在地上，时不时地将右爪朝前挪动一小段距离，然后又缓缓地收回去。它沿着小路前行，但要到山羊跟前，还需要跨过一片几码宽的空地，为此，这只动物平贴在地上，像一条巨大的斑纹蛇。它的头向前伸着，将喉咙和下巴贴在地上，除了臀部和肩膀之外，身体一动不动，以惊人的速度向前滑动。但就在老虎抵达最近的遮蔽物时，它做了三个急行高跳，落在拴着山羊的梯田脚下。
“就在那时，它看到了我，”考德威尔先生说，“它那张带着黑斑花纹的巨型脸庞缓慢地朝草地边缘靠近，草地距离它还不到十五英尺。”
“我直接朝它的头和脖子开了一枪。它跳向空中，鲜血喷洒在草地上，然后滚作一团落下来，随后它重新振作起来，沿着梯田朝下滑。当它要逃走的时候，我开了第二枪，击中了它的臀部。它转过身子，缓慢地爬上一座跟我们平行的山丘。它站在那里回头看着我，脸上鲜血直流。”
“我在外套里乱翻，想找出其他子弹，可还没等我重新装好枪，它就摇摇晃晃地走进巢穴躺了下来。天太黑了，我们没法继续追踪，第二天早上，我们循着血迹发现它朝上爬进了草丛。当天下午，几个中国人在三英里外的地方发现了它的尸体。”
在与福清的老虎多次交手的过程中，考德威尔先生了解了老虎的习惯和特性，下面我来介绍一些他的观察成果。
“当面对最大的敌人——人类时，老虎也会本能地恐惧。当环境对它有利的时候，它可能才有勇气和胆量，但如果正在山腰看管畜群的牧童发出一声喊叫，它就会匆忙扔下刚捕获的猎物。老虎们在发动进攻前通常会权衡局势。如果局面对它不利，任何东西也无法把它引入空地，就算那里站着一只孤立无援且毫无防备的山羊。”
“我在1910年4月的一次经历可以印证这一点。当时我赶着一只山羊进入山谷，据说那里住着一只老虎，一直在祸害农民。就在我去猎杀它的前几天，这只老虎袭击了一个牛群，咬死了三头牛，不过这只野兽现在对危险非常警惕，特别谨慎小心。它沿着小路悄悄前进，来到距离山羊不足一百英尺的地方，停在那里观察四周。它凝视着山谷，发现距离自己五百码远的地方有两个男人在割草，这只大猫聚精会神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跳入丛林里。”
“还有一次，这只老虎正伺机袭击农民用来耕地的一头牛。农民解开栓牛的绳子，自己蹲在稻田里吃午饭，这时老虎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就在农民身后几码远的地方把牛咬死了。这说明如果老虎能从背后攻击且周围环境对它有利，它就会变得相当勇猛。我听说老虎会袭击中国老百姓家里的狗或猪，这种住宅常常混乱不堪，大多数情况下老虎会把牲畜咬死，但不一定会把尸体带走。”
“丛林中可能没有哪种生物像老虎这样兼具勇敢与怯懦。它经常在抓住猎物后又丧失了勇气，然后扔掉猎物匆匆躲进附近的丛林中。”
“我听说两个中国人在山腰上猎鹿的时候，把一只大老虎从睡梦中唤醒。这只猛兽突袭了距离虎穴最近的男人，抓住他的一条腿将他拖进下面的峡谷中。幸运的是，这人成功抓住了一棵小树，于是老虎放开了他，男人因疼痛和恐惧而瘫卧在地上。”
“一群男人在福清附近的山上拾柴火时，吵醒了一只在草丛中睡觉的老虎。这只暴怒的野兽扑向这群农民，当场就咬死了两个人，并用爪子重重地将另一个人拍进了下面的梯田里摔死。这只猛兽并不想把这些受害者拖进树丛里，也没打算攻击附近的其他人。”
“一只成年老虎的力量和生命力是惊人的。前不久，我在一个地方呆了一整夜，那里有只老虎干了些了不起的‘壮举’。就在黄昏时分，一只侵略者造访村庄，发现圈里有一头母牛和六个月大的牛犊，牛圈开在山的一侧，与房屋相连。只有从主屋将门打开才有可能进到圈里，否则只能从上面发动攻击。老虎从屋顶上跳下来咬住了小母牛的脖子，小牛当场死亡，屋里的人赶紧打开门，看到老虎把整只牛犊扔出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跳起来逃跑了。我量了一下土堤，整整有12.5英尺高。”
“就在村子后面，这只老虎在一个雾气蒙蒙的中午咬了一只猪，并把它带进了山里。村民追着这只野兽，不出半英里就赶上了它。村民找到了那只两百多磅重的猪，发现它除了脖子上有深深的牙印之外，身上没有任何痕迹或擦伤。这件事再一次证明，老虎带着自己的猎物逃到安全的距离后会丧失勇气。中国人说，老虎从来不会拖着这么重的猎物走，只会把它扔到背上，然后快速跑开。”
