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PP：美国的独角戏？

两周前，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上，美国总统奥巴马高调力推目前已有9个成员国的TPP,强调将建成高水准的自由贸易区（FTA），10年内实现区内包括农业、制造业、服务业在内的所有商品的零关税，并涉及市场透明、金融监管等领域。同时，力邀日本加盟。但是作为亚洲第一大经济体的中国却没有收到邀请函。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美国意欲何为？

在美国看来，这一着可谓“一箭三雕”。

第一，中国缺位的TPP能抑制中国的出口，减少中美贸易失衡。道理很简单，TPP本质就是一个自由贸易区，区内国家商品进口关税为零。如果中国加入TPP,因为比较优势，中国的出口产品比其他APEC国家便宜，美国自然只能从中国进口。但如果APEC国家或一些东盟国家加入，而中国被拒之门外，则中国产品因要负担进口关税，就会丧失对其他国家原有的比较优势。结果自然是美国不从中国进口而从东盟国家进口。这样，中美贸易失衡就降低了。

中美贸易失衡现已让奥巴马头疼不已。上月参议院决议中国为“汇率操纵国”并准备提交奥巴马终裁。为避免中美全面贸易战，奥巴马断然不敢接这个臭球。但为玩平衡术，他就会在其他地方花心思。下来肯定还会对一些中国出口品实行“反倾销”关税或征“特保税”，不过，TPP是目前第一着。

第二，力图通过TPP扩大美国出口，实现奥巴马政府提出的出口“五年倍增”计划。目前，TPP除美国之外还有8个成员国：亚洲的新加坡、马来西亚、文莱和越南，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南美的智利、秘鲁。这九国的GDP高达16.9万亿美元，占世界GDP总量的27.2％；如果加上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日本，TPP的GDP总量则将达22.3万亿美元，占世界的35.5％。在区内实现零关税后，日本等国能够更多地从美国进口产品，帮助其实现出口倍增，从而带来更多工作岗位。

第三，TPP可以帮助美国从经济上重返亚太，主导亚洲经济一体化进程。自去年元旦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正式建成后，东盟10＋3（中日韩）及东盟10＋6（中日韩印澳新）自由贸易区也在积极酝酿着。美国担心其在亚太地区经贸影响力日渐衰落，所以TPP的推出对美国民主党有战略和战术两方面积极的影响。战略上，TPP可以做实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经济影响，遏制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实现希拉里所提的21世纪是美国的太平洋世纪的战略目标；战术上，则有利于美国民主党明年的大选。即使TPP短期内在促进就业方面没有明显成效，至少可以在舆论上先赢一着，争得更多民意支持。

所以，不给中国发TPP邀请函自然不是个无心之失。说白了，就是老美想重返亚太，在新世纪的亚太经济体中唱主角，而且还只想唱独角戏！

问题是，美国的这三个如意算盘能实现吗？

首先，如前面分析的，中国缺位的TPP的确能够部分减少来自中国的进口品，特别是纺织成衣制品等劳动力密集产品。不过，总体作用仍不大。因为目前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大头是机械电子产品和交通运输设备。这些产品多是加工贸易，即从日本等进口核心部件，再从东亚国家进口其他零部件，中国组装后出口到美国去。即使美国不让中国加入TPP,也无法从东亚国家或日本直接进口类似产品，因为这是全球经济一体化使然。所以，中国缺位的TPP对降低中美贸易美方逆差作用不大。

更坏的是，中国缺位的TPP会给美国带来“贸易转移”而非“贸易创造”。如果没有TPP,中国和东亚国家面临一样的进口关税，而中国的劳动力密集产品会比东亚国家便宜，所以会更具竞争力。但中国缺位的TPP会扭曲这一经济机理，美国从而改从东盟进口。这样，会对全球经济带来效率损失。

奥巴马的总统经济顾问自然懂得这一国际经济学的基本知识。不过，他们着眼的不是全球范围内更为合理的资源配置，而是美国利益优先。

其次，TPP真能有力地帮助实现美国的出口倍增计划吗？答案是：很难。看一下TPP目前的成员国，不难发现，都是一些蕞尔小国。虽说区内GDP总量高达全球27.2％，但一去掉美国本身的23％，请问区区4％的财富作用能有多大？放弃约占全球10％GDP的中国而着力于这4％，岂不是因小失大？当然，如果占全球8.3％GDP的日本加入TPP,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不过，日本真的会力挺TPP吗？这还是个很大的未知数。

