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入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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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红酒

回到琴行,陈娟用辛星那有限的条件做了一桌的菜,她说女儿结婚,该庆祝一下。

许是因为心情好,辛星难得地向陈娟露出了一口笑意:“谢谢妈……”

那顿饭不温不火,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娟问沈流川什么时候办酒席,沈流川还没搭得上话,辛星就夺过了话题:“沈流川,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想旅行结婚,你觉得行吗?”

陈娟不懂“旅行结婚”的意思,却也猜得出个大概,问:“什么是……“旅行结婚”?”

“旅行结婚的意思,就是不办酒席,我和流川,出去旅行……”

“不办酒席?那怎么行?旅行的话,你们结了婚不也可以去度蜜月嘛?”

显然,这样的答案并不是陈娟想要的。她显得,有些惊慌,又有些愠怒。

辛星不再说话,只是晃了晃酒杯,然后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这红酒,是当初孔青云去法国出差时带回来的,辛星一直藏着没舍得喝。今日难得好日子,她只小酌了几口,便觉有些微醺。

沈流川接过辛星手中的酒杯:“慢点喝……”

陈娟不气不馁,转而问沈流川:“流川,你觉得呢?”

沈流川望了一眼辛星:“我爸妈当年,也是旅行结婚……”

陈娟咋舌,没想到沈流川会拿自己的父母出来说事。且不说这话是真是假,单看沈流川说出这话的态度,便表明了他与辛星的统一战线。

“不行!酒席一定要办的!不然亲戚朋友们知道了,保不准得怎么笑话我们呢……”

辛星不屑一顾地笑出了声:“这么些年,你觉得亲戚朋友们看我们家的笑话还少吗?”

醇酒烧人,烧出了人的气度,也烧出了人的怨气。这么些年,辛星再也没有正眼瞧过陈娟。倒不是不敢,只是不愿。她不愿陈娟见到自己的埋怨,更不愿委屈自己佯装无事相安。只是今天,或许是沈流川给了她勇气,她双目化作两束幽幽的光,死死地盯进陈娟眼里。陈娟顿时仿佛被剐了心,分寸顿失,只能拿起一杯酒掩饰自己的不安,双眸,是再不敢看辛星了。

“妈,有些事我不说,是对你的尊重;既然当年你都没有管过我,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来管我?”

那日陈娟问她是不是怪她,她很想回答是,可是理智又扳回了一局。她不容易,陈娟,又何尝容易?于是辛星化了干戈,虽没成玉帛,但也算是极尽全力地克制了。沈流川拉过辛星的手,转而向陈娟解释辛星只是喝多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陈娟却无视沈流川的调和,暴跳如雷:“我怎么没管你?你从小到大吃得好穿得暖,我怎么就没管你?”情绪一度失控,“我看当初就不该把你生出来,没良心的东西!”

沈流川讶异于陈娟的言行,像极了一头嗜血红了眼的野兽。可虎毒不食子,而今陈娟的这番话,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他跟着陈娟起身:“阿姨,您冷静一点……”

倒是辛星,许是习以为常了,纹丝不动地坐着,看似波澜不禁,可沈流川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握着酒杯、微微颤抖的手。他握住了她的手,从中取下酒杯,劝慰她:“再喝就要醉了……”

抬眼间,尽是克制。

辛星乖顺地交出酒杯,沈流川将杯中红酒悉数倾进了自己的口腔。此时此刻,再好的美酒都不醇了。沈流川任由那股苦涩顺着食道淌进胃里。他百感交集。即使是在美国的那一次,他都未曾觉得如此痛心。

辛星望着他,眼眶不可遏制地红了起来,她攥着他的手,回应得云淡风轻:“小时候的吃穿,都是奶奶照料的;晚上,也都是跟奶奶睡的;有一次奶奶摔伤了腿下不了床,连着一周,都是我自己弄的早饭;还有,我的零花钱,一直都是爸爸给的……”

父亲是辛星的软肋,每每说到父亲,辛星心中筑起的高墙都会坍塌一回。她的这个母亲,实事儿干不了几件,揽功倒总是脸不红心不跳,弄得像是真的似的。

桌上的酒杯,唯余陈娟的还盈满着。此刻陈娟似乎已经不屑一顾,端起酒杯就往辛星脸上泼。好在沈流川眼疾手快挡住了,那红酒便悉数洒在了他的西装上。

沈流川这西装,只在重要的场合才穿,一来他觉得一个老师总穿西装,显得矫情;二来,他也不怎么爱穿正装觉得束缚。可这套西装是意大利订制的,全球限量。辛星虽不知这套西装的具体价格,却也能从其做工和质感猜出一二,知道这绝对是价值不菲的。

辛星连忙起身,试图为沈流川掸去沾上的红酒。可惜西装布料虽好,却也没能做到彻底防水,眨眼间便已晕染了一片。

“没事,洗洗就好了……”沈流川脱下西装安慰道。辛星抬眼看他,惴惴不安……

“辛星,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总是像鬼一样,不哭也不笑!你这是在折磨我你知道吗?你这是要折磨死我啊!”

陈娟扫落了桌上所有的碗碟,落地的那一瞬间,辛星只觉得幼时的那种碎裂感又回来了。可是这一次,她笑了……

似地狱来的恶魔,似心如死灰的凡人,她笑得沈流川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沈流川用力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摁着她的头在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紧紧地将她整个围在自己的庇护圈内。辛星紧紧拽着沈流川的衬衫,原本瘆人的笑便演变成了揪心压抑的哭。

“没事,不哭……嗯……”

折磨?什么是“折磨”?这么些年,辛星已经尽自己所能不在陈娟面前抛头露面,这难道还不够吗?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能一直奢望在别人身上寻求慰藉吧?更别说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那点儿缘分,早已在这些年的磨难中消耗殆尽。

“阿姨,有话好好说,您别说气话也别动手,成不成?”显然,沈流川怒了。可他还在克制,毕竟,这个人,是辛星的母亲。

“我倒是也想有话好好说,你看她!像是愿意好好说的样子吗?这么多年了,你问她,主动跟我说的话有超过十句吗?”

辛星从沈流川怀中挣脱出来,争锋相对。

“那你有想过为什么吗?你永远都在找别人的错,永远看不到自己的错!我们变成今天这样,是我的错吗?如果是,那么你告诉我我错哪儿了?啊?我错哪儿了?我无法面对你,又不想跟你吵,我只能选择逃避,难道逃避也有错吗?当初爸爸去世要你承担起家庭责任的时候,你不也选择了逃避吗!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泣不成声……

沈流川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左右为难。

陈娟被辛星最后那一句话击中了要害,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扶住了桌子才稳住。屋子里顿时静得可怕,马路上一辆机车轰鸣而过,声音潇洒肆意,毫不似这屋内的压抑。

沈流川找来了扫帚将撒了一地的碗碟碎片和菜扫进了垃圾桶,辛星找来拖把拖了地,陈娟仍坐在凳子上,如磐如石。

清理好一切,辛星走到陈娟面前,屈下膝盖,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口吻与她商量:“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都在互相折磨。妈,你睁开眼睛,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这世上的人。这世上,多的是比你我苦难的人,我们坦然接受,不行吗?”

坦然接受……

陈娟噙着滚烫浑浊的泪,看向辛星。如何坦然?辛星还年轻,可她陈娟,已近垂暮,蹉跎了大半辈子,也挣扎了大半辈子,她该如何坦然?这一刻,她恍惚间想起年少时的那个他,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笑了笑,这笑源自心底,发自那遥远的青涩时光……

陈娟垂了垂眼,点头说好,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