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不知起
强劲的山风,撩起伏在荒草之中的樊倩影的发丝,旁边,叶默声同样小心谨慎地伏在一丛灌木丛后,两人打量着山下官道上远远驶来的一队马队。
从京城出发后,樊倩影和叶默声就日夜兼程赶赴云南,探听永历帝遗物被押解进京的路线。
负责押运的吴应麒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让手下的士兵化妆成镖师押镖进京。那个假扮镖师的英武男子名叫石青鸿,乃是吴三桂手下最骁勇的副将之一。
樊叶二人已经跟踪了车队好几天,却始终不见吴应麒露面。若不是眼线亲眼看着吴应麒上了马车,怕是已经怀疑这里面有蹊跷。
风中带着湿意和凉意,似乎有雨。果然,不一会儿,车队便遭了绵绵雨丝的侵袭。
路边凉亭之中,抢先一步在此避雨的樊倩影和叶默声,远远的看着吴应麒的马车正在石青鸿的驾驶下快速向凉亭这边赶来。
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色,静静地守株待兔。
装扮成镖头的石青鸿打着伞,掀开车帘。
一个白衣玉带,丰神俊朗的少年公子弯腰下了马车。那公子身材欣长,眉目如画,神色淡定从容,举止优雅。撑开了一把湘妃竹伞,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樊倩影一怔。没想到吴三桂这个大汉奸的儿子长得竟是一表人才。
进了凉亭,吴应麒看了一脸英气的叶默声一眼,转过头去,眼光落在樊倩影身上。樊倩影脸上虽然有一道疤痕,不得不戴着面纱,但她的五官却甚是精致,尤其一双大眼睛更是深邃灵动,修长的睫毛不停扑闪,别有一番神秘之美。
吴应麒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雨中,邂逅这样一位美丽而神秘的女子。
石青鸿显然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老将,眼光扫了二人一样,顿生戒备之心:“你们走吧!不要妨碍我家公子避雨。”
叶默声冷冷一笑:“这位镖头,这亭子又不是你们的私有之物,何况明明是我兄妹二人先到,你们后来,凭什么赶我们走?”
石青鸿也不多言,一声冷哼,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叶默声见状,也将手放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双方一触即发。
“石镖头!不得无礼。”目光从樊倩影身上收回,吴应麒微微蹙眉:“大家都是来躲雨的,也算是有缘人。这亭子这么大,咱们各占一边吧!这位兄台也把刀收起来吧,石镖头言语莽撞,我替他向二位赔个不是。”
说完,吴应麒向叶默声拱手行了一礼,神色温和,谦恭有礼。
叶默声收起刀,拱手还了一礼。
石青鸿这才还刀入鞘,取出一方棉巾铺在石凳上,供吴应麒坐下休息。
看着吴应麒坐下之后,便从袖中取出一部诗集看了起来,意态悠闲目不斜视,叶默声和樊倩影对视一眼。原来这吴应麒是是个儒雅书生,那就好对付多了。
雨还在下,一时没完。漫山草木被雨丝浸润更显得翠色欲滴。
雨幕中,一个老妪扶着一个大肚便便的孕妇急冲冲走了过来。
那孕妇神情痛苦,扶着大肚子,一进亭子便险些软倒下去,扶着亭柱不停呻吟。看了看亭里的人,老妪一下向樊倩影跪了下去。
“姑娘,求求你帮帮我!我儿媳妇回娘家去探亲,没想到半路上动了胎气,偏偏老天爷又下起了雨,前面五里就是接生婆王妈妈的家,能不能借你们的马车一用?”
樊倩影为难地道:“那马车不是我的,是这位公子的。”
吴应麒已放下诗集,吩咐道:“石镖头,你用我的马车送这位老人与她的儿媳去找接生婆吧!”
石青鸿神色迟疑:“公子,不可!万一孕妇在车上生产会弄脏公子的车。”
吴应麒不悦地道:“石镖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辆车算什么?快,送人!”
石青鸿仍不肯动身:“不行,老爷吩咐过,要我务必保证公子的安全!”一边说一边扫了樊倩影和叶默声一眼。“何况这二人一看就是江湖中人,来路不明,我不能离开公子半步!”
