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敷衍我,为了拉稿子;我敷衍她,为了要稿费”——如何叩开出版社的大门
“我写文章很慢而吃力,所以有时候编辑先生向我要稿子,我拿不出来,他就说:‘你有存稿,拿一篇出来好了。’久而久之,我自己也疑心我的确有许多存稿囤在那里,终于下决心去搜罗一下。果然,有是有的。我现在每篇摘录一些,另作简短的介绍。有谁愿意刊载的话,尽可以指名索取——就恐怕是请教乏人。”
——《存稿》(194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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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就是一种谋生,如同自己种了田,自己收获果实。
如果把写作当成一份事业,那么精力的投入程度就会不同。当成事业的写作,会迸发出无尽的热情与活力,自己的潜能也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随之收获的果实便会不同。
在不懈地努力和不断地创作中,写作给作者带来的成就感不断攀升。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会使作者收获不小的满足。继而作者信心越来越足,不断超越自我,追求完美,又会取得更大的突破,自己的幸福感也随之提升。
如果写作成了事业,那么在创作文学作品之前,作者必须先研究市场和受众。要能理智地处理写作与生活的关系,较好地控制自己的写作进度,重视读者的建议和反馈,并将其融入自己以后的写作中去,以增加自己的竞争力。
作者为什么要听读者的建议?
因为这是大有裨益的。写作就是要建立“读者意识”。
“所谓得读者,则得天下也”,文章不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作者开始写作时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写出来就好,不管读者的需要与反应。接下来,作者进入了创造价值期,文章是为了读者而写,让读者感觉到文章对其有帮助、有价值。
既然将写作当成谋生的职业,那么种田关心的就是“收成”,将汗水换成金钱,写作是需要被大众接受的。这好比种出粮食后烤成面包,了解顾客的喜好、口味等,就是一位专业、敬业的作者必定要做的事情。
创作的文学作品有读者才有价值,市场就是考量作者的受欢迎程度的,如果不把读者放在眼里,那写作的路就走不长。
如果是写作新手,那么就属于兵力弱小者,要找到自己的写作优势,根据优势,找到对口再进行击破。如果已经写作多年,读者众多,就可以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只要有稿件发表,就能引起广大读者的反响。
作者对读者的意见要进行收集与分析,筛选有价值的意见,仔细阅读后提出有见地的想法,包含文章主题、内容、布局、结构、语言等,还要对文章材料、价值点、排版等提出看法。
建立自己的写作优化循环系统是必要的,记录和分类整理读者意见是为了帮助自己找出事物的内在规律,找出自己写作的问题,将创作进行优化。作者要善用读者的意见,让自己的文章越写越好。
优化写作,是在接下来的写作过程中,把获得的解决问题的方法运用在写作上,对原有问题进行解决或补充说明。如果每次写作还是按照老习惯,那就没有实现优化写作的正确循环。其实,作者与出版社有个共性,即出版好作品,但这个“好”的概念较为宽泛,作为作者,除了提高自身的写作技巧、听取读者意见以外,还要学会关注市场。
作者的作品得到发表和出版,其中一部分依靠编辑的力量。
张爱玲与《天地》杂志的主编苏青私交甚笃,加上《天地》当时打着女性杂志的旗号,她的登场时机几乎是《天地》杂志女性色彩最显眼的时候。自《天地》创刊后,张爱玲是发稿最勤的一位作者。不仅如此,她还给《天地》绘插图、设计封面,对这份刊物抱有极大的兴趣。
在《我看苏青》一文中,张爱玲说:“她敷衍我,为了拉稿子;我敷衍她,为了要稿费。那也许是较近事实的,可是我总觉得,也不能说一点感情也没有。我想,我喜欢她过于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知道她比较深的缘故。那并不是因为她比较容易懂。”
从张爱玲对苏青的这番话中,可以了解到,她不仅做到了知晓读者、知晓市场,也做到了知晓编辑。这样做就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写作方向。
作者对写作,一定要有这几个考量:第一从写作的技术上讲,是衡量自己有没有退步或是落入俗套;第二是找自己写作的启示;第三就是阅读和学习。要多读多看,也很快乐。特别是当有新的“知识点”获得的时候,就像是被忽然点亮一般。
