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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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为熟食店主,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认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是达勒姆厂里的警察,他经常会负责挑选临时工。雅库巴斯从没去试过,但他表示有可能通过这个警察给一些朋友找到工作。商量之后大家都同意由他帮安塔纳斯老爹和约扎斯去试一下。尤吉斯对自己不靠他人的帮助就找到工作有信心。正如我们已经讲到过的那样,这一点他是对的。他曾经去过布朗公司那里,站了不到半个小时,然后就有一个工头注意到他明显高出其他人的身材,招手叫他过去。接下来的对话简单有效。

“说英语吗?”

“不;立陶宛人。”(尤吉斯很仔细地学过这个单词。)

“工作?”

“是。”(点头。)

“以前在这儿工作过?”

“没——懂。”

那个工头做出各种手势,发出各种信号。尤吉斯则有力地摇着头。

“清扫下水?”

“没懂。”(继续摇头。)

“下水。耙子。扫帚!(立陶宛语)”(模仿清扫的动作。)

“是。”

“看到门了。门(立陶宛语)?”(指向门。)

“是。”

“明天,七点钟。明白吗?明天!早饭!七!(生硬的立陶宛语)”

“谢谢你,先生!”(立陶宛语。)全部交流就这么多。尤吉斯离开了,成功来得太突然,他过了一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成绩,然后他欢呼雀跃,奔跑起来。他得到工作了!他得到工作了!他一路飞也似地跑回家,旋风似地冲进房间,把很多刚刚回来补觉的房客们都惹怒了。

与此同时,雅库巴斯也去找了他的警察朋友,得到了鼓励和支持,于是大家都很高兴了。那一天没有更多的事情要办,于是商店留给了露西亚照看,她的丈夫带路去给朋友们展示罐头镇的美景。雅库巴斯像一位乡绅给来访者展示自己的产业一样带领着他们;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亲眼看着这里的奇迹建设起来,而且他对这些感到自豪。这里的地是属于罐头厂的,但是他可以认为这些美景是自己的,不会有人来否认这一观点。

他们沿着繁忙的街道走向围场。现在仍是早晨,正是这里一切活动的高潮时段。雇员洪流正在涌过大门——这时候来的是比较高级别的雇员,办公室职员速记员这类的。二匹马拉的大马车在等着女员工,一坐满就开始飞奔。远处又传来了牛叫声,听起来如同遥远海洋的召唤声。这次他们向着声音走去,就像孩子们看到了马戏团的小动物园一样急切——事实上,在这里见到的场景确实有点像动物园。他们跨过铁轨,这里街道的两边都是塞满牲畜的围栏;他们本想停下来看看,但雅库巴斯催促他们继续前进,顺着台阶登上一道高架走廊,在那里能看清附近的一切。他们站在那里,凝望着,惊奇得透不过气来。

围场的面积超过一平方英里,其中超过一半的土地上都是牲畜栏;向北方和向南方,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牲畜栏的海洋。而且它们都塞得满满的——就算是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牲畜。有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还有黄色的;有老的有小的;有怒吼着的公牛,还有刚出生不到一个小时的牛犊;有温驯的奶牛,还有火暴的长着长角的德州公牛。它们的叫声让人觉得整个宇宙的牲畜栏都集中在这里;至于要数清牲畜的头数——光是数牲畜栏有多少就得一整天。各处散布着狭长的巷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隔门;雅库巴斯告诉他们说,这些门共有两万五千道。雅库巴斯最近刚刚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里面全是类似的统计数据,复述这些数据,让他的客人因惊奇而呼叫,这使他觉得十分骄傲。尤吉斯也有一点点小骄傲。他不是刚刚得到一份工作,从而成为这里的活力的一分子,成为这台非凡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了吗?骑马飞奔的人沿着巷道来来去去,他们蹬着马靴,提着长长的马鞭;他们非常繁忙,相互打着招呼,也向赶牲畜的人打招呼。他们是来自遥远的那些州的家畜商人和畜牧业从业者,还有代理人和代销商,以及来自大罐头厂的采购员。

