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环节
人不是一下子就学会用两只脚走路的。起初,他大概是迈着很笨拙的、很不稳定的步子。
那个时候的人,或者不如说猿人,是什么样子的呢?
海克尔
猿人活的时候的样子,无论什么地方都没有保存下来。可是有没有什么地方的地底下保存着他的骨头呢?
如果找到这些骨头,就可以证明,人是猿变来的了。猿人——古代的人,这是从古猿到现代人的链子的中间环节。而这个环节却无影无踪地遗失在厚厚的泥沙里,遗失在河边的地层里了。
往地底下挖掘,考古学家是会的。但是在开始挖掘之前,必须决定在什么地方挖掘,到什么地方去找失去的环节。地球可不是容易找个遍的。在地底下寻找古代人的骨头,恐怕比在沙堆里找一根失落的缝针还要困难。
在上一世纪末叶,著名的科学家海克尔2提出了一个假设:在亚洲南部会不会找到猿人的骨头呢?他甚至于更精确地在图上指出一块地方,他认为在巽他群岛3可能保留着猿人的骨头。
许多人认为海克尔的设想是没有根据的。可是这个见解也并不落空:竟有一个人相信这个见解,以至于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扔开了,到巽他群岛去寻找那假定的猿人的假定的骨头去了。
这个人是在阿姆斯特丹大学教解剖学的尤琴·杜布瓦博士4。
他的许多同事——大学里的教授们都摇着头说,一个正常的人绝不会这样做的。他们自己都是上流人,他们所习惯的那种旅行,只是每天手里撑着阳伞,在安静的阿姆斯特丹大街上,从家里走到大学,再从大学走回家去。
杜布瓦为了实现他的勇敢的企图,离开了大学,投笔从戎去当军医,到那遥远的地方——苏门答腊岛去了。
杜布瓦到了苏门答腊,就马上一股劲儿着手搜寻。挖掘工人依照他的指示,挖了小山堆那么多的泥土。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但还是找不着猿人的骨头。
一个人在寻找他丟失的东西的时候,至少他知道,他丢失的东西应该在什么范围里,如果一股劲儿地找,一定会找到的。杜布瓦的情形可糟得多:他只不过是设想,并不能确实地断言,猿人的骨头是一定存在的。但他还是不屈不挠地继续他的搜寻工作。过了一年、两年、三年,而那“失去的环节”始终没有找到。
换了一个人处在杜布瓦的地位,早就会放弃这种没有结果的搜寻工作了。就是杜布瓦,有时候也不免要怀疑自己。他在苏门答腊潮湿的沿海地带和热带森林里漫步的时候,不止一次忧郁地怀念起在阿姆斯特丹的静静的运河沿岸的古老房子,长着郁金香的舒适的小花园和实验所的白色大厅。
考古挖掘现场
但是杜布瓦不是一个会放弃自己的计划的人。
在苏门答腊没有找到猿人,他决定到巽他群岛的另外一个岛——爪哇去碰碰运气。
而在这里,他终于碰到了好运气。
在离开特里尼尔村不远的地方,他找到了猿人的一个头盖骨、一块下颌骨碎片、几颗牙齿和一根大腿骨,后来又找到了一些大腿骨的碎块。
杜布瓦凝视着自己祖先的脸,竭力设法用想象来描绘出那些消失了的线条,他看见在他的面前是一个低低的向后削的前额和深藏在凸出的眉骨下面的眼晴。这脸像人,更像猿。但是当杜布瓦研究了头盖骨之后,他相信,猿人要比猿聪明得多:他的脑子比最像人的猿的脑子容量还大得多。
一个头盖骨、几颗牙齿和几根碎骨头,这当然不算多。但是无论如何,杜布瓦在研究它的时候,也发现了许多事情。他仔细地瞧着大腿骨和隐约可见的骨头上肌肉的痕迹,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猿人已经勉强能够用两条腿走路了。
于是杜布瓦就不难想象出自己祖先的样子来了。瞧,他弯着腰,屈着腿,垂着两只长手,在森林里的空旷地上徘徊。他那藏在低垂的眉毛下面的眼睛在向下边瞧着: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这已经不是猿了,但也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杜布瓦决定给自己所找到的人起一个名字:“直立猿人”。跟猿比较起来,他当然要算是挺直了腰走路的了。
好像目的已经达到了:猿人已经找到了。但是杜布瓦最艰难的岁月却从此开始了。挖掘土地的厚层倒比打破人的迷信和偏见的厚层容易得多。
杜布瓦的新发现受到了那些坚决不肯承认人是从猿起源的人的激烈反对。穿着教士长袍的考古学家和穿着大礼服的考古学家着手证明,杜布瓦所找到的头盖骨是属于长臂猿的,而大腿骨是属于现代人的。反对杜布瓦的人就这样把猿人变作猿加人的算术的和了,但是他们还不甘心。他们怀疑杜布瓦所找到的东西未必一定是古代的,他们开始设法证明,杜布瓦所找到的骨头并不是在地底下埋藏了几十万年的,而只不过埋藏了几年。