专业的作者,都是一步步在编辑的指导下成熟和成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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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一生中与无数名家,报刊、杂志社、出版社编辑打交道,对他们,她都能应对自如,从中有些经验,可以借鉴。
张爱玲在《存稿》中写道:“似乎我从九岁起就开始向编辑先生进攻了,但那时候投稿《新闻报》本埠附刊几次都消息沉沉,也就不再尝试了,直到两年前。再歇了几年,在小学读书的时候,第一次写成了一篇有收梢的小说。”
1943年,张爱玲的《沉香屑:第一炉香》在《紫罗兰》复刊号上登载。周瘦鹃在《编辑例言》中向读者推荐了张爱玲的小说:“如今我郑重地发表了这篇《沉香屑》,读者共同来欣赏张女士一种特殊情调的作品,而对于当年所谓上等华人那种骄奢淫逸的生活,也可得到一个深刻的印象。”
当作品成功发表后,张爱玲邀请周瘦鹃到家中,与姑姑张茂渊设了西式茶会对其进行答谢。
海福州路附近一个弄堂里,有一座双开间的石库门房子,这里就是《万象》杂志的编辑室,同年7月,张爱玲把短篇小说《心经》交给了编辑柯灵,给柯灵带来意外的惊喜。
柯灵在《遥寄张爱玲》中写道:“那大概是七月里的一天,张爱玲穿着丝质碎花旗袍,色泽淡雅,也就是当时上海小姐普通的装束;肋下夹一个报纸包,说有一篇稿子要给我看看,那就是随后发表在《万象》上的小说《心经》,还附有她手绘的插图。我们的会见和谈话很简短,却很愉快。谈的是什么,已很难回忆。但我当时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虽然是初见,我对她不陌生,我诚恳地希望她经常为《万象》写稿。”
作家夏衍负责上海文艺工作时,曾指示龚之方,要他与唐大郎组成一个能力强、素质好的小报班子。一个月后,《亦报》创刊,龚之方任社长,唐大郎任总编辑,向张爱玲约稿,张爱玲用笔名“梁京”供稿。
1955年,胡适将张爱玲的《秧歌》仔细地看了两遍,在回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此书的欣赏。胡适在此书扉页的题词上说“写得真细致、忠厚”,还说“近年我读的中国文艺作品,此书当然是最好的了”,并要求张爱玲多寄几本给他。
在香港结识宋琪夫妇后,张爱玲参与宋琪主持的《美国诗选》《美国现代七大小说家》两书的翻译工作。1963年,她开始与夏志清通信,直到1982年,共计来往书信一百余封。1965年,她在麦卡锡的帮助下,把莫泊桑、詹姆斯、索尔仁尼琴等人的小说改编成广播剧。
丘彦明的同事苏伟贞,从1985年进入《联合晚报》,至1995年张爱玲去世,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给张爱玲写了无数信件,却只收到回信十二封,并未约到一篇稿件。尽管张爱玲和丘彦明有八年的稿约合作,终究只是作者与编辑“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
张爱玲一直把自己当成是“职业妇女”,她与编辑们打交道,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生计。
她在《苏青张爱玲对谈记——关于妇女、家庭、婚姻诸问题》中,就表明了自己作为新女性的独立观:“用别人的钱,即使是父母的遗产,也不如用自己赚来的钱来得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
对于金钱,张爱玲自称没有“吃过没钱的苦”。
当年,张爱玲与父亲闹翻后,跟母亲住在一起。她吃的苦,就是上学没有私家车接送,家里没有佣人。但她家的房子还是高级的公寓,邻居都是达官贵人;她不是没钱,而是父亲给钱不够爽快;她家里也不穷,只是中学时上了上海的贵族女校,而在大学期间,她的同学都有着更显赫的家世。
她的苦,大多来自内心的“比较”,她与自己曾经的生活比,她与同学互相攀比——她是吃不了亏的,所以才生出一种“自强”,什么都要争强好胜。
在“港大”期间,一向对人不用心思的张爱玲为了拿到奖学金,也为了减轻母亲的经济负担,不得不违逆天性,细心地去琢磨每位教授的授课特点。她研究了他们留作业、提问、考试的方式与倾向,所以功课都能获得好成绩。
连拿两次奖学金的张爱玲就“嘚瑟”起来,做了几件价格不菲的漂亮大衣。她终于找到大把花钱的感觉了,用自己挣的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时候的张爱玲依然明白,一个没有金钱的女人是很容易被生活所迫的,但有办法找到开源渠道的她,并没有存钱的意识。
在《我看苏青》一文中,张爱玲写道:“而且无论怎么说,苏青的书能够多销,能够赚钱,文人能够救济自己,免得等人来救济,岂不是很好的事么?”