日本原先因受“失去十年”所累，再加上全球金融危机拖累，经济本来就停滞不前。今年再受地震、海啸、核泄漏影响，更是雪上加霜。如果加入TPP,目标同样也是为增出口、扩就业。问题在于TPP要求日本开放农产品，而这是日本特殊利益集团的最后一道防线。目前日本政府开出的补贴日本农民的优惠政策不多，无力抵挡开放后美国农产品对它的冲击。

要知道，农民不满意，后果很严重：本届日本政府在选举中会毫无疑问地下课。

所以，如非万不得已，日本首相野田佳彦断不会冒这个险的。

一个中国缺位的TPP对亚太地区经济的发展也是不利的。对此，学术界已有共识。作为与APEC并行的学术研究组织，由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Peter Drysdale教授于1968年发起倡导了亚太贸易与发展组织（PAFTAD），专门邀请包括美加在内的亚太区24个国家的经济学家召开年会，研究亚太经贸合作一体化问题。受世界银行副行长林毅夫教授委托，笔者有幸作为中国区唯一代表连续三年参加年会。虽说各年主题不一，但研究结论却十分明确：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对带动整个亚太地区经济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所以，TPP真正的作用还是在第三点：扩大美国在跨太平洋地区中的经济影响力，并用其服务于地缘政治的真正目的。再联系到奥巴马近日的澳洲之行及在澳驻军，其遏抑中国的目的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卧榻之旁，能容他人酣睡？对中国而言，韬光养晦在十年前是个最优策略，但却不适用于今天。中国自不必等那封也许永远收不到的TPP邀请函。所谓见招拆招，中国政府对此宜有以下至少三个对策。

第一，力挺俄罗斯明年入世。由于TPP的激活，中国对美劳动力密集型产品出口可能会受拖累。中国需要寻找新的出口增长点。而就今年出口而言，对华产品需求较高的地方是俄罗斯、巴西和印度。如果俄罗斯能顺利入世，对华进口肯定会稳步上升。这样，TPP对我国出口的负面影响就会有所减弱。

第二，积极推进中日韩自贸区。日本、韩国是中国机械产品核心零部件的主要进口国。对中国而言，对日韩进口品实行零关税增加进口，一方面有利于降低目前的巨额贸易顺差，缓解“输入型”通货膨胀，一方面也可“边进口边学习”，提高本国产品科技含量。

对日本而言，这更是雪中送炭。如果中日韩自贸区谨慎推进，初期不包括要求日本开放农产品的话，日本没有理由不高兴。要知道，在过去的150年中，日本力求“脱亚入欧”，最终基本弄得不亚不欧。如能通过中日韩自贸区增加出口，也应是野田佳彦内阁目前的最优选择。

在中日韩自贸区中，因日韩多年的历史积怨，日本自是无法扮演主角的，日本应有这个自知之明。当然，哪怕加入TPP,也轮不到它说了算，还必须开放农业部门。

第三，做实中国东盟10＋1自贸区。由于中国多从东亚各国进口原材料，进料加工后出口到欧美。目前中国—东盟自贸区已实现中国对东盟93％产品的贸易关税降为零。这就使得中国无论是加工贸易还是非加工贸易都可零关税地进口原材料。另一方面也可促进东盟各国更多的出口，实现共赢互利。而下一步则应着力推动东盟各国对中国的出口品也绝大多数实现零关税。如此东盟自然会成为中国出口的另一新增长点。

更重要的是，一旦中国—东盟自贸区顺利推进，自然而然美国主导的TPP也就没有了比较优势。道理很明显，如果大家都是零关税自由贸易，美国的产品运到东亚的运输成本要比中国的出口品高得多。自然，TPP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这样，对老美而言，彼时彼刻，最优的策略也许就是结束做这场“独角戏”的梦，并对中国发出那份久违了的邀请函。

（本文载于FT中文网，2011年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