吴应麒正要说话,那孕妇一声哀嚎,已有些支撑不住,神情痛楚呻吟不已。老妪噗通一声,跪地磕头:“求求你们帮帮忙吧,我儿媳妇快支持不住了!”
叶默声道:“这位镖头,我和我妹妹都是猎户出身,我妹妹这脸是小时候不慎被熊瞎子抓伤了,所以才不得不戴上面纱。我们可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向石青鸿拱手行了一礼,“我倒有个主意,我和你一起送这对婆媳去找接生婆,只留下我妹妹和你家公子在这亭中,你总该放心了吧?”
石青鸿看了一眼樊倩影,这女子看上去身形柔弱,倒不像是个危险人物,他还在迟疑,吴应麒已一口答应:“这主意好!石镖头,别再耽搁了,先救人要紧!”
石青鸿只得无奈抱拳,应了一声,但却仍不放心地嘱咐:“那二公子你自己多加小心了!伙计们押着镖车也会很快赶到,若有什么意外,二公子一定要及时发出求援信号。”
吴应麒含笑应承:“好了!你们快走吧!”又从身上掏出一块银绽,塞入老妪手中。“拿着应急用!”
“多谢公子!”老妪抹着泪,去扶那孕妇。
樊倩影深深的地望了一眼吴应麒,与老妪一起扶起孕妇,朝亭外的马车走去。
目送马车疾驰而去,樊倩影清理着头发上的雨水,却突然发现雨似乎停了。一转头,却是吴应麒手执湘妃竹伞,正含笑看着她。那笑容是那么温润关切,丝毫不似刚认识的陌生人,倒似一个久别的故人。
她不由心中一动,含羞垂下头去。
这笑容加被面纱隐去了大半,但露出的一双眼睛却是脉脉含情。落在吴应麒眼中,便如这雨丝一样缠绵动人。他微微一笑,突然将伞塞在她手中,转身自己冒着雨跑向亭子。
樊倩影看着他张开双手遮着头眼上的雨丝,像个孩子似的跑回了亭中,和适才的书生模样似又不同,呆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打着伞走回亭中,将伞收好,还给吴应麒。
“多谢公子。”
“姑娘,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这伞你就留着吧!”
樊倩影迟疑了一下,不忍拂他好意:“那就多谢公子了。”
“不必客气!”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更衬得樊倩影身材曼妙,看的吴应麒微微脸红,下意识地挪开眼睛。
这个吴二公子倒真是一个正人君子。樊倩影对他的好感不由又多了一分。
雨仍下个不停,两人慢慢攀谈起来。
吴应麒道:“不知你兄妹二人是要赶往哪里?”
倩影道:“我们兄妹俩准备前往京城投亲。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一路上盗匪众多。也不知是否能平安到达?”
“姑娘不必忧心。我这批货也正是要押送到京城,你兄妹二人可以随我们一路同行。”
“如此那就多谢了!”
樊倩影微微一笑,心想果然是个没什么江湖经验的书生,真是好骗。
“在下姓吴,名应麒,家住昆明。敢问姑娘芳名?”
“我……”樊倩影微一沉吟,道,“我姓叶,双名倩影!”
“叶倩影……倩影……这名字真好听。”
吴应麒呢喃了几声,面具下,樊倩影脸上微微羞红……
倚在亭里,两人听着风声雨声,一听就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其他镖师手下赶到,两人这才出发,与叶默声以及石青鸿汇合。
下午雨停了,一行人往进了同一家客栈。
在客栈叫了一桌子酒菜,叶默声举起酒杯,对吴应麒道。
“吴公子,今日在雨中若非你仗义相助,那农妇母子二人性命难保!我兄妹且代那一家祖孙三代敬公子一杯酒!”