他们会时不时地停下来查看一群牲畜,然后就可能有一次简短高效的谈判。买主点下头或是放下鞭子,就有示交易达成;然后他会在小本子上把这笔交易记下来,记在他上午已经达成的数百笔交易之后。雅库巴斯指出牲畜会被赶过去称重的地方,那里有台巨大的秤,一次可以称十万磅,而且还能自动记录结果。那台秤离他们所在的东大门很近,整个工场的东侧边界是铁道,铁道上面跑着运送牲畜的列车。铁道运输整晚都在进行,现在牲畜栏都塞满了;而到了今天晚上,这些牲畜栏都会清空,同样的工作每天都在重复。

埃兹碧塔大娘惊呼:“所有这些牲畜都到哪儿去了?”

雅库巴斯回答:“就到今晚,它们就会被宰掉,切好;在加工车间的那一侧还有更多的铁道,火车会从那里把加工好的产品运走。”

接下来,他们的向导告诉他们说:这个工场里的铁道共有二百五十英里长。他们每天运来大约一万头牛,还有大约相同数量的猪,大约五千只羊——就是说每年这里有八百万到一千万头牲畜变成了食品。留心细看的话,就能逐渐看出这牲畜的大潮在朝着罐头车间的方向移动。一群一群的牲畜被赶进通道,通道有十五英尺宽,从牲畜围栏的上方凌空而过。在这些通道里,动物的洪流不断地流动着;看着它们在这条死亡的河流中努力拥向自己宿命的终点,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我们的这些朋友们没有诗人的气质,这景象并不能让他们联想到与人类命运有关的隐喻;他们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一切是多么地有效率。通道里的猪在往高处爬——爬到远处建筑的最高端;雅库巴斯解释说那些猪靠自己的力量爬上去,而在此之后,它们自己的体重就能推动它们经过把自己变成猪肉所需的全套工序。

向导说:“在这里任何东西都不会浪费,”然后他笑了,加上一句俏皮话:“除了叫声之外,他们会把猪的所有东西都利用上。”那些单纯的朋友们以为这句笑话是他的原创,这让他有些飘飘然了。在布朗工厂的主办公楼前,有很小的一个草坪,会有人告诉你:这是整个罐头镇里唯一的绿色;还有那个有关猪和猪叫的笑话,在所有导游词的存货中,也就只有它还有一点幽默感。

等他们看够了牲畜栏,一队人就继续沿着街道走,前往占据着工场中心的建筑群。这些砖砌的建筑,积了无数层罐头镇的烟灰,涂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就是这些广告让访客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到了自己生命中很多折磨的源头。就是在这里,他们生产了那些始终纠缠着他的神奇物品——那些他在旅途中看到的破坏风景的广告画,那些报纸杂志上咄咄逼人的广告——那些难以从脑海中驱走的广告词,那些潜伏在每一个街角的俗气招贴。这里就是生产布朗牌皇家火腿、皇家培根、布朗牌精牛肉、布朗牌精细香肠的地方!这里就是达勒姆牌纯猪油片、达勒姆牌早餐培根、达勒姆牌牛肉罐头,罐装火腿、香辣鸡,还有无敌肥料的总部。

他们走进一座达勒姆公司的建筑,发现已经有大批访客等在那里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位向导领他们参观这个地方。他们把带领新来的人参观罐头工厂当成最大的特色,因为那也是很好的广告。但是雅库巴斯带着敌意低声说:这些访客们能看到的也就是工厂希望他们看到的那些。他们通过建筑外面长长的楼梯爬到大概有五六层高的楼顶。这里能看到通道,看到猪的河流,那些猪都在坚忍不拔地往上爬;上面有一个地方让它们休息休息凉快一下,然后它们爬向另一条通道,爬进一个它们再也不能回头的房间。

