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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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丹凤今日鸣高岗

前后同心八谏臣,朝阳丹凤一齐鸣。

除奸反正扶明主,留得功勋耀古今。

---明·王世贞

朱元璋寻得江浙张士诚帐下有一文武双全,策论纵横的贤士,名施耐庵。

遂遣人秘而会之。

徐达自外而归,问朱元璋:“主公,常遇春何在?”

璋曰:“已遣为使者。”

徐达跺脚:“遇春性暴,此事难成也。”

朱元璋悔之,叹道:“一时糊涂了。”

徐达为人谨小慎微,功不自矜,心思精微。军纪严明,不偷抢杀淫,甘与将士同苦,亦不好财帛美色权位,为上下军民所敬。

常遇春则不然。

性暴烈嗜杀,每取城池,多屠降兵,为官军所惧。

璋常戒之:“克敌在勇,制胜在谋,昔,云长称万人敌,为吕蒙所擒,为无谋也,尔宜深戒之。”

常遇春虽渐具谋略,但其暴戾之性,如野马难束。

遇春常自吟诗显自己英豪:“

“策蹇龙游道,西风妒旅袍。

红添秋树血,绿长旱池毛。

比屋豪华歇,平原杀气高。

越山青入眼,回首鬓须搔。”

常遇春见了施耐庵。

见此人髯须飘飘,肤皙身弱,全无一点英雄气概,便有轻视之心。

遇春送了礼,语耐庵:“久闻先生才高八斗,英气横溢,今日相见,知传言未可信也。”

施耐庵见他如此无礼,心内不喜。

冷淡道:“不知尊驾何人?”

“某乃应天府常遇春是。”

施耐庵漠然道:“早闻将军声名,久仰。”

遇春不知是讥讽。

欢喜道:“先生也识得俺常遇春?”

施耐庵道:“以盗起家者,唯将军耳。”

遇春勃然大怒:“你这厮,好生无礼,我以礼相待,何故揭人短处。”

施耐庵道:“庵曾于军阵之中,见将军神勇之姿,不负绿林好汉之号。”

遇春转嗔为喜:“原来是仰慕我的豪气,早闻先生正撰写好汉传,可将遇春写入不?”

“将军之英勇,庵已传之。”

遇春欢喜道:“春何人也?”

“李逵是。”

“可否与俺说说?”

“然。”

施耐庵将传记里的李逵概述。

长遇春大笑:“妙哉,妙哉,这正是俺常遇春也,宋江又何人也?”

庵道:“尚未撰完,不知也。”

常遇春拜服。

“某家之来意,先生知否?”

庵摇头道:“庵一腐儒,何能为谋,将军请回,庵欲归隐,一心撰书,无心官事也。”

常遇春再三请求,施耐庵道:“一臣不事二主,庵受周王恩惠,若再事你家主公,便为不忠之臣,将军好意,庵恐难消受。”

“先生,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周王昏庸无能,先生栋梁之材,怎甘与埋没荒草之间,我家主公,求贤若渴,能比周公,何不随我一同前往,共谋大业,一展先生平生所学。”

庵道:“白云何来心,流水亦无意,庵所求者,与陶潜公同游耳,将军请勿再劝。”

常遇春知其心意坚定,万分遗憾。

遂辞别了施耐庵,回到应天府禀明此事。

璋道:“是否你言辞不当,惹恼了先生?”

常遇春道:“主公多虑了,先生志在桃源,无心天下,春如何请得动这般高士。”

朱元璋叹息不断。

“达,再派人马探寻天下高士。”

“主公,属下这便去办。”

徐达派人到处打听。数月得知浙江南田福地有一隐士,名刘基,字伯温。

大喜。

带了徐达亲自前往。

常遇春要去。

璋告曰:“汝性子粗劣,恐伤了先生,在此好生守护城郭,吾与达去足也。”

常遇春好生郁闷。

带了上好的白玉为礼,快马加鞭,数日赶到南田福地。

二人行至村落,见此地民风淳朴,老幼有礼仪,下马打听刘基。

村妇告知曰:“先生辞官归隐山中,若要寻先生,还需往山中行走数里。”

“多谢。”

辞别了妇人,二人骑马往山上行去。

经一辰时。

终于到达刘基居所。

朱元璋叹道:“此地松木苍翠,青竹环绕,必有高士住止。”

正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二人系好马匹。

入篱笆园内,见有二童子嬉戏。约莫十岁。

一童子问:“你是哪里来的朋友,是否来寻我父?”

朱元璋悦色道:“某家朱元璋,敢问小友大名?”

童子还礼:“我名刘琏,见过先生。”

“我名刘璟,见过先生。”

朱元璋微笑:“如此有礼,你父必是有礼之人。你父可在?”

刘琏道:“先生稍待,我父外出采薇未归。”

璋曰:“真高士也,如此清贫乐道。”

璋与达坐于院落耐心等候。

不多时,进来一端庄秀丽的妇人。

二人赶紧起身施礼:“见过夫人。”

妇人敛衽还礼。

“二位贵客,可是来寻我家相公?”

