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文献·历史:思孟学派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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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论聪明、闻见、圣智

竹简《五行》另一个明显的特点,是对于圣、智的突出和强调。虽然,《五行》篇开篇对五行的叙述次序是仁义礼智圣,但有学者指出,就重要性而言,圣为首,智次之。在三思中的叙述次序是仁、智、圣,就重要性而言,则可序为圣、智、仁。[1]虽然我们不必赞成此说,但圣智在文中具有如此显眼的地位,在先秦文献中是仅有的。《五行》篇对于圣、智的重视这一点,不仅在上面所论三思三形中已有所表现,更在15—18章中具体表达出来:

未尝闻君子道,谓之不聪;未尝见贤人,谓之不明。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谓之不圣;见贤人而不知其有德也,谓之不智。(15章)

见而知之,智也;闻而知之,圣也。明明,智也;赫赫,圣也。“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之谓也。(16章)[2]

聪明和圣智是密切联结的。聪是圣的基础,圣是聪的发展;明是智的基础,智是明的发展。聪还不是圣,但可以发展为圣;明还不是智,但可以发展为智。在作者的定义中,聪不是一般的闻声而知,聪是闻君子之道,如果未尝闻君子道,那就是不聪;明是见贤人,如果未尝见贤人,那就是不明。[3]见闻是经验,没有经验就没有聪明;但仅有经验也不够,还要能进行判断,要有理性的认识,这样才能达到圣智。

如何由聪明发展为圣智呢?见贤人是明,见贤人而且知其有德,这是智。闻君子道是聪,闻君子道而知其为君子道,这才是圣。所以,闻君子道只是聪,闻而知之,才是圣;见贤人只是明,见而知之才是智。无论是聪或明,都要加上知,才能提高为圣和智。这表示聪明的感觉能力和经验之外,必须加上理性认知,才能上升到更高的认识水平。所以,在接下来的17—18章中说:

闻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圣也。圣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行之而时,德也。见贤人,明也;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礼也。(17章)

在这里的叙述中,不仅说明了什么是聪明,什么是圣智,而且表达出一种论述的逻辑,即,圣可以延展到义(和德)[4],智可以延展到仁和礼,从而圣智成为仁义礼的根源。从这里也明显可以看出,在竹简《五行》中,圣智是一组,仁义礼是一组。在这一段的表述里圣智对于仁义礼具有至少是逻辑上的优先性。[5]至于竹简《五行》何以突出圣智,这需要从本文后节的政治解读中来加以说明。圣人知天道也,这句话的意义是指知天道是圣的最高境界,也是闻而知之的最高境界,而所谓知天道是指知天道的运行和变化。另外,表面上,从竹简《五行》开篇叙述来看,仁义礼智圣的智和仁义礼智信的智似乎没什么区别,其实不然,在竹简《五行》中,智与圣是一组相联的观念,而不是与仁义礼相联结为一体的观念。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作者接着指出:

圣知,礼乐之所由生也,五行之所和也。和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邦家兴。文王之示也如此,“文王在上,于昭于天”,此之谓也。(17章)

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行之,义也。行而敬之,礼也。仁,义礼所由生也,四行之所和也。和则同,同则善。(18章)

在第17章,圣知的知即智,圣智是礼乐得以产生的根源,故说圣智是礼乐所由生也(这一段“圣知”至“此之谓也”似是对上引“闻君子道聪也……德也”的发挥)。第18章则更有甚者,离开圣而单独论智(似是对上引“见贤人明也……礼也”的发挥),认为智不仅像上面说的可以延伸出仁和礼,也可以延伸出义。从而,智自身便成为仁义礼的根源。但其最后一句不说“智,仁义礼所由生也”,却说“仁,义礼所由生也”,所以,这一章是有点奇怪的。[6]无论如何,在此篇的论述中,安之为仁,行之为义,敬之为礼。圣(智)可引申到安之、行之、敬之;只要引申到安之、行之、敬之,就引出了仁义礼。从而使得圣(智)成为其他几行得以引出的根源性要素。[7]在第11章,还有这样的说法:

不聪不明,不明不圣,不圣不智,不智不仁,不仁不安,不安不乐,不乐无德。(11章)

这既是以否定的形式说明聪明是圣智的前提,也是把圣智作为仁、安、乐、德的根据。竹简《五行》这一段对圣智的这种强调,不仅是先秦儒家其他派别少有的,也是先秦其他各家少有的。

不仅如此,圣(智)还是五行之所和,就是说五行和的要素是圣(智),有了圣(智)才能五行和合协美,以成就为有德者。“有德则邦家兴”显示出,德并不是仅具有个人成德的意义,更具有使国家兴盛的效果。在这个意义上,成德是邦家兴的根本,邦家兴是成德的固有目标。在五行(五种“德之行”)中圣(智)是其他各行的根源,也是五行和的根据。

在四行(四种“行”)中,仁是四行和的根据。所谓“和则同,同则善”,这与前面开篇所说的“四行和谓之善”是一致的,四行是指行为的层次,但四行中不是各行同等重要,其中仁是善的完成的主导和根据。

总之,为了呼应开篇所说的“五行和”与“四行和”,作者在这里指出“五行和”的要素是圣(智),“四行和”的要素是仁。这可以解释为什么作者在三思三形中只谈“仁圣智”三者的原由。

[1] 如李存山指出,仁义虽排在前面,但最后的圣是最重要的,倒数第二的智次之。见其文《从简本五行到帛书〈五行〉》,载《郭店楚简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武汉大学中国文化研究院编,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40页。

[2] 16章未尝不可以看做是对15章的解说。

[3] 《说苑·尊贤》:“夫智不足以见贤,无可奈何矣。”战国时代“智”的内涵主要是见贤知贤。

[4] “行之而时,德也”,参以前面所说“五行皆形于内而时行之,谓之君子”,似不全面,若不形于内,只是时行之,应该说还不能成为德。

[5] 庞朴认为,竹简《五行》先谈圣智,把最重要的放在最前面。见其文《竹帛〈五行〉篇比较》,载《竹帛〈五行〉篇校注与研究》,第92页。

[6] 或者18章首句“见而知之智也”为衍文,因为17章中已经谈过“见而知之智也”了。这种可能应当也不能排除。

[7] 这与前面所说的不仁不智、不仁不圣,在说法上是不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