那是一个长而窄的房间,边上有一条为访客准备的走廊。房间端头有一个巨大的铁轮,周长大约得有二十英尺,圆周边缘上还分布着一些铁环。铁轮的两边各有一个狭窄的空间,走完旅程的猪最后来到这里;它们中间站着一个魁梧健壮上身赤裸的黑人。这时他正在休息,因为当人们清扫铁轮时铁轮只能停下来等着。不过只过了一两分钟,铁轮就慢慢开始了转动,在它两边的人们都跳起来工作。他们拿着铁链,一头固定到最前面那头猪的腿上,另一头挂到铁轮边缘的铁环上。于是,随着铁轮的转动,那头猪就被猛地提着腿吊到空中。

与此同时,人们听到极其可怕的尖叫声;那声音令访客们感到惊恐,妇女脸色苍白连连后退。紧接着又是另一声尖叫,比刚才那声还要吵,而且更加吓人——因为这头猪从此就踏上了不归之路;在铁轮的顶端,猪被卡进一台小车当中,然后就和小车一起向着房间另一端移动。与此同时另一头猪又被挂起来,然后是一下头,再下一头,直到挂起来了两排猪,全都吊着一条腿,其它腿不停地乱踢——同时不停地尖叫。吵闹的声音骇人听闻,震耳欲聋;令人担心这房间是否能承受着如此的噪声——墙会不会塌掉,天花板会不会震坏。猪叫的调门有高有低,还有咕噜声,痛苦的哀嚎声;有时也有瞬间的安静,然后嚎叫又开始了,声音比刚才更大,冲击着耳膜的极限。对某些访客来说这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男人们会互相望着,露出神经质的微笑表情,妇女们则会握紧双手,面孔涨得通红,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与此同时,这一楼层的工人在继续他们的工作,完全无视这一切。猪的叫声,访客的眼泪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把猪一只一只地挂起来,一只一只干净利落地切开它们的喉咙。房间里有长长的一列猪挂在那里流着血,惨叫声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它们又移动起来,扑通一声消失在巨大的开水锅里,开始下一段工序。

这里的效率如此之高,看上去令人着迷。这是机械化的猪肉生产,这是应用数学的猪肉生产。但是恐怕最坚持实用主义的人也不得不想想那些猪;它们是如此的无辜,它们是如此信赖人类地爬过来;而且它们的抗议方式也与人类相似——它们完全有反抗的权利!它们没有做任何应该招致如此待遇的事;而且更糟糕的是,在这儿,它们就被这样冷血无情地挂起来,连虚假的歉意,连示意性的眼泪都没有。当然,时不时地有个把访客会流泪;但这部屠宰机器无论有没有访客都在那样运行。这里的一切就如同地牢中的恐怖罪行,全都被无视被忽略,被埋藏在视野和记忆之外。

呆在这里观看一小会儿之后,人们都会忍不住要开始哲学式的思考,开始考虑这一切的象征与喻义,开始倾听这些猪对着世界发出的尖叫。是不是可以认为无论在地上还是在天上,都没有一个猪的天堂,没有一个让它们因所受的痛苦而得到补偿的地方?每一头猪都是一个独立的生灵。有些猪是白的,有些是黑的;有些是棕色的,有些长着斑点;有些猪老一些,有些猪小一些;有些猪又长又瘦,也有些猪大得离谱。每一头猪都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希望和渴望;都充满了自信,自我期许和对尊严的感知。它对自己从事的事业信任而忠实,但是阴云突然就盖住了它,等候在它的道路上的是恐怖的命运。这命运如此突然地冲向它,抓住了它的腿。这是多么地残酷无情;它全部的抗争,他的尖叫,都是多么地无足轻重——命运对它是这么地残酷,就如同它的愿望它的感觉都根本不存在一样;命运切开了它的喉咙看着它呼出最后一口气。现在是不是可以相信真的没有猪的上帝存在了?对猪的上帝来说,猪格(人格)应该是值得珍视的,猪的尖叫和痛苦都有其重要性。他应该把猪搂进怀里,安抚它,因为它做好了工作而给予奖赏,向它展示它的牺牲的意义所在。也许这些思想曾在我们谦卑的尤吉斯脑海里闪现过,因为在和其他人一起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咕哝了一句:“上帝啊——还好我不是一头猪!”

