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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蝉翼(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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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拉很快又去了北京,去了杨力那里,诚如我预料的那样。当她用恶毒的口吻贬斥杨力时,我就知道,这正说明她亟不可待地要回到杨力身边。

——我没有恋爱的经历,但我对这些女孩心思的揣摩总是准确得毫无道理。

她临去的前天,我忽然想起她还有一只化妆盒丢在我这里。我打电话,问是不是要帮她送去。她说,不用,就搁在你那里,你要用就拿去用好了。

我笑了笑,心想我怎么会用这些东西呢?那天闲着无事,我竟然打开了她的化妆盒,有两枚薄如蝉翼的东西飞了出来。我掰开盒盖时,带出了一股微乎其微的风。仔细一看,飞出来的东西正是蝉翼。

我想起朵拉最喜欢把蝉用大头钉固定在一块木板上,然后用她化妆的工具,小心翼翼地肢解下蝉翼。

不知道有几个人仔细地看过蝉翼。我也是那一刻才留心看了看这两枚蝉翼,有四公分长,大致呈卵圆型,靠外一侧的线条黑粗;透明而且较为坚韧的翼片上,有清晰的脉络。这些脉络,让我想起了半导体收音机的电路——把元件焊接在电路上,最终组装成收音机,无疑是那个年代最时髦最奢侈的课外活动。

我把蝉翼贴在一枚A4纸上,摆在那里,等着朵拉到时候取走。

朵拉那次走后不久,我就认识了一个女孩。我跟她在一起,有点像恋爱。于是我不由得怀疑,是否朵拉在的时候,对我找别的女孩子是一种干扰?

女孩住在长城楼最外面的一套房,而我是住在最靠里的一侧。这以前我就知道她是山下一家酒楼的服务员,但不知道她和我住得那么近。那家酒楼的生意很不错,一到中午外面就晾起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车。雇我的老板斗鸡赢了钱以后老去里面吃饭。早晨酒家也卖早点,三块钱就有一屉蒸饺和一份皮蛋粥。坐在大厅里面,没几个人,我一边吃这三块钱的东西,一边看着那个女孩给我添茶。有时候偌大一个厅就我一个人,花三块钱我会和女孩说上一个半钟头。

倒并不是想勾引她。

那天傍晚,她敲开我的门,告诉我有一只鸡掉到她住的那套房的后院,问是不是我养的。那是一只斗鸡,毫无疑问是我这里的。她说你养的这些鸡真是难看死了。我笑了笑,她就进来了。她想参观一下那些长得极难看的鸡。

我请她吃了饭,然后聊起来。我没想到我们原来住得那么近。她说,是啊是啊,那一套房被我们老板租了下来,我们都住里头。然后,她又很突兀地问我,你找女朋友了吗?不待我回答,她又噼里啪啦地说,我那里姊妹多,有刘秋红王引娣王小兰滕玲玲……要不要我介绍一个漂亮的?

我问她多大了。她说二十。我说好啊好啊。她挑了挑眉毛,说,好什么好啊?

我注意地看了她一下,她长得不错,虽然涂脂抹粉,仍然看得出来是从农村进城的,和我一样。我闻得见那种隐藏在皮肤纹路里的泥巴气味。我忽然意识到我还没有女朋友,该找一个了。这么想的时候,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孩。

那以后我们循规蹈矩地约会了几次,地点通常就在后山的猕猴桃架子下面。时候差不多了,我当然知道该做些什么。把她弄上床的那天,我费了些心计,她也心照不宣地往套里踩。那天我和她弄了几回,但是感觉不蛮好。我最初的性体验就扔在那一天了,奇怪的是,整个人总是没法全身心地投入。我觉得还不如以前读书的时候,自己和自己做爱来得有劲。如果我不把责任归咎到那个姓林的女孩皮肤太粗糙了,那就是我自身存在着某种障碍。

每一个间歇,我会裸体走到窗前,看看眼底那笼罩在灰暗中的佴城。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工业厂矿,一年到头却总是一派烟雾缭绕的景色。窗玻璃映出我的一部分身体,和窗外的景色契合在一起。我看见我的身体已经有些松弛,肚皮上箍着几道救生圈。我忽然有些悲伤,因为我记起朵拉告诉过我,头一次性经历将对以后所有的性经历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当天,她好像暗示地说她和杨力的初夜发生得比较早,彼此鱼水和谐,所以能够把感情长期维系下来。