“不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吴应麒与二人碰了一杯,见石青鸿冷面坐在那。
“石镖头,你也陪饮一杯吧。”
石青鸿近乎刻板的摇摇头道:“走镖途中,我从不饮酒。公子尽管开怀畅饮,恕我不能奉陪了。”
“真是个尽忠职守之人。待走完这趟镖,我定在家父面前为石镖头多多美言。”吴应麒并不勉强。
“多谢二公子。”石青鸿略一拱手。
丝丝琴音响起,大堂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盲翁在弹琴,一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守在老人身边唱着小曲儿。
吴应麒和樊倩影等人一边喝酒,一边看那盲翁祖孙俩弹琴唱曲儿。
一曲完毕,盲翁颤微微的停了手。少女端着铜盘在客人间走动着讨要赏钱。只是一圈下来,寥寥无几。
到樊倩影这一行邻桌时,一中年男子醉熏熏的站了起来,朝盘子里丢了一大块银绽。
“谢大爷打赏。”
少女欣喜的端着盘子,却不料被那中年男子一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
“大爷给这么多钱,是让你陪我喝酒的。来,把这杯酒喝了!”那男子满嘴酒气的叫道。
少女为难的避让着推过来的酒杯:“大爷,我不会喝酒。”
男子醉醺醺的站起身,端着酒杯,一把拉住少女就往她嘴里灌:“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吓得瑟瑟发抖,连盘子和钱都不要了,往地上一扔,挣脱他的手,躲在盲翁身后。
盲翁安抚着惊慌的少女,身形佝偻的走上前,将地上的银锭捡起,双手递还给那中年男子:“这位爷,我这孙女只跟着老朽卖艺,不陪酒。大爷赏赐的钱,我们无福消受,还请大爷收回吧!”
“爷给出去的赏赐,哪能再收回?瞎老头子,爷今天不仅要你孙女陪酒,还要你孙女陪过夜呢!”
男子粗声粗气的上前,抢过古琴扔在地上,一脚将盲琴师踢翻在地,强行去拉少女。
吴应麒变了脸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却不想身边的樊倩影更是按捺不住,抢先一步冲上前去,挡在了少女身前。
樊倩影一声娇喝:“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醉醺醺的男子回过些神,仔细看了一眼,露出淫邪的目光:“这小丫头还没长熟呢,要不姑娘你帮她陪大爷喝几杯?”
“滚!”
话还没说完,啪啪啪,樊倩影掌出如风,中年男子连挨几耳光。
中年男子“呸”地吐出一口血痰,刷地拔出腰刀来,那一桌的其他人,也纷纷亮出兵器,对准樊倩影。
“石青鸿!”吴应麒吩咐一直不动声色的石青鸿,“此事怎可劳烦叶姑娘?别让人打扰了咱们喝酒!注意分寸!”
石青鸿应了一声,解下腰刀,并不拔刀,拿出刀鞘冲上前去,那几名男子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打倒在地。
樊倩影看着几个被打倒的男子悻悻离去,含笑看了吴应麒一眼,却发现,吴应麒恰好也在看她。
客栈一片狼藉,盲翁抱着破碎的古琴,不肯起来,坐在地上哀声道:“这古琴我用了五十年,没想到却在今日毁于一旦。”
祖孙二人,孤苦无依,在酒楼卖艺。还要时常受人欺负,今日这谋生的古琴,都被人毁了。想着这些,樊倩影好生怜悯。
吴应麒蹲下身,拾起古琴:“老人家,让我看看!我自幼学琴,也略懂修琴,看能不能修好。”
盲翁感激不已:“那就有劳公子!”
吴应麒命手下去车上取了修琴调琴的工具,修长的十指灵活地动作着,小半日的功夫,便将破损之处修复了,调好琴弦,随手试谈了一曲,琴声幽幽,不染尘轩。
樊倩影一直静静地看着吴应麒,一时听得入迷。
待一曲完了,才惊觉自己有些失神,赶紧有些害羞的别过头。
“这琴已经修好了。”吴应麒将琴送还盲琴师。
“多谢公子。公子琴艺高超,老朽佩服!”
“不敢当,前辈过奖了。”吴应麒温润一笑,看向一旁的樊倩影,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盲翁孙女千恩万谢,抱着古琴离开。
吴应麒和倩影等人都已赶了多日路程,人困马乏,酒足饭饱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夜风卷着客栈外的布招。乃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一间客房里,叶默声在与樊倩影小声商量。
“师姐!一会行动时,我去对付石青鸿和他的手下。吴应麒好像不会武功,他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樊倩影一怔!