“1910年5月，我在福建收获了一件最好的战利品。在我猎杀这只老虎的前两天，它咬死并吃掉了一个十六岁的男孩。我当时恰好在当地，决定试着解决掉这只麻烦的野兽。我找来一只母羊和两个小孩，带着他们进了峡谷，之前那个男孩就在这附近被杀。我将山羊拴在距离虎穴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让两个孩子躲在高高的草丛里，正好朝向老虎可能出现的地方。我选了一个合适的地点，跪在一堆蕨类植物和杂草后面。目标猎物可能会悄悄靠近，这让人激动不已，神经紧绷。我估计，老虎只要没看见山羊，就会悄悄靠近，根据我所观察到的一般攻击模式，它会尽可能秘密地爬上来然后再冲进空地。任何情况下，老虎只有在距离我二十码之内，我才能看见它。”
“在蕨类植物和杂草形成的小屏障后面，我纹丝不动地坐了两个多小时，警惕地等待着。除了山羊连续不断的咩咩叫声和山林中松鸦那令人不快的刺耳鸣叫之外，四周一片寂静。就在我几乎要丧失希望的时候，突然，丛林中出现了这只食肉动物巨大的脑袋，正在我预计的位置上，与两个孩子相距不足十五英尺。这只野兽的背、脖子和头几乎在同一个平面上，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
“这只老虎体长超过九英尺，体重足有四百磅。我对手上这杆枪的杀伤力信心十足。一听到步枪的枪声，这只巨兽在距离孩子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准备跃起。第二声枪响虽然没有必要，但可以防止老虎落入杂草中，子弹穿过它的肩胛骨，卡在脊柱中。”
“听到枪声，村民们涌入峡谷，与其说他们急切地想看看这个已经被杀死的‘仇敌’，毋宁说他们是想收集老虎血。在村民们用衣服上撕下来的破布吸干老虎身上流出来的血之前，几乎没人把注意力放在老虎身上，男人和孩子甚至还拔走了被血浸透的草。我听说老虎血一般有两个用途：把一条沾染了老虎血的布系在小孩的脖子上，可以预防麻疹或者天花（吃老虎肉也有同样的功效）；如果有狗要攻击自己，在它面前挥动染了老虎血的手帕，狗就会被吓跑。”
“从中国人的角度来看，虎皮不是老虎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在狩猎或布置陷阱之前，村民通常会在庙前焚香，约定如果狩猎成功，取下来的兽皮将归神仙所有。因此在很多庙里都能看到华美的虎皮长袍铺在著名的‘大王’或土地神坐的椅子上。狩猎成功后，老虎的肉和骨是最有价值的。村民会宰杀几头牛，将牛肉和虎肉混在一起，以昂贵的价格卖给想买虎肉的人。骨头则炖煮几天，直到煮出胶质，据说这是异常灵验的药材。”
“虽然在虎穴里伏击老虎会有危险，但当猎人开始总结观察成果时，就会感受到这个风险的巨大回报。最有意思的是，通过调查老虎出没的巢穴，可以了解动物的食性。人们对老虎有个误解，认为它一般会在捕捉到猎物的地方或者附近的丛林里将猎物吃掉。实际上，如果猎物太重，没法带着它走太长的路，老虎会这么干，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不久前，在距离福清市几英里的一个虎穴旁的墓穴里，人们发现了一具年轻男孩的遗骸。周围没听说有哪个孩子失踪，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个男孩是从很远的地方被带到这里来的。墓穴的周围洒满了这位不幸的受害者的血，这说明老虎曾像猫逗弄老鼠那样在男孩还活着的时候折磨过他。”
“老虎的巢穴里还有一些台阶或被伸出的树木遮挡的地方，那里堆满了骨头，显然老虎曾把自己的猎物带到这里大快朵颐。在这样的梯田上还有鹿、野猪、狗、家猪、豪猪、穿山甲和其他家养和野生动物的尸骸。从一具新鲜的尸体来看，老虎曾用它那像粗锉刀一样的舌头舔掉了猎物的毛发，然后才吃掉它，在尸骸四周还可以看到一圈毛发。中国人经常突袭虎穴，收集豪猪的刚毛和穿山甲的骨磷，这些东西都可以入药。”
“除了这些大型动物，老虎还吃在稻田里找到的爬行动物和青蛙。1914年4月22日晚上，一群人抓完青蛙，在返回的途中，一个背着一袋青蛙的男人被老虎袭击而死。老虎没把人拖走，它似乎只是被青蛙呱呱的叫声所吸引。”
“在虎穴里或虎穴旁的小路边上，常常能看到被老虎‘标记’的树。和猫一样，老虎也会用树来测量自己的身长，站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将有力的爪子深深地插进树皮里。这样的标记对猎人来说具有双重意义，不仅能说明附近有老虎出没，还能借此准确估算出老虎的尺寸。通往虎穴的小路上经常会留有各种类型的标记。为此老虎要用前爪拨开杂草并把草聚成一堆，但从来不会留下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