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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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庄严的巴黎圣母院——无畏的约翰——珍宝与圣物——十字架传奇——陈尸所——放纵的康康舞——布隆丹放烟花——卢浮宫——大公园——招摇过市的皇帝车队——文物保护

今天去参观巴黎圣母院。我们以前听说过这个地方。一想到我们这么知识渊博、这么聪明,我自己都感觉诧异。我们一眼就认出了这座褐色的哥特式老建筑——和画上一样。我们站立的地方离圣母院还有一小段距离,我们从一个观察点转向另一个观察点,久久地凝视高耸的方形塔楼和富丽堂皇的正面,上面聚集着残缺不全的圣徒石雕,长久以来,它们便这样平静地俯瞰世事变迁。大约六百多年前,也就是在骑士与冒险的旧时代,耶路撒冷宗主教站在它们下面,为第三次十字军东征造势;从那时起,它们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注视令巴黎或悲伤或愉悦的最激动人心的场景、最隆重的盛会和最不寻常的大场面。这些惨遭殴打、缺胳膊少腿儿的老家伙看到一队队身穿盔甲的骑士浩浩荡荡地从圣地归来;它们听到头顶上的钟声拉开了圣巴多罗买大屠杀[56]的序幕,它们也看到了接踵而至的大屠杀;后来它们见证了恐怖统治[57]、大革命时期的屠杀、一个国王被推翻、两个拿破仑皇帝的加冕仪式,以及那个年轻王子的洗礼仪式——此人今天在杜伊勒里宫里正对着一群奴仆神气活现地训话——它们可能继续站在那里,等着看拿破仑王朝的覆灭和伟大的共和国旗帜飘扬在废墟的上空。我希望这些老家伙能开口说话,把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讲给后人听。

据说现在的巴黎圣母院所在地曾经是一千八百或两千年前古罗马时代一座异教徒的神庙,后者的遗迹依然保留在巴黎;在大约公元三百年时,一座基督教堂占据了其位置;在公元五百年,后者又被另一座教堂取而代之;如今的这座教堂是在大约公元一千一百年奠基的。可以想见,此时这个地方应该被视为圣地了。这座宏伟的古代建筑的一部分让人想起稀奇古怪的古代流行时尚。它是由勃艮第公爵无畏的约翰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而建造的——他暗杀了奥尔良公爵。呜呼!一个杀人犯只需通过捐出自己的房产和扩建教堂,便能擦掉他名字上的污点并安然入睡!好在那段“辉煌的”历史已经过去了。

圣母院西侧立面的几扇大门都被方柱一分为二。一八五二年,适逢为了实现总统权力制度化举行感恩祈祷,他们将中间的方柱拆走了,但很快有了重新把它放回原处的动议,而且他们做到了。

我们在宽大的走廊上漫步了一两个小时,举头凝望鲜艳的彩色玻璃窗,上面装饰着蓝色、黄色和深红色的圣徒和殉道者画像;并在小教堂里仔细欣赏了无数名画,然后我们被允许进入圣器室,见到了当年教皇给拿破仑一世加冕时穿过的华丽长袍;一大车大型公众游行和教堂仪式上使用的纯金和纯银器具;真十字架上的一些钉子,十字架本身的一块碎片,以及荆棘冠冕的一部分。我们在亚速尔群岛一座教堂里看到过真十字架的一大块残片,但没有钉子。同样,他们向我们展示了巴黎大主教曾经穿过的一件带血的长袍。一八四八年,他裸露圣体,勇敢面对愤怒的叛乱分子,他爬上路障,高举象征和平的橄榄枝,希望能阻止屠杀。他高尚的行为要了他的命。他被枪杀了。他们给我们看了根据他死后的容貌浇铸的模型、杀死他的那颗子弹,以及嵌入子弹的两根肋骨。这些人在涉及圣物的问题上,品味奇特。弗格森告诉我们,仁慈的大主教挂在腰带上的银十字架被扯下来扔进塞纳河了,它在河底的淤泥中一躺就是十五年,后来一个天使出现在一位神父面前,告诉他在哪里可潜水下去把十字架捞上来;而他也确实潜水找到它了。现在这枚银十字架就在圣母院里展出,静候任何对无生命物体的神奇显灵感兴趣的人一辩真伪。

