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家庭
学琴的学生来了，辛星无暇再与孔青云吵闹，便重新迎上了沈流川的视线。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你今天晚上过来吗？到时候我再给你弹一曲？”
“我……今晚可能不行，今晚还有点事……”
“哦，没事，那改天好了……”
道了别，沈流川快步离开了琴行，安慰自己：本就是不婚族，早点打消了念头也好，省得耽误了人家……
刚打开车门，孔青云就追上来叫住了他：“沈教授……有时间吗？聊几句？”
见沈流川犹豫，孔青云补充道：“是关于辛星的……”
上了车，沈流川开出了一段路，转了个弯在路边停了下来，熄了火问：“你想聊什么？”
孔青云用手擦了擦鼻尖，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沈流川哑然。怎么？在他面前调情还不够，还要来斩草除根？可孔青云接下来的话，却让沈流川陷入了沉思，也使他的心情换了一种沉重的方式：
小星在读大学的时候发生过一些事情，一些，难以启齿的事，因为那些事，让小星在情感方面变得极为敏感，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
大二那年，她遇到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男人。不可否认，那个男人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跟小星也很合拍。往往只要小星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小星在想什么。
而那个男人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从一开始就向小星坦白了一切，包括，他已婚的事实，还有他妻子已经怀孕的事实……他让小星相信，他是真心爱她，只是碍于家庭的牵绊，无法给她任何承诺。小星一个恋爱小白，怎么扛得住情场高手的调戏，于是，小星陷了进去，再也没能逃出来……
可那个男人，在他妻子生完孩子后就回归了家庭。小星从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没想破坏他的家庭，也知道那个男人不会为了她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于是主动跟他断了联系。
可小星毕业后还是选择留在了这座城市。她说：纵使不再见面，我们淋着同一座城市的雨，那也算是一种联系吧……
你说，小星从没谈过恋爱，她从小就内向，懂什么情啊爱啊的？那男的不过就是抓住了她的软肋，狠狠地欺负她罢了！
小星是个重感情且没有安全感的人，自从跟那个男的分了手，这七年里就再没谈过恋爱。有时候我调侃她是不是打算要出家做尼姑了，她也只是笑笑，说是还没等到对的人……可什么样的人才是对的人呢？曾经以为那个男的就是对的人，可到头来还不是分了？所以与其说她是在等一个对的人，我更觉得，是她不敢再爱了……
所以沈教授，我来找你并不是想阻断小星的桃花，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真的不忍心再看她受伤一次……小星，小星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从小就吃了很多苦，而且她脾气犟、自尊心强，你要是没法接受她的这些情况，我希望你能趁早离开……
那个男人……沈流川想着孔青云口中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昨天在图书馆的那个吧！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能让辛星乱了思绪；难怪当他讲到“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这一句的时候，她会哭……那个男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魔力，才让她花了七年时间都没能走出来？
“什么叫“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她的原生家庭，怎么了？”
孔青云犹豫着望了沈流川一眼，似在斟酌该不该说这些话。这些事，辛星向来三缄其口，因为这些都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可孔青云又觉得，沈流川应该知道这些事。这个沈流川，与以往的任何一个追求者好像都不同，而辛星在看他的时候，眼中隐约也透着光……
她父母从小就不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后来我妈看她可怜，就把她拉到我家来让我带着她。或许是因为父母吵架的原因吧，她从小做事就很谨慎，也很懂事。小孩子嘛，越懂事就越让人心疼啊！可偏偏，她母亲好像永远看不到她的懂事似的……直到大二那年，就是跟那个男的分了没多久，她父亲患肝癌去世了，她母亲就像疯了似的藏家里的钱，连生活费、学费都不给小星……
“那后来学费怎么解决的？”
孔青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倒不是同情或是怜悯，相反，或许是因为从小目睹和参与了这一切，反倒有些感同身受。
“辛星读的是三本院校，学费一年得近两万。好在她父亲高瞻远瞩，在病入膏肓的时候把学费提前给了她。至于生活费，就做兼职呗，一天好几份，有一次晕倒了，还是我去医院接她回的学校……
沈教授，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替她博同情，我只是纯粹地，不想看她再受伤……”
孔青云说完，便收回了视线，看向沈流川，似在等他一个答复。
沈流川没有说话，只是取出烟盒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望向窗外继续沉默了许久。他不是在衡量利弊，甚至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不婚的信念，只是觉得心里头堵得慌。他按下车窗键，车窗缓缓地落下，风，便肆虐地灌进了车里，和他的领口……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利用这些反而有恃无恐吗？”过了许久，沈流川才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孔青云笑着反问：“那么你会吗？”
又是一阵静默……
“不会……”沈流川收回视线对上孔青云，回答得斩钉截铁……
孔青云眼中亮起了光，一个响指，便二话不说打开了车门，潇洒恣意往回走去……
回到家，沈流川打开微信，终于点开了那方浅浅的白色。点开了才看清楚，那是雪地里的一双脚印。很明显，那不是同一个人的脚印。左边那个比右边那个大很多，那该是一个男人的脚印……
孔青云说，那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没能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点开她的朋友圈，只有一条状态，可状态的内容却立刻令他心跳加速。照片上的那几枝北美冬青竖立在白瓷瓶里，坚韧优雅得不像话……而配文只有两个字：生命……
看着那两个字和图片，沈流川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感觉很沉闷，却又好像心中某个地方在萌芽，这样矛盾而又新奇的情绪，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
每一个生命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是一颗种子，从原生家庭的土壤中汲取营养。多年以后，有的种子开出了赏心悦目的玫瑰，有的是富丽堂皇的牡丹，有的败坏在土壤里，而有的，则直接结出了果实。沈流川觉得，辛星就像那鲜红饱满的北美冬青，顽强不息的同时还光彩夺目……
收起手机，已经近三点。沈流川本想赶一赶论文的进度，毕竟这两天时间，没有一点进展。可当他打开电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专注。这种奇妙的状态，令他略觉无奈却又乐享其中。于是来到阳台，点上了一根烟。
沈流川是本地人，但他没有与父母同住。用他父母的话说，就是管你这么大，你不能老了还缠着我们……
他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是幸运的，至少，他生在和睦的家庭，且衣食无忧。他曾在电视上、新闻上看到过很多家庭不睦对小孩所造成的影响，但那些都不是发生在他的圈子里，他便也只是在读到的时候惋惜一下；而今身边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却并不像新闻中所说的那样抑郁或者自卑，相反，她野蛮生长，长到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所以沈流川在同情的同时，更多的应该是感动。
而辛星这样的生长，孔青云功不可没……
这样一想，沈流川心里便又衍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令他猝不及防，只能一口一口、闷闷地抽着手中的香烟。
在阳台上站了一下午，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以及远处的天地交接处，烟盒里原本满满当当的烟只余了三根。
沈流川向来是一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无论是搞学术研究，还是为人处世，他都有自己的一套法则。只是在辛星这里，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了。
最后他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好像，是因为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