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星月
辛星上完课，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孔青云拎着饭菜姗姗来迟，还不忘调侃她几句：“沈教授来不了，就只能让我这个孔教授来代替了……”
辛星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成教授了？
孔青云不以为然：“我好歹也是知名画社的知名画家，怎么就不能是教授了？不是我吹，就我这水平，一般教授还比不上呢！”
孔青云一边说着，一边娴熟地打开袋子里的保温盒，顺便还给辛星盛了一碗饭。
辛星接过饭，还不忘怼他一句：“别人这么说，叫夸奖；你自己这么说，就叫自恋！你说你是不是自恋？”
“是是是……我自恋……这以后某人要是有什么写字的活可别找我干了啊！我就是个自恋狂，没有真本事的……”
辛星笑得更欢：“好啊，不找就不找，反正“烟雨江南”的匾都已经题好了，也用不着你了……”
“哟呵！你个小丫头片子，信不信我去换个女朋友把你给甩了！”
“好啊，你要真找了女朋友你妈可得高兴坏了……”
说到这事，孔青云原本开朗的脸上立刻踌躇起来：“你可别提这事儿了，烦……”
辛星递给他筷子：“也不知是谁提的……不过我觉得你爸妈那么开明，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消停了一会儿，辛星突然正经起来，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向家长承认错误似的：“昨天，我在图书馆碰到方木洋了……”
孔青云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来找你的？”
“不是，只是刚好遇上了……”
孔青云“哦”了一句，与辛星对视一眼后便有意无意地扒拉着碗里的饭，似是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孔青云不说话，辛星便继续说：“时间过得可真快，他女儿都已经那么大了……”
像是沉湎，又像是旁白。就像日夜交替、四季变更，当事人无力转圜……
“当年的事，我还没跟你说过一句谢谢……青云，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孔青云这才再次对上辛星的双眼，却只见她的眼里已经盛满了泪光。他抓过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笑了笑说：“说什么呢！都过去了，别哭，有我呢……嗯……”
可就是这么简短的几个字，特煽情，惹得辛星掉落了眼泪。
晚饭过后，二人坐在堂口的门槛上看星星。这个季节的星空，有着与其他季节截然不同的美。高悬的宇宙遥远深邃如同人生的道路，看似坦荡，可个中跌宕，只有跳进去深究才能略知一二。月影下沉，联合路灯将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打下了好看的光影；伴随着阵阵秋风，那些光和影就相互交替着，如孩童的嬉戏，如岁月的斑驳……
辛星靠在孔青云的肩上，回忆起点滴往昔。
“青云，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去找方木洋打的那一架……男朋友打没了，你妈也知道了……”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这个事，我妈迟早都会知道；至于男朋友，他既然不信我，那件事就只是个导火索。即使没有你和方木洋的事，我和他也会因为别的事而产生嫌隙，最后分手……没什么意思……”
可时间，总会为我们留下对的人。于辛星而言，孔青云就是对的人。这种对错，无关爱情、无关男女，而是在人生道路上的结伴而行。他们彼此之间可以相互拆台，却绝不会允许其他人的诋毁；若是有，他们一定会拼死捍卫彼此的尊严。
原本的煽情画面，就在孔青云急转的话锋之下变了味：“可你当时的态度真是让我心寒啊！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你当时怎么就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多管闲事呢？我管你的事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
辛星挽过孔青云的胳膊再次道歉：“对不起嘛，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当时还小不懂事啊……”
孔青云一边任由辛星抱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用力地弹了一下辛星的额头：“那现在就长大了？”
“痛！”
这一幕幕，刚好落入了不远处梧桐树下沈流川的眼里，他看不懂这样的情感。白天在车里的时候，孔青云明明一副牵线搭桥的姿态，可为什么，眼下又是这样的场景？他甚至，有一种被愚弄了的感觉。于是转身想要离开，却不想被辛星叫住了。
“沈教授？”辛星已经一路小跑了过来，微微喘着气：“真的是你啊……你不是说今晚有事吗？怎么又过来了？”
沈流川仿佛有一种偷窥别人心事被抓包的窘迫，却又不得不迎上辛星热烈的眼神：“我……事情办完了，想着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后面的话，他没再往下说，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缓缓走来的孔青云。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
发出这个邀请的时候，辛星恢复了清冷温柔的姿态，有些小心翼翼，却令沈流川心中暗生不快：“不了吧，今天也不早了，我明天一早还有课……”
“哦……”
不知怎么的，沈流川觉得随着这一个“哦”字，辛星眼中原有的光亮突然黯淡了许多。
“沈教授过的是什么老年人的生活？这才八点多，就算晚了？”孔青云有意的调侃，令沈流川愈发窘迫，沈流川尴尬地附和着，孔青云却把话头转向了辛星：“小星，我差不多也该走了，跟人约了857……”
孔青云轻浮地挑眉，口中发出“哒”的一声响舌，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辛星不屑地鄙视了他一番，倒也没有拦他。
临走前孔青云还不忘贴近沈流川的耳畔说了句：沈教授！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男人……
正是这醍醐灌顶的一句话，瞬间解开了压抑在沈流川心头的疑云，豁然开朗地抬眼看向孔青云。孔青云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轻佻样，可沈流川却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沈流川欣喜地望向离自己仅几寸距离的辛星，最初的心动回归了。这一整天的心情起伏，简直就是他人生中的一部史诗。他觉得自己无趣又搞笑，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他却自己一个人闷了一天，无端揣摩，硬是让自己活出了纠结小女人的模样。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可笑，便自嘲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辛星看不懂沈流川的情绪，问：“你怎么了？”
沈流川自然无法启齿自己这一整日的愚笨，便只是艰难地收起了笑意，回答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自己今天干了一件特别蠢的事……”
“哦……”辛星虽不明白沈流川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但看着眼前这个大男人笑着的模样，她的心情跟着也莫名地明朗了起来。
“你明天几点的课？我去找你吧？你的课，我着实喜欢……”
“老时间，跟今天一样……”
“哦，这样啊，那也不早啊……”
“……”
“明天我来接你吧？”
“好啊，刚好我也没车……”
对话至此，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二人都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样的空白。这时一阵风用力地吹过，仿佛是命运的推波助澜，梧桐树叶随之一阵沙沙作响，分散了二人的注意力。辛星抬头仰望着那些已不怎么茂密的梧桐树叶，以及透过叶片后星星点点的苍穹。视线再次回到沈流川眼眸的时候，他正温柔缱绻地也望着她。于是二人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辛星陡然生出一种半生出走后归来的幸运感，只是不确定，海底月，是不是天上月；眼前人，是不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