接下来我们去参观陈尸所,那些死者神秘死去后被放置在这个可怕的空间里,并留下一个悲惨的秘密。我们站在一扇格子窗前,朝一个房间里面瞧;房间里挂满了死人的衣服,有粗布罩衫、浸了水的衣服、精致的女人和儿童衣服、贵族的衣服、被刺破的和被染成红色的衣服,以及一顶被压瘪和沾满血污的帽子。在一块倾斜的石头上躺着一个淹死鬼,全身赤裸、肿胀,发紫,他的手里抓着一截折断的树枝,对死亡的恐惧令其将树枝抓得死死的,以致于人类的力量都无法打开它——默默地见证了最后一次绝望的求生努力,也注定了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一股水流不停歇地滴落在扭曲的面庞上。我们知道尸体和衣服都是为了方便亲友辨认而留在这里的,但我们依然很想知道是否有人爱那个讨厌的东西,或者哀悼他的离去。我们进入冥想状态,心里变得更加好奇,大约四十年前,当那可怕东西的母亲在自己的膝盖上逗弄他、亲吻他、抚摸他,并充满自豪地给路人看他时,这种可怕的结局是否曾经预见性地掠过她的心头。我还有过担心,就在我们站在这里的时候,死者的母亲、妻子或兄弟可能会来,但这种事根本没有发生。来了一些男男女女,有人急切地看着,脸都贴到了栏杆上,还有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尸体,然后失望地转过脸去——我想,他们是依靠强烈刺激过活的人和定期参加陈尸所尸体展的人,和那些每天晚上去看戏的人没什么两样。当其中一个人进去看了一眼并走开时,我忍不住想:

“现在这样的情况不会让你满意的——那种被一枪爆头的人才是你所需要的。”

一天晚上,我们去了著名的马比花园,但只待了一会儿。不过,我们想看看如此这般的巴黎生活,所以第二天晚上我们去了一处类似的娱乐场所,它位于塞纳河畔阿涅勒郊区的一个大花园里。傍晚时分,我们赶到火车站,弗格森买了二等车厢的票。我很少见到这么拥挤的车厢,但没有喧闹和混乱,也看不到粗暴的行为。一些妇女和年轻姑娘上了火车,我们知道她们都是混迹风月场的人,但无法确定其他人的身份。

我们车厢里的姑娘和女人除了抽烟之外,一路上举止端庄得体。到达塞纳河畔阿涅勒的花园后,我们付了一两法郎入场费,进入了一个有花坛和小草坪的地方,里面还有成排的、曲线造型的装饰性灌木丛,僻静的凉亭随处可见,方便坐在里面吃冰淇淋。这里是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跟着人流沿蜿蜒的砾石步道漫步。突然之间,在璀璨夺目的煤气灯照耀下,一座圆顶、饰金的白色神庙仿佛喷薄的落日出现在我们眼前。附近有一所漂亮的大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点亮了宽大的正面,屋顶上方飘扬着美国的星条旗。

“咦!”我说。“这是什么情况?”我大吃一惊。

弗格森说,一个美国人——一个纽约人——盘下了这个地方,正准备与马比花园大张旗鼓地唱对台戏呢。

花园里游人如织,男女老幼都有,有的嬉戏打闹,有的坐在旗杆和神庙前的空地上,有的喝着酒、咖啡或抽着烟。舞蹈表演还没有开始。弗格森说这里还在准备举办一场表演。著名的布隆丹[58]将在花园里的另一个地方表演走钢丝。我们去了那边。那里灯光暗淡,人头攒动。就在这时我犯了一个任何蠢驴都可能犯、但明智之人绝对不会犯的错误。我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我一生中每天都在重复犯的错误。站在一位年轻的女士面前,我说:

“丹,你看这个姑娘,好漂亮啊!”

“非常谢谢您如此真诚的赞美,先生,但您如此公开地发表评论就令人不敢恭维了!”姑娘说着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

我们继续散步,但我的精神非常、非常沮丧。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依然感觉不舒服。为什么人们会愚蠢到认为自己是万人当中唯一的外国人呢?

但布隆丹很快就出场了。他出现在一条绷紧的绳索上,远远地高过挥舞着的帽子和手帕的海洋。在嗖嗖射向空中并从其身边飞过的几百支火箭烟花的眩光中,他看起来像一只虫子。他平衡好手中的竿子,开始沿一条二三百英尺长的绳索行走;他在往回走时,遇到一个人,便把他扛到绳索的另一边;再次回到中心,跳了一段吉格舞;接着表演了一些体操和平衡特技,只不过这样的场面太危险了,让人看得心惊胆战。表演行将结束时,他在身上绑了一千支可以喷出各种绚丽色彩的罗马焰火筒、转轮烟花、蛇形烟花和火箭烟花。他立刻把它们全部点燃,然后再次走上绳索并跳起华尔兹,耀眼的光芒就像午夜的一场大火照亮了花园和人们的脸庞。