“正是,打扰之处,万望见谅。”

妇人道:“相公南山采薇,不知何时归来,有劳二位先生等候了。”

“不劳烦,不劳烦。”

妇人端来一壶茶水,用竹杯沏上。

“家内贫寒,亦无果品招待二位先生,粗茶一杯,还望莫要嫌弃。”

璋垂手道:“如此佳美之物,怎敢嫌弃。”

呷了口。

赞道:“山中甘泉沏的香茶,润泽肺腑,世间难得的珍品。”

达笑曰:“是极,是极,这般好茶,难得一品。”

妇人含笑进屋操办伙食。

又过半辰时。

有一老妇人满面风尘步入院落,看来是耕作方归。

璋与达急起身作礼:“见过老夫人。”

老妇人放下锄头。

拂了拂身上的灰尘。

还礼道:“二位先生,可是来寻我儿?”

璋道:“叨扰了。老夫人休怪。”

老妇人道:“观二位先生仪表,不与村夫同类,必为人中龙凤,不知寻我儿何事?”

璋曰:“老夫人谬赞,鄙人朱元璋,闻先生雅名,特来拜会。”

老妇人道:“拜会是假,让我儿出山是真。”

璋微笑道:“老夫人心有九窍,璋不敢隐瞒,此来便是拜请先生出山,救民水火。”

老妇人道:“我儿南泉洗薇,未知归时。劳二位先生等待。”

“不劳,不劳。”

璋与达等候数辰。

有人踏歌而来:“

谁谓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

谁谓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

人情旦暮有翻覆,平地倏忽成山溪。

君不见桓公相仲父,竖刁终乱齐;

秦穆信逢孙,遂违百里奚。

赤符天子明见万里外,乃以薏苡为文犀。

停婚仆碑何震怒,青天白日生虹蜺。

明良际会有如此,而况童角不辨粟与稊。

外间皇父中艳妻,马角突兀连牝鸡。

以聪为聋狂作圣,颠倒衣裳行蒺藜。

屈原怀沙子胥弃,魑魅叫啸风凄凄。

梁甫吟,悲以凄。

岐山竹实日稀少,凤凰憔悴将安栖?”

璋心喜:“此必伯温也。”

待那人走进一看。

布袍麻鞋,发冠不束,上下爽利,双眉入鬓,鹤眼一汪海水,面相方圆。

背了竹篓。里面有洗净的野菜。

二人起身,垂首道:“某家朱元璋见过伯温先生。”

刘伯温含笑施礼。

“久闻公之大名,今日相会,三生有幸。”

“璋乃烛火之光,怎与先生皓月争辉。”

伯温道:“公如此自谦,让伯温好生惭愧。安坐。待温下厨烹制薇菜,招待二位贵客。”

说完自去了。

徐达道:“主公,君子远庖厨,传此人过目不忘,满腹经纶,如何不懂得这般礼数,怕是个书呆子。空负其名。”

璋道:“达,此乃真性情也,与夫人感情笃好,不足怪也,切莫轻视。”

“属下知错。”

伯温入厨内。其母悄然道:“我儿,自古以来,衰乱之世,不辅真龙,讵有万全而退者邪?”

伯温道:“母亲,儿非不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之理,但为天下苍生脱离苦海耳。”

其母抹泪。道:“我儿,君似虎狼,臣如羔羊,汝命恐难保也。”

伯温安慰道:“母亲安心,古来不弑功臣者亦有之,如始皇,玄德公,太宗,亦有功成身退之范蠡,张良之辈,儿虽不才,亦不差也。”

其母叹息。

其妻闻之。道:“相公,万事小心,君威无常,善护口舌,勿要轻易言语。”

伯温笑道:“夫人多心了,拙夫自有审度。”

婆媳俩劝不住。

只得由他。

伯温亲自端上菜食。

璋,达,伯温同坐对饮。

璋曰:“先生妙手,书的文章,安的天下,亦可炊爨,古今未有也。”

言语间夸赞不尽。

伯温道:“温一村夫,何敢当此赞誉。公请尝之。”

璋夹起野菜品咂。

“滋味何如?”

“初觉苦涩,后觉甘甜。”

温笑曰:“先苦后甜,自古皆然。”

璋道:“先生劳苦至此,甜将至也。”

温道:“有何甜美?”

璋曰:“闻先生歌,有李太白之怨,皆不遇明主也。”

温道:“公为明主否?”

璋道:“未敢当也,璋无周公之仁,亦无光武之明,但璋出自贫苦,深知民心所望,此者,二公不及也。”

伯温心有戚戚焉。

叹道:“公体恤苍生疾苦,自薄厚民,恩威兼济,树梧桐以待鸣凤,栽翠竹而求青鸟,古之大贤,未必过此。”

璋道:“先生鹤鸣九皋,法家拂士,今驹留空谷,可愿屈尊纡贵,栖璋院中之朽木否?”

伯温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说完下拜:“主公,伯温有礼了。”

璋赶紧扶起:“先生多礼,今得先生,如玄德得卧龙也。”

三人尽欢,觥筹交错,喝的酩酊大醉。

数日伯温拜别妻儿母亲,前往应天府。

母亲再三交代:“慎言,慎言,汝嘴大,恐被小人暗伤。”

“孩儿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