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提起珍妮,她的性情,要怎么描述呢?这个穷人家的女儿,现在正给哥伦布市的尊贵市民运送清洗衣物,这个女孩与生俱来的一种柔和醇美的性情,用言语只能如此含糊地描述。人的这种天性说不清从哪里得来,也道不明为何又失去。人生啊,只要还能忍耐,就是一片乐土,一个无尽的美好世界,要是可以漫游于这世间,将会让人为之惊叹,恍若天堂。睁开眼眸,所见的世界是如此宜居与完美。树啊,花啊,这个世界有声有色。这些都是在他们的世界里被珍视的宝贵财产。没人向他们宣传,“这是我的”,他们就会满心欢喜地上前,献上世界上所有人都乐于听到的歌声,这歌声便是善良。
囿于这个物质的世界,这种天性反而总会显得不正常。那个傲慢和贪婪交织成的物欲世界,对理想主义者和梦想家统统报以鄙夷的眼光。如果有人说看看云很高兴,他们就会警告:不要无所事事。如果有人想要聆听风的声音,安抚心绪,可连这样的享受他们也会夺走。这个毫无生命力的世界,温柔地呼唤着,那声音是那么完美,叫人听信于它,要是一个人沉湎于此,身体迟早会变得病态。现实世界的手永远伸向这些人,贪婪地抓住他们,这就是奴隶的由来。
在现实世界里,珍妮就是这种类型的人。从孩提起,善良和慈悲就塑造了珍妮的一举一动。塞巴斯蒂安跌倒了,受伤了,她会心急如焚地扶着他去找母亲。乔治嚷着肚子饿,她就把自己的面包都给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是在哄睡弟弟妹妹,能唱歌的时候就全心全意地歌唱,做一些渺无边际的梦。她刚学会走路时就是母亲的好帮手了。擦地板,烤面包,帮跑腿,看孩子,能帮上忙的活她都可以做。虽然她自己也常常觉得这样很辛苦,但没人听过她大声埋怨。她也知道别人家的女孩子活得比她自由、充实,但她从来没有自怨自艾地羡慕过。她也许会觉得寂寞,但嘴里仍然哼着歌曲。天气好的时候,她从厨房的窗户往外张望,同样也想到外面的空草地上嬉闹。大自然美好的曲线和光影像歌声一样触动着她的心灵。有时候,她、乔治还有其他人一起出去,她会带他们到一片山胡桃树林里,那儿视野开阔,阴凉的树荫和潺潺的小溪可以让人安心休憩。她虽然没有受过艺术的熏陶,但这些事物都能触动她的灵魂,每一个声音、每一声叹息在她看来都是美丽的,都在向她张开怀抱。
每当她听到远处传来夏季精灵斑鸠这低沉婉转的鸟鸣时,就会侧耳倾听,那声音中的灵性就像银色的泡泡一样,落进她宽广的心怀。
温暖和煦的日子里,阳光倾洒下来,形成细碎的光斑,这些是她最喜欢的图案,她会往最明亮耀眼的地方走去,跟随她与生俱来的鉴赏力在辉煌神圣的林间小道中漫游。
她对色彩同样很敏感。日落时分,西方天空灿烂的云霞能打动她的心灵,卸下心头的负担。
“我在想。”她曾经傻傻地像个小女孩儿一样说,“在云上漂着是什么样儿的感觉。”
她发现了一个野葡萄藤形成的天然秋千,跟玛莎和乔治一起坐在上面。
“哈哈,你要是在上面有艘船就好了。”乔治说。
这时,她正抬头看着远处的一片云,如同银色海洋中一座漂浮的红色岛屿。
“就是想想嘛。”她说,“如果有人住在那样的一座岛上,会是什么样。”
此刻,她的灵魂已经飞到了云端,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在通往仙境的小径上。
“有蜜蜂。”乔治说,看着一只蜜蜂飞过。
“真有。”她还在梦里呢,“它要回家了。”
“所有的东西都有家吗?”玛莎问道。
“差不多吧。”她回答。
“鸟儿有家吗?”乔治问。
“有啊。”她说,深深地陷入自己的诗意里,“鸟儿也会回家。”
“蜜蜂有家吗?”玛莎又问。
“有,蜜蜂也要回家的。”
“那狗有家吗?”乔治问,他看到一只孤零零的狗从路边走过。
“那当然。”她说,“你知道的,狗也会回家。”
“那小虫子呢?”他看着一群小虫在渐暗的天光里努力的回旋着,追问道。
“也有啊。”她这么说着,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话了。“听!”
“哦吼。”乔治带着点怀疑地说,“那他们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啊。”
“听好!”她又柔声说了一遍,摆手示意弟弟不要说话。
这时正是一天中最静谧的时刻,祈祷的晚钟仿佛在给暮色降下祝福。远方传来的音符柔和动人,而在她听来,大自然也停止了响动。胸前长着猩红色羽毛的知更鸟正在不远处的草坪上跳来跳去。蜜蜂嗡嗡地飞,牛铃叮当作响,不明的窸窣声说明有只松鼠正在秘密侦察。她把漂亮的双手举在空中,仔细听,直到各种悠长柔婉的音符逐渐消失,她的心再也抓不住它们以后才站了起来。
“啊。”她的内心涌起一阵诗意的伤感,攥紧手指,发出一声感叹,双眸里滚落出一颗颗水晶般透明的泪珠,感性的汪洋大海决堤了。这就是珍妮的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