当张爱玲一夜成名后,大大小小的杂志闹稿荒,以十倍的价钱疯抢张爱玲的稿子。有了钱又爱钱的她,终于幸福地住进了衣服里。在出国以后,她的中文写作道路不通,英文写作又连遭退稿,处处碰壁的她,经济情况趋于崩溃。为了赚取赖以糊口的稿费,她不得不一边坚持写作,一边为朋友的影业公司写剧本。
张爱玲的好胜与上海女人所特有的“精明之道”,使她拥有倔强与不屈从的性格。再次到香港后,她每天写作十几个小时,高强度的劳作几乎把她压垮。熬夜累眼,她的眼睛患上了溃疡,经常出血,双腿肿胀,她却连一双合适的大码鞋也舍不得买。因为她心急如焚,必须尽快攒出一张机票钱,回去照看病中的丈夫赖雅。
这样的经历也让晚年的张爱玲认识到,钱除了享一时之乐,还可以救一时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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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文学作品不仅有其独特的文学价值,同时也创造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她的小说从“夹缝叙事”中缔造传奇色彩,利用中西文化结合的方式体现个人审视人性的独特之处。当时上海流行报纸、杂志等大众刊物,这些刊物对她的作品的传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部文学作品的畅销是有多种原因的,特别是在“五四”时期。
那时的小说都注重教化,自“问题小说”出现,相应减少了对小说形象化的要求,人物成为作者的某种“传声筒”,人们注重思想的探求、讨论,甚至哲学层面的讨论。当时的多数作品都是概念化的,艺术性较差。而张爱玲的作品触及了人们关心的问题,所以影响非常大,销量也非常大。
张爱玲的作品在20世纪40年代受到媒体和大众追捧的原因,主要是她的小说不在当时的主流文学之列,吸引读者之处是她贵族的出身。她经历了香港求学时期的战火,而后在沪上“卖文”成名,她的身世构成了一则“传奇”,加上她奇特的性情,激发了读者强烈的阅读期待。
她所讲述的正是大城市里的小市民的故事。无论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上海还是香港,无论故事的主人公是豪门少爷还是里弄的姨婆,张爱玲都能对人物的心理进行深入刻画。
张爱玲的作品,能体贴、细致地表现出都市文明浮华背后的人们的挣扎和苦痛。
“女性主题”是她两性关系写作的主要切入点,女性与情爱也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言情的文学作品,自古至今都有销路。
张爱玲的小说色彩鲜明,她在起承转合、色彩联想、心理描摹、场面转换等方面均运用了“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技巧。在其创作的文学作品里,展现出一个灰暗和苍凉的世界,没有崇高,没有光亮,也没有希望,充满了凄凉之感,这种情调又恰恰映射出一些人生经验与遭遇,合乎市民阶层的审美倾向。
20世纪80年代,国内又涌出无数“张爱玲迷”。这与时代的价值取向有关,当时,“小资”这个新群体日益凸显出来。
所谓“小资”,特指追求时尚、追求品位、追求情调的年轻人。这群人既有物质基础,又有知识品味,兼具闲情逸致。张爱玲作为小资情调的“创始人”,自然有若干理由被崇拜。
“外在的美永远比内在的美容易发现”,这就与张爱玲不会让追求时尚的小资们失望一样,她是一个神奇慷慨的魔术师,不断玩出新花样。她创作的文学作品中有辉煌与浮华之气,浸透着苍凉与无奈,就像一个自恋的人,需要得到别人的赏识、关注和无限的热爱。
一段上海的浮华旧梦,一段缠绵悱恻的离合,上海或香港的乱世背景,使得那些爱情无论轰轰烈烈,还是稀薄脆弱,都显得格外凄楚动人。在《倾城之恋》《红玫瑰与白玫瑰》《封锁》等小说中,张爱玲将爱情中的纠葛描绘成人生之中必须要经历的生死,这就成为俘获小资们的最佳武器。
对西洋文化的精通,使她的文章充满小资喜欢的气味——她谈吃穿住行,谈宗教信仰,谈文学诗歌,展示了一幅十里洋场的繁华景象。这种深沉的忧伤,带着“美丽而苍凉”的格调。她的文学作品应验了一句话:“被人接受的小说才是小说,否则它们仅是一堆文字。”
如今的网络时代,读者对作者的影响愈加明显,有时二者是相互影响和促进的。不同的读者在文化上存在差异,从而对作者的写作活动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被读者感知并引起反应的文学作品,才能转化为现实价值,并产生一定效果。
张爱玲在《我看苏青》中写道:“人可以不懂她好在哪里但仍旧喜欢同她做朋友,正如她的书可以有许多不大懂它的好处的读者……大众用这样的态度来接受《结婚十年》,其实也无损于《结婚十年》的价值。就连《红楼梦》,大家也还恨不得把结局给修改一下,方才心满意足……迎合大众,或者可以左右他们一时的爱憎,然而不能持久。而且存心迎合,根本就写不出苏青那样的真情实意的书。”
《结婚十年》一书,写的是苏青自己从结婚、怀孕、生子,到对婚姻关系失望,终于选择离婚就业的故事。这部书当年轰动上海,人们争相购买,盛况空前,可谓是创造了当时出版行业的一个奇迹。
想成为市场畅销的文学作品,就需要作者、读者、传播者这三者之间的结合。同时,作品本身的语言、技巧和情调这三个方面,也是一部文学作品吸引人的地方。
成熟的作者不仅要研究和适应读者,还要引导和影响读者。
张爱玲的作品能叩开出版社的大门,并赢得市场,不仅因为它们具有思想的深刻性、历史感、文学艺术的美感,还因为它们有媒介的认可与宣传。这些共同构成了张爱玲作品的市场吸引力——张爱玲不仅迎合了文学消费者的阅读偏好,更重要的是,她在写作中注入了个人的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