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蝉翼(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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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四月份我才见到了朵拉。那天我没把外面的院门关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了里面,可能到屋子里转了个遍,没见到我,又到后山来找我。她可能想绕到我身后突然拍我一下,给我一个惊吓,同时也给我一个惊喜,所以她走的时候蹑手蹑脚,活像鬼子进村。我在一蔸树下看见了她的动态,我看了好久,可她转着脑袋老半天都没发现我蹲在一丛灌木旁边。我不得不冲那边说,喂,朵拉,我在这里。
她走了过来,我站直了身子。她还是老样子,可能丰腴了一点,但不容易看出来。她凝视着我,眉头就轻轻地皱了皱,对我说,你胖了!
我刚到地秤上称过体重,只不过胖了五斤,竟然被她看了出来。我端着鸡食盆,告诉她,今年多养了几只母鸡,可能是吃鸡蛋吃得太多了。
那不好。她忧郁地说,你饮食习惯一直不好,餐桌上一有肥肉,你眼里就冒贼光。
然后又说了些话。我感觉她比以前细心多了,能够觉察到我房里一些微乎其微的变化。此外她变得有些啰唆,还时不时来些叮嘱,一度让我想起我妈。但总体上,我心里还是感到了蛮有温暖。
后来我想,可能因为那天朵拉讲起话来透着关心的意思,我竟然忘了,这半年多的时间,每当我和姓林的女孩做爱,总是要依赖对朵拉的回忆和想象才能抖擞了精神,迅速进入临战状态。在当时,看着床上的林女孩,我不免要走神,暗自说,要是那上面躺着朵拉,该有多好!
那些日子,晚上一个人躺在床头,将睡未睡之际,我对朵拉的念想会增大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觉得,白天和夜晚的心情是不一样的,而人站立着和躺下时的思维方式也有很大不同。临睡前躺在床上,那是我最为放纵的时候,一屋子的暗光会让我觉得,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我等待着朵拉回来。当她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想我会争分夺秒地去暗示她,我想她!同样在临睡前那个时段,我一次次责怪自己,去年那个下午错过了机会。如果再来一次,我想让她知道,我会配合得多么默契多么到位……我怀疑,自己的生物钟和朵拉的生物钟存在错位,峰期不能同步。
但那没关系,我肯定会调整自己,去适应朵拉。
那天我没有逮到她。从后山下来,我意识到了什么,叫她进屋里坐一坐,我要留她吃饭。我告诉她,如果她现在想吃鸡肉,我会毫不犹豫地去捉一只十个月大小的母鸡,炖一罐汤。但她电话响了,有人叫她。她有些抱歉地说,今天没空,下次再来尝尝你炖的鸡。她走的时候还没忘记取走化妆盒。里面肯定有些东西变质了。
那天她走后我有些焦躁,很快变得难以自控,往地上砸了好几样东西。我不停地按捺自己体内那股往邪里冲撞的气流,抑制着紊乱的喘息,数起了羊,然后数起了青蛙和王八。前些日子没见着她还好点,那天刚一见面就眼巴巴看着朵拉安全地走掉,搞得我一时乱了方寸,脑袋里牵牵扯扯的神经纤维绞作一团。
过了两天,我才变得理智一点。朵拉打电话来,我除了按常规和她寒暄几句,末了没忘记告诉她说,最近你最好不要再到我这山上来,朵拉,不晓得怎么搞的,我现在对你有些不怀好意。你再来我这里,可能会有些危险,到时候别怪我没告诉你啊。电话那头的朵拉嗤的一声,说,小丁,你能把姑奶奶怎么样呐?我真诚地说,朵拉,不是开玩笑,我正儿八经和你说事情。
朵拉爽朗地笑了,满不在乎。我手拿着电话,听着她挂断,听着挂断后急促的信号音,脑袋里蒙得厉害。我本是好心好意想给她提个醒,但把话说完,我发现自己仍是在勾引她,在赤裸裸地挑逗她。
我们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性格都搞得清澈见底。我怀疑要让她上钩只是时间问题,但更大的问题在于,我一个小时都捱不过去了,我在屋子里和后山上踱来踱去,到哪里都感到窒息、憋闷。我突然想到了自个给斗鸡搞体训时想出来的那办法,便机伶伶打了个寒战——真是现世报呵。
那天下雨,我感觉到朵拉会来。她如果在佴城买东西,见天下雨,肯定会想到来我这里躲雨,走到二楼,看看满城下着雨的景致。那景致有些颓唐、无奈,但你仔细地看一看,却体会得到一种从容。雨刚一落下,我就把心子提了起来。她十一点钟到,敲了敲门。她打着伞,但身上有些地方被雨淋湿了。
你湿身了。我一开口,就单刀直入一语双关。她哪又晓得我蓄谋已久,这天的雨仿佛是我一个同伙。当然,朵拉没有听出来,她说,雨太大了,还刮风,打伞根本不抵事。她第二句话说,还是你这里好呵,我随时来,你随时都在。
我顺着她的语意说,是呵,你随时来,我随时都在。这时,我脸上挂出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笑容,嘴唇有点歪斜。她看出来了,并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古里古怪。我又装出很无辜的表情,说,是吗?