总而言之,为了把猿人重新落葬,把他埋回到土里去,并且把他忘掉,一切能做的事都做到了。
杜布瓦坚强地辩护着。那些明白他的发现对于科学的重要性的人都拥护他。
杜布瓦回答反对他的人,阐述说,猿人的头盖骨不可能是属于长臂猿的:长臂猿没有额窦,而猿人是有额窦的。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许多科学家依然怀疑着猿人是不是存在。
忽然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猿人,和杜布瓦的猿人很相像。
四十年前5,有一位科学家在北京的街道上溜达,他走进一家药铺去看一看中国的药材。
药铺的柜子里陈列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人形的药草人参,动物的牙齿,各种各样的符咒。
这位科学家在一堆骨头里找到了一颗牙齿,它既不能叫作野兽的牙齿,同时和现代人的牙齿又有很显著的区别。
科学家买了这颗牙齿,把它送到欧洲的一家博物馆。在那里,这件东西用了一个慎重的名字“中国牙齿”,列入陈列品的目录。
过了二十多年,完全出乎人的意料,在北京附近的周口店洞穴里又找到了两颗这样的牙齿,后来更找到了这些牙齿的所有者,科学家管他叫“中国猿人”。
其实找到的不是他的整体,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各种不同的骨头。一共有五十多颗牙齿、三个头盖骨、十一块颌骨、一根大腿骨、一根脊椎骨、一根锁骨、一根腕骨和一块脚骨。
在这个洞穴里居住过的不是一个中国猿人,而是一大群。在这几十万年之间,许多骨头都遗失了,也许被野兽拖走了。但是只看这些剩下的骨头,也已经可以想象出那洞穴里的居民的样子来了。
我们的主人公在他活着的那个遥远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应该说,那个时候,他真是难看极了。
你如果遇见他,一定会吓得倒退几步,这个脸部向前突出、两只长手毛茸茸的人,简直还像只猿。但是如果你把他认作猿,过了一分钟,你马上又会觉得自己的想法错了,难道猿能像人一样直立着迈步,难道猿的脸会那样像人的脸吗?
中国猿人
如果你偷偷地跟在中国猿人后面,跟到他的洞穴里去看看,那么你的怀疑就会彻底消除了。
瞧,他笨拙地用他的弯腿摇摇摆摆地在河岸上徘徊。突然他坐在沙地上。他的注意力被一块大石头吸引住了。他捡起那块石头来,仔细地瞧了一会儿,用它来敲打另外一块石头。后来他就站起身来,带着这块石头向前走去了。
你跟在他后面,爬上很高的河岸。那里,在洞口外面,他的全体居民都聚集在一起。他们围作一堆。一个长胡子的老头子用一个石器在分割一只死羚羊。女人们在他的旁边用手撕着鲜肉。孩子们伸着手要肉吃。洞穴深处燃烧着的火堆照耀着这整个场面。
这时候,你的怀疑都会消失了:难道猿会烧火堆,会制造石器吗?
可是读者有权问:怎么知道中国猿人会制造石器和使用火呢?
周口店的洞穴自己回答了我们这个问题。发掘洞穴的时候,在洞里不仅找到了骨头,还找到了许多别的东西:有一厚层灰烬和泥土混在一起,还有一堆粗糙的石器。
一共找到了两千多件石器,灰烬层达七米厚。
显然,中国猿人在洞穴里住了很久,他们把火保存了许多年。
可能那个时候他们还不会取火,而是跟搜寻植物根做食物、搜寻石头做工具一样地在搜寻火。
火可以在森林的火场上找到。猿人一定是拾起一段烧着的木头,小心地把它拿回家去。在那里,在洞穴里,可以掩蔽风和雨,他把火像顶贵重的宝物一样保存起来。
1伊万·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1849—1936),俄国生理学家,研究动物的高级神经活动,提出了两个信号系统的学说。
2海克尔(1834—1919),德国生物学家,他捍卫和传播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
3巽他群岛是东南亚马来群岛的主要部分,位于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大部分属于印度尼西亚。
4尤琴·杜布瓦(1858—1940),荷兰人类学家,1887年到印度尼西亚当军医,1891—1892年在爪哇特里尼尔地方发现爪哇直立猿人头盖骨等化石。
5本书初版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四十年前指本世纪初年。下文说过了二十多年,又找到了两颗牙齿,是指1921—192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