我想到了朵拉,这才意识到,那个下午,在隧洞里,我错过了弥足珍贵的机会。如果那天我迎合了她的种种举动,我想,效果肯定要比今天好。我没有碰到朵拉的身体,但我相信朵拉的身体能给予我绝妙的感受。那种吹了灯以后每个女人都差不多的鬼话,肯定是个白痴最先说出来的。那天,朵拉不在,我反而对她的身体她的气息有了贴皮贴骨的感受,这才知道朵拉留给我的是怎样一种魅惑——仿佛一枚定时炸弹,随着时间推移才能发挥效用。

当我因对朵拉的思念而重新勃发起来,就转身回到床上,和姓林的女孩开始了另一轮的撩拨。她是个性欲很强的女孩,我觉得她经验十足,挑逗和叫唤都非常到位,但不知哪些细节自始至终排斥着我完全投入。

那天不知进行了几次,我的电话响了。我起码有半个月没接到过电话了,虽然按时充电,心里却老在怀疑这电话是不是坏了。

是朵拉打来的,从北京打来,头三个数字是“010”,在我看来,这三个阿拉伯数字的组合暗含着性的意味。她问我,在干嘛呢?我很严肃地说,朵拉,我在想你。她呵呵地笑了,说,别寻我开心啦……她忽然不说话了,我喂了几次,她仍然不说话。我以为电话断了,但她在那头幽幽地说,小丁,你是不是和一个女的在一起?我很奇怪,这一阵姓林的女孩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吸着一支烟,没发出什么声音。我说,没有,我在山上,就我一个人。她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朵拉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她闻得到?

姓林的女孩问是谁打来的。

我老婆。我摆出事态很严重的神情,说,我本来要告诉你,我结过婚了。我也没想到那个臭婆娘这时候会给我打电话。

姓林的女孩跳下床,先穿裤衩再穿鞋然后到处找胸罩,完了又脱掉鞋套上弹力牛仔裤,嘴里始终骂骂咧咧。骂完她朝我吐口水,并想抽我一巴掌,被我躲过去了。然后她就哭了,说你他妈再别来我们店上吃早餐了,你这穷鬼,三块钱磨蹭两个小时喝光四壶茶你他妈也好意思。她拧开房门走掉了。

我有些后悔,心想刚才干吗要躲啊?让她结结实实抽几个耳光,说不定她会好受一点。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去酒楼吃早餐了,我觉得很不划算。

我打电话给朵拉,问她怎么知道我这里有女人。她竟然笑了笑,说,猜的,你一出声,我就知道,这回又猜对了。恭喜你有了一个女朋友,真不容易,还老以为你是和尚胎呢。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朵拉说,搞不清楚,过年应该回来一趟吧。也快了,就两个月,想到又能见到你了,很高兴。到时候把你的那位也叫出来,让我帮你把把关。

好的。我说,把什么关,人家看得上我就不错了。她说,对自己有信心一点,别天天养鸡倒把自己搞得像一瘟鸡一样,拿不出精神。我说,好的,你回来的时候,会看到一个面貌一新的小丁。

没过几天,姓林的女孩又来到我这里,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这几天没去她们店上吃早餐?是不是在躲着我?我有些犯糊涂了,但脑袋一闪,就找理由说,这几天鸡生蛋生得太多了,就一天煮几个当早饭,懒得走到山脚下去。

我和姓林的女孩做爱的次数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像吃饭一样,到了钟点就得应付一下。有一次,我们正在床上,老板进来了。我趴在女孩耳边,说,我们老板来了。可她不在乎,她说,管他妈的,你别偷懒。于是我就没有偷懒。老板稍一推开门,就把门扯紧了。老板在门外说,小丁你忙你的,我在下面看看鸡。

我们敷衍了事地把余下的爱做完,她潦草地穿好衣服,下了楼。老板坐在楼下客厅给一只鸡泡澡。老板和女孩互相打了个招呼。我下楼的时候,老板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他说,新换的?我说,就这一个。老板说,别骗我了,以前不是这个。你什么眼神,越挑越没成色。跟我养了这几年鸡,眼功真是越来越差了。

老板把手头的鸡洗了又洗,并对我说,还是把先前那个妹子弄过来,我看那个比这个强。我没有说什么。老板是个很爱说话的人,图嘴巴皮痛快,爱指点别人。

我几乎是掰着手指,迎来春节,但朵拉春节没有回来,也不来个电话说是什么原因。姓林的女孩春节前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她以前经常来的时候我不觉得,现在见不着她了,时时感觉到寂寞,想打朵拉的电话,系统音老是说: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我心里奇怪得紧,不在服务区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北方一马平川的地界,哪来这么多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