舞蹈表演已经开始了,我们转场至神庙。神庙里面是一间酒吧,酒吧周围有宽阔的环形舞台,供舞者在上面表演。我靠在神庙的墙上,等待着。二十对男女出场,音乐响起,接下来我因为非常害羞便用双手捂住脸,但可以通过指缝往台上看。他们跳的是著名的“康康舞”。看眼前的这对舞伴,漂亮女孩朝对面的帅哥轻盈地跳过去,再轻盈地跳回来,双手紧紧地揪着两侧衣角,高高地扯起来,跳起特别的吉格舞——比我此前看过的任何吉格舞的动作幅度都大,也更暴露——然后把衣服扯得更高;她欢快地转到中央,狠狠地朝舞伴飞起一脚,如果他有七英尺高,鼻子肯定就被踢掉了。幸亏他的身高只有六英尺。

这就是康康舞。它的主旨就是你跳得越疯狂、越吵闹、越猛烈越好;如果你是个女人,就要尽可能地暴露自己;无论你是男是女,都是把腿撩得越高越好。在这方面我可没有一句夸大之词。当晚在场的任何一位稳重、体面、年长之人都可以证明这一说法的真实性,而且这样的人有很多。我认为法国人的道德观是无法用拘泥古板和大惊小怪的语言描述出来的。

我走到一边,认认真真看了一场康康舞。叫喊,狂笑,喧嚣的音乐,令人困惑的张扬和复杂的混乱表现,猛烈地摇动和抓扯艳丽的服饰,快速地甩头,挥舞的胳膊,穿着白袜的小腿和漂亮的舞鞋在空中闪闪发亮,然后便是盛大的最后冲刺、放纵、可怕的骚动和溃败式的散场!天啊!虽然瑟瑟发抖的泰姆·奥山特[59]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在“阿洛韦闹鬼的教堂”[60]看见了魔鬼和女巫的狂欢,但在人世间却没有人见识过这些。

在恰好视野中没有绸缎店的某一时刻,我们参观了卢浮宫,欣赏了连起来足有几英里长的古代绘画大师们的作品。其中一些作品很漂亮,但明显带有谄媚那些大人物的痕迹,因此在观看它们时没感觉到什么乐趣。在我看来,它们对那些赞助他们的王公贵族的曲意奉承极为明显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而堪称画作之魂的色彩与表现力则自落下风。对好意的感激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在我看来某些艺术家似乎过头了,那已经不是感激而是迷信了。如果对人的崇拜有一个貌似合理的借口,那么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原谅鲁本斯[61]和他的同行们。

还是换个话题吧,我总担心对古代大师们说出什么不敬的话,那种话还是不说的好。

当然,我们开车去了布洛涅林苑,这是一座开放式公园,有森林、湖泊、瀑布和宽阔的大道。周围车水马龙,园内生机勃勃,充满欢声笑语。有非常普通的公共马车,通常是父母领着孩子们坐在上面;有惹眼的小型敞篷马车,坐着声名可疑的名媛贵妇;还有公爵和公爵夫人出游的车,有衣着华丽的男仆站在身后,另有六个同样衣着华丽的侍从,骑着高头大马,身穿蓝、绿、金、银、粉、黑等各色制服,看到这身漂亮的行头,我恨不得也去当奴才。

但是不久,皇帝来了,他的排场可比他们大多了。有一个身穿鲜艳制服的贴身卫队骑着马在前面开路;皇帝座驾的挽车马(浩浩荡荡一直延伸到附近的街区,得有上千匹宝马的样子)由长相俊朗、华服加身的驭手驾驭,座驾后面还跟着一个贴身卫队。每个人都闪开道路,每个人都朝皇帝和他的苏丹朋友方向鞠躬致意;而车队则大摇大摆地一路小跑,扬长而去。

我不会去描述布洛涅林苑。我做不到。它只是一处美丽的、有农耕的、无边无际的、奇妙的荒野而已。这是个迷人的地方。有人会说,现在它属于巴黎了,但栖身此地的一个破烂的十字架却提醒人们,想当初这里并非如此。十字架注明这是一个著名的游吟诗人在十四世纪被设伏谋杀的地点。去年春天,就是在这座公园里,那个不知道确切名字的家伙试图用一把手枪要了俄国沙皇的性命。子弹击中了一棵树。弗格森带着我们看了那个地方。如果在美国,这棵有故事的树在五年内会被砍倒或被遗忘,但在这里它将被保护起来。导游们会在未来的八百年里领着游客到此游览,当它腐烂并倒下的时候,他们会再补种一棵,把同样的老故事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