我叫她把衣服换一换。她从我的简易衣柜里找来一件T恤,正面印着格瓦拉那仪式般的头像。她说,他叫什么来着?这哥哥!她在北方待了半年多,讲方言显得有些不地道了。我说,切·格瓦拉,这哥哥。她笑着说,哦,这哥哥比你帅多了。
她叫我出去,然后轻轻把门带上,要在里面换衣服。可能因为胸罩不需要解下来,她没把门闩死,留有两指头宽的缝,可供我的目光长驱直入,把她换衣的每一个动态都看个一清二楚。
当她把自己被雨淋湿了的外衣脱下来时,我就嘭地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这是我酝酿已久的动作,我推门推得很坚决,让门撞在墙壁上,发出肆无忌惮的声响,然后逼视着她,毫不迟疑毫不犹豫地走过去。这样的情景,仿佛已经经过成百次的彩排,我做起来是那样顺其自然。
她有个下意识的动作,把T恤扯起来拦在胸前。看她嘴角肌肉的抽搐,似乎尖叫了一声,却被窗外的雨和闷雷掩盖得严严实实。她胸前那块遮羞布上,切·格瓦拉呆里呆气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已经走到她跟前,一把就把T恤衫扯了下来,扔在床的远端,她得爬上床伸伸手才够得到。我让中间间歇了约一秒半钟,然后紧紧抱住她。
——我得说,这一切我做得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她仿佛是一台发动机,而我这一阵好似手持摇柄转着圈疯狂地摇着。终于,她这台发动机,被我发动起来了。她的身上很黏湿,有些许汗味和香水味。我们抱在了一起,我这才感觉到我自己也湿透了,不明出处的汗水把我的皮肤涂抹了一层。接着是接吻,我们避不可免地把嘴皮子贴在一起,作死地贴紧。听着雨声,时间过去得不快不慢。我听见她体内蹿出的一个个声音,像气泡从井底浮上来。我想,她这时应该是很惊讶,我跟去年在火车隧洞里完全是两个人。
她嘴里不再是去年夏天的气味,或者我舌头上的味蕾已经失灵。
我的手绕到她后背,把襻带的扣解下来。刚一解开,她身体的气味就溢满整个屋子。那种气味扪头打脑,让我的呼吸变得不均匀。她制止了我进一步的动作。依然是接吻,时间上仿佛要打破吉尼斯纪录。
忽然,她推开我,并迅速把两手别到后面去,系好了襻带的袢扣。她说,你身上好多汗。我也是。
我说,唔。
她抛给我一个眼神,然后说,等着我,我先洗一洗。你也别偷懒,等下也要洗一个才是。她下到楼去,进到卫生间,把门狠狠地插上了,像是故意让我听清楚金属插销那铿锵的声音。她把莲蓬头的水放到最大。我坐在楼上那间房,看了看雨,又拧开电视。没有节目信号。
她出来的时候,我看得出,是一种情欲饱满,含苞待放的神情。这样我就放心了,她眼里的东西骗不了人。她甚至还推了我一把,说,你快点去洗啊,你这个死人,笑什么笑?
我洗澡时心情很轻松,也把水放到最大,让它漫天盖地铺下来。我吹起了口哨,都是王菲的歌,《容易受伤的女人》《当时的月亮》,还有一首那什么……
我洗了一阵,担心拖得太久,朵拉饱满的情绪会萎蔫下来。当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后,忽然发现屋子相当安静。外面的雨不知哪时停了。真有点不可思议,洗澡前我分明听见雨是一派底气十足的样子,不想却戛然而止。我朝楼上叫了几声,朵拉朵拉,又跑到后山大声地叫,朵拉朵拉,却没有人应。那天,我面对着桌子上的手机,不停地咬紧牙关,最终没有拨打朵拉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