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序列到量化的演变动因
本节以“逐”为例探讨序列到量化的演变动因。上文已述,“逐”由追逐义动词发展到量化义经历了四个阶段,其中由追逐义动词发展成序列义介词即前三个阶段并不与量化意义的获得直接相关,本文不做讨论。另外,序列义到量化义的发展包含语法化和词汇化两个过程,在量化意义获得后,某些“逐X”格式又词汇化为一个副词,“逐”成为了构词语素,对词汇化的动因本文也不做讨论,本文只讨论“逐”由序列义到量化义演变的语法化动因。
上文已述,当“逐”发展为介词,义为“依照/按照……次序/顺序”时,其后所出现的名词性成分具有有定性和离散性,这两个性质也是周遍的两个特性(董正存,2011),而从本质上来看,周遍是量的表达,周遍除了强调“某一集合或范围内的没有例外”(朱德熙,1982;韩志刚,2002)外,还应具有“每一个成员”(石毓智,2001)这个义项。也就是说,“逐”在表达序列义与量化义时,均要求所指称的集合具有有定性和离散性,离散出的不同个体依序增量,这是二者共同具有的语义属性,是“逐”由序列义发展出量化义的语义前提。
当“逐”表达序列义时,指称集合内的不同个体成员依序渐次、各自分别实施同一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不同的个体成员对应相应的子事件,集合内部成员的依序增量造成子事件的持续量变,个体成员的数量与事件量变成正比关系,个体成员数量在时间轴上依序递增,子事件数量也同时会随之依序递增,集合容量的不断扩充最终导致事件总量的持续增加。从认知上来看,不同个体成员依序实施同一个谓词性成分VP所表达的动作行为,在认知上凸显渐进性事件的持续与发展进程,事件具有过程性与可重复性,这两个属性与指称集合的序列性、量增性有十分密切的关系。具有依赖关系的不同个体成员之间依序存在,它们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若干个与个体成员数量相应的子事件,随着个体成员的依序增量,也就是说,事件相应持续发生量变。当个体成员依序增量至最后一个个体成员且它与谓词性成分也形成相应的子事件时,个体成员无法再进行依序增量会导致相对应的子事件无法发生,这说明渐进性事件已无法重复,整个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业已终结。简而言之,指称集合内排序最后的一个个体成员终结了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使得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不再得到凸显。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与谓词性成分形成了相应的子事件时,表明排序在其前的其他所有个体成员都与同样的谓词性成分形成了相应的子事件,在此基础上,可进一步得出集合内的所有个体成员都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了相应的子事件,在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不能得到凸显的情况下,集合内的个体成员数量就得到了凸显,这样“逐”就获得了量化意义,实现了序列义到量化义的质变。在序列义到量化义的演变过程中,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有序排列和事件的渐进性过程由认知的前景逐渐转移为认知的背景,而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依序增量与事件的持续量变则由原来认知的背景日益成为认知的前景。也就是说:在“逐”表达序列义时,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的有序排列及它们依序分别与谓词性成分形成子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为该集合或事件的前景信息;在“逐”表达量化义时,集合内部个体成员的数量及它们造成的事件容量为该集合或事件的前景信息。
Langacker(1987)指出,人类对事物及其运动的观察可以采取“渐次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和“总括扫描(summary scanning)”两种扫描方式。渐次扫描对于事件在不同时间阶段的不同状态做连续性观察。“逐”表达序列义时,所采取的是渐次扫描方式。渐次扫描注重事件在不同时间阶段的渐进性,关注事件在时间进程中的数量变化。陈忠(2008)在讨论“V完了”时指出,“V完了”采取的也是渐次扫描方式,强调事物在时间进程中数量由多到少的递减性变化。而具体到表达序列义的“逐”,“逐”强调事物依序在不同时间和事件进程中数量由少到多的递增性变化,相应地,子事件的数量或事件集合的容量也会呈现递增性变化。由于指称集合具有离散性,内部可离散为不同个体,各个不同个体与谓词性成分形成的子事件之间会形成一定的时间间隔,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整个事件的连续性以及我们对整个事件做连续性观察,因而,“逐”的这种扫描方式可以称为“离散为渐次扫描”(王世凯,2011)。由上文所述可知,“逐”获得量化义的前提是集合内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终结了事件的渐进性过程,使事件的终结状态凸显而事件的渐进性与连续性不再得到凸显,强调某种状态在某个时点上的顿变,由于是最后一个个体成员,其后不能再出现接续的其他成员,因而无法再强调事件的量变,这种扫描方式是总括扫描。总括扫描凸显单一状态而不凸显连续状态,因而会淡化或忽略时间上的渐变,对量变并不敏感,但是它终结渐进性的事件过程,造成事件无法重复,凸显事件的最终状态,这样就使得指称集合内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作为事件参与者得到凸显。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与谓词性成分形成了相应的子事件,终结了事件进程,它作为事件参与者得到了凸显,相应地,与它相同、位于其前的其他所有个体成员也都可以作为事件参与者得到凸显,也就是说,此时,并不凸显事件或集合的有序化,而是凸显事件或集合的量化。张敏(1999)在探讨重叠式语法意义的认知语义学模型时,提出了与“渐次扫描”和“总括扫描”相类似的两个概念——“串行处理(serial processing)”和“并行处理(parallel processing)”。“逐”所指称集合内部的个体成员因具有共同的语义特征而聚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指称集合,个体成员的依序出现可对应于张文所提出的“类同物复现”,个体成员依序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相应的子事件,子事件的相继出现可以认为是“类同复现”,类同物依序复现会导致子事件依序复现,此时得到凸显的是时间序列,而这正是“串行处理”的结果,因为“串行处理”强调时空序列特征得到凸显。当排序最后的个体成员与同一个谓词性成分形成相应的子事件时,所有类同物和类同事件都全部复现,此时,可理解为复现的类同物和类同事件进行并行处理,这是因为“任何出现在现实时空环境和心智空间的类同物,都可以并行处理的方式为个体所感知”(张敏,1999),“并行处理”的结果是意象无维向的叠加。当所有类同物和类同事件都全部复现时,类同物和类同事件作为意象简单叠加,凸显数量的增加,它们内部存在的维向明晰的时间序列不再得到凸显而只能作为背景出现。
综合上述,在序列义到量化义的演变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是完形认知。在表达序列义时,处在认知前景位置上、得到凸显的是指称集合内部不同个体成员之间、子事件之间的序列性和事件的渐进性过程,而在表达量化义时,这些都不处在认知前景位置上,而是作为背景出现,得到凸显的是指称集合内部个体成员的数量和事件的数量。指称集合内部的个体成员与事件成正比关系,事件随着个体成员的依序递增而发生渐进性过程和量变,指称集合是事件的基础。指称集合具有序列性和量增性,二者交替出现在认知前景和认知背景的位置上,互相影响、互相作用、互相制约、互相支持,体现为一种此消彼长的互动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