猪的尸体被机器从大缸里捞出来,然后扔到第二层,让尸体通过一台安装着无数刮刀的奇妙的机器,那些刮刀按照猪的尺寸和形状调整过,从机器的另一头送出来的死猪基本上就已经被刮光毛了。然后又有一台机器把猪吊起来,丢进另一辆小车上;小车经过两排工人,坐在垫高的台子上,当死猪运到他面前的时候,每个工人都对它进行一道工序。一个工人刮一条猪腿的外侧,另一个工人刮同一条腿的内侧。一个工人一刀切开猪的喉咙,另一个工人再来两刀就切下猪头,切掉的猪头掉到地上,消失在一个洞里。然后一个工人剖开猪的肚子,第二个工人把肚子拉开;第三个用锯锯开猪胸骨;第四个弄松猪内脏;第五个把它们拉出来——然后内脏也从地板上的一个洞里滑了下去。有专门的工人负责刮猪的两侧,有专门的人负责刮猪的背部;有人负责清理尸体的内部,从内部切割和清洗干净。俯视那个房间,会看到一列吊起来的猪在缓缓移动,队列长达一百码;每一码都有一个工人在拼命工作,就像被恶魔追赶着一样拼命。处理猪的工序结束的时候,猪身上每一寸都被收拾过好几遍了,然后再把它滚进冷藏室,它会在那里呆上二十四小时,如果陌生人走进冷藏室的话,他很可能在冻猪的森林中迷路。

不管怎样,在猪肉送进冷藏室之前,还要过政府检查员那一关,检查员就坐在门口,触摸检查猪脖子上的腺体,看是不是有结核病。这位检查员绝不是那种有过度劳累倾向的人;如果有些猪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过了他这一关,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如果你是一个好交际的人,他还会很愿意和你聊几句,向你解说一下有结核病的猪肉里的肉毒胺会有怎样的危害;就在说话时,成打的猪就未经检查地通过了,如果居然注意到这一点的话,你就太不懂得感激了。

检查员穿着蓝色的制服,上面还有黄铜的扣子,为加工厂里的场景带来一丝权威的气息;而且,他确实一直在把官方批准的图章盖到达勒姆产的这些东西上。

尤吉斯和其他访客一起走过生产线,大张着嘴,惊奇地看着。他自己在立陶宛的森林里也杀过猪;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数百人宰杀一头猪。这对他来说如同绝妙的诗篇,他毫无怀疑地相信在这里看到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个要求雇员们严格“保持干净”的显眼标语。当雅库巴斯用嘲讽的语气翻译那条标语又加上挖苦的评价,并且说将会带他们去参观对腐坏的肉做手脚的地方时,尤吉斯甚至有点生气。

一群人来到了下面一层,到了处理各种废料的地方。这里处理猪肠,刮洗干净之后用作香肠肠衣;男女工人们在一种恶臭气味中工作,这气味让访客们都屏住呼吸快步走过。接下来就是另一间,所有的碎料都在那里“装罐”,意思是把它们煮沸,泵走油脂用于生产肥皂和猪油;剩下的残渣再从罐底排出,这个区域同样是访客们不愿意逗留的区域。还有另一个地方,工人们忙着把已经冷冻过的猪肉切割开。首先是“劈裂者”,他们是整个工厂最熟练的工人,一个小时能挣五毛钱,每天干的工作就是把猪从正中劈开。然后就是“砍肉员”,都是些肌肉发达的巨汉;每个砍肉员都配有两名助手——把半片猪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在他砍的时候按住猪肉,然后把砍开的肉块转过来,方便他再砍一次。他的砍肉刀刃长足有两英尺,而且他总能一刀搞定;他砍得恰到好处,绝不会用力过猛而伤到砍肉刀——他使出的力量总是正好把肉切断,不会多出一点。通过很多大张着的洞,切下的肉块滑到下面一层——猪腿滑到一个房间,前腿滑到另一个房间,两侧身体滑到另一个房间。访客下到那一层就看到腌渍车间,猪腿在那里被浸进大桶里,还能看到巨大的烟熏室,都装着密封的铁门。在其它一些房间里工人准备好腌猪肉——很多窖藏室塞满了猪肉,猪肉堆成的塔一直顶到天花板。还有一些房间在把肉装箱装桶,还把火腿和培根装进用油纸袋里封好,然后贴上标签,再把袋子缝起来。工人们把装得满满的小车拖出这些房间的大门,拖到月台,那里一直都有货运车在等着;来到这里的访客这时才会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巨大建筑的一楼。

然后这群人穿过街道,到了杀牛的地方——就在那里,每个小时都有四五百头牛会变成牛肉。和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不同,这里的所有工作都是在同一层进行的;这里的死牛不是被排成一条流水线运送到工人面前,这里有十五到二十条流水线,工人们在它们之间移动。这使得这里的活动显得热烈,形成了一幅展现人类力量的美妙图画。这一切都在一间巨大的房间里进行,房间就如同圆形竞技场一般,而且这竞技场还为访客准备了一条穿过其中心上空的走廊。

房间的一侧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和地面有几英寸高差;工人们用电棍把牛从那里赶进来。一被赶到这里,那些牲畜就会被监禁起来,每头牛都用一个单独的笼子,笼门一旦关上,它们就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它们在里面吼叫蹦跳时,“击打手”会在笼子顶上俯下身来,他握着一柄大锤,瞅准机会来一记重击。房间里回荡着接连不断的重击声和牛蹄踹踢的声音。一头牛倒下,“击打手”就迅速去处理另一头;另一个工人抬起杠杆,把笼子一侧的门打开,把里面还在蹬踢挣扎的牛移到“宰杀台”上。那里另一个工人用镣铐把一只牛蹄铐起来,然后掰动另一个杠杆,牛就被猛地提到了空中。这里共有十五到二十个这样的笼子,把这十五到二十头牛打晕再挂出来只需要不过两分钟。然后房门再次打开,另一批牛被赶了进来;就这样,每个笼子都在持续输出晕牛,宰杀台那里的工人也得持续不断地忙碌着。

他们宰牛的方式过目难忘。工作紧张激烈,工人们都确实在奔跑——他们的动作节奏之快,只有橄榄球赛才可与之相比。这是高度专业化的劳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一个人的任务通常只包括规定的两到三刀,他会沿着那十五二十头牛的生产线,对每头牛都切上规定的那几刀。首先上场的是“屠夫”,负责给它们放血;这要求迅猛的一击,迅猛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能看到刀光一闪;在你能反应过来之前,那工人已经冲到下一条线上,这时一注鲜红的血流已经开始倾泻到地上。地板上的血足有半英寸厚,而且还有工人们在全力把它们铲进排血孔;淌着血的地板很滑,但是光看这些工人的动作,没人会想到这一点。

死牛挂在那里放血需要几分钟;而这时间也不会被浪费,因为每排挂着的死牛有好几头,总有一头牛已经放好血了。它会被放倒在地板上,首先是“头工”,负责切下头部,需要两刀或者三刀。然后是“地工”,负责切开牛皮;然后有一个工人负责把牛皮剥到一半,在他后面还紧跟着六个人,一人一步把牛皮完全剥好。然后死牛再次被吊起来;一个工人拿着棍子检查牛皮,确认它没有被割坏,然后把牛皮卷起来,从地板上的很多洞中的某一个塞下去,牛肉则继续它的旅途。有人负责切割,有人负责劈砍,有人负责掏出内脏然后把里面刮干净。有人拿着软管,向牛肉喷洒沸腾的热水,有人负责切下牛蹄并进行最后的处理。最后,和猪一样,处理好的牛肉也被送到冷藏室,按规定在那里存放一段时间。

访客们被带到那里,看到肉整整齐齐地悬挂着,打着政府检查员的醒目标签——还有一些按照特定程序宰杀的产品,打着犹太祭司的标记,表明它可以出售给正统犹太信徒。然后访客们被带到建筑里的另一处,参观那些从地板上的洞里消失的废料变成了什么;还去了浸泡车间、腌制车间、罐头车间和包装车间,在那里,优质肉准备由冷藏车运输,送往文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走出那座建筑之后,在其它建筑组成的迷宫中漫游,那些建筑里完成的是这家大企业的其它各种副业。达勒姆公司需要的所有原料产品几乎都由自己生产。这里有巨大的蒸汽动力设备和发电站。有制桶厂,锅炉修理厂。动物油脂被泵进一座厂房,然后制成肥皂和猪油;还有一个制造猪油罐的工厂,以及制造肥皂盒的工厂。在一座厂房里,猪鬃毛被洗净干燥,然后制成鬃垫之类的产品;在另一座厂房里进行皮革的干燥硝制,还有一座厂房里把动物的头脚制成胶水,还有一座厂房,是把骨头制成肥料的。在达勒姆,没有任何一点点有机物的碎片会被浪费。牛角也被用来生产梳子、纽扣、发夹,还有仿象牙制品;胫骨和其它的大骨会被制成砍刀还有牙刷的握柄,还制成用作烟嘴的那种小管;兽蹄在制成胶水之前,也会切削出发夹和纽扣。而蹄子、关节、边角皮革、筋腱之类的东西也能做成奇怪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产品,如凝胶、明胶、磷、骨炭、鞋油、骨油等等。他们刮干净牛尾巴上的毛,也收集好带毛羊皮上的毛,做成毛纺制品;用猪胃生产胃蛋白酶,用血生产蛋白,用气味难闻的肠子生产小提琴琴弦。如果那块有机物确实什么都做不了,那他们就会把它堆到罐子里,先尽量取出油脂,剩下的部分再拿去做肥料。所有这些工业都集中在附近的建筑里,通过走廊和铁道与主建筑连接;从二十多年前老达勒姆建厂开始,估计总共已经宰掉了两亿五千万头牲畜。如果把其他的大厂加到一起——雅库巴斯告诉他们,现在这些厂已经属于同一托拉斯了,这是史上最大的劳工和资本集中地——共计雇用了三万工人;直接养活周围区域的二十五万人口,间接养活了足有五十万人。它的产品运往文明世界的每个国家,为至少三千万人生产了肉类食品。

听到这些,我们的朋友们都大张着嘴——对他们来说,如此惊人的事物不是凡人能够创造出来的。因此对尤吉斯来说,要雅库巴斯那样以怀疑的口吻评论这个地方简直是在亵渎神灵;这里就是一个与宇宙一样弘大的世界——其运行的法则和方式与宇宙的奥秘一般深奥难解而又不容质疑。对尤吉斯来说,一个人所能做的,就是接受他看到的一切,被叫去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能加入这里的精彩活动,就应该感谢上天了,就如同人应该为阳光雨露感恩一样。尤吉斯甚至庆幸自己在没有来看这里之前就找到了工作,他觉得这里的规模会吓倒自己。但现在他已经被接受了——他已经是这一切的一分子了!他觉得这巨大的企业会保护他,会为他的福利负责。他是如此天真,完全不知道商业的本性,他甚至没有理解到自己成了布朗公司的雇员,而全世界都认为布朗公司和达勒姆是一对死敌——这个国家的法律要求他们成为死敌,要求他们拼力相互摧毁,否则就会面临罚款和监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