“擒贼先擒王。我们只要制服了吴应麒,就能逼他交出永历帝遗物,这样就能找到一号金钥匙了。”
樊倩影仔细的听着叶默声的谋划,这个计划最是周全,只是……
“然后呢?”樊倩影不禁问道。
“杀了他!”叶默声果断地道。
樊倩影心中一颤,神以迟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折手段?”
吴应麒虽是大奸贼吴三桂的儿子,可却是一个谦谦君子,自己怎么下手?
叶默声诧异地看着樊倩影,不明白师姐怎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吴应麒必须死!他死了,金钥匙也不见了,吴三桂与朝廷就会互相猜疑。师姐,别忘了我们的大业!要做大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
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让樊倩影无从反驳,只能神色复杂的默默点头,心中却仍是纠结。
叶默声已出门去展开行动,樊倩影定定心神,也只能轻步来到了吴应麒房门外。
她将一支小小竹管从门缝中伸了进去,吹进了一股迷烟。待听到房中传来吴应麒轻微的鼾声,这才用匕首轻轻拨开门栓,闪身而入。
掀开床帘,中了迷烟的吴应麒已经沉睡,躺在床上,毫无察觉。看着他英挺的面容,樊倩影有些出神,嘴角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丝笑意。
他白衣玉带,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衣衫湿透,为自己递上纸伞。
他气定神闲,专注的调着古琴,声声动人。
他善良仁厚,儒雅正直。自己真要杀了他?
正迟疑间,客栈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莫不是叶默声已经与石青鸿等人动起手来?却听一阵脚步声响,叶默声破门而入,神色惊疑。
“师妹!情况有变,除了我们,还有另一帮人也在暗中行动!他们正在后院和护镖的兵士拼杀。”
“哦?”樊倩影很是意外,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那帮人是什么身份。”
“还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和咱们不太一样,他们好像只是为了劫镖。”叶默声猜测道:“吴应麒的车队中除了永历帝的遗物,还有很多送给京城权贵的礼物和云南特产,都是些值钱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普通的江湖盗贼了,他如果只劫财货咱们可以不管,就怕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永历帝的遗物也都劫走了。”樊倩影当机立断,“眼下只有先出手帮吴应麒击退那帮劫匪再说!”
叶默声点点头:“好!”
“你去对付那帮劫匪,我先弄醒吴应麒,骗他说出永历帝的遗物在哪辆车上!”
两人商量了一番,叶默声出门去对付那些劫匪,樊倩影将一个瓷瓶,放在吴应麒鼻前。
瓷瓶中装的是迷烟的解药。不一会儿,吴应麒幽幽睁开眼,恍惚之间,看见床前坐着樊倩影,惊的翻身坐起:“叶姑娘,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樊倩影神色焦急地道:“吴公子,有一帮身份不明的盗贼正在劫镖,我哥哥已经去协助石镖头了,我听你房里一直没动静,担心你被人迷昏了,就赶过来救醒了你。”
外面不时传来兵器打斗声,吴应麒感激地看着樊倩影:“多谢叶姑娘。”
“盗贼人多势众,恐怕难以保全所有财货,吴公子,你那几车货中有哪些是最要紧的,咱们可得重点防护。”樊倩影一边说道,一边扶吴应麒起来。
樊倩影提醒的恰是时候,确有一箱货万万不能出问题!吴应麒反应过来,挣扎着欲跳下床来,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走水了!”外面一片混乱,隐有火光传来,不时有人大喊。
“糟糕!”樊倩影大惊失色,“那帮盗贼不仅劫财,还要放火烧了这客栈!吴公子,快,我扶你先逃出去。”
“我……”吴应麒一身绵软,虚弱无力。
想是迷烟的药效还没彻底清除,樊倩影急了,干脆蹲身背起了吴应麒。
吴应麒大惊,不安地道:“叶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如何使得?”
这个书呆子,在这逃命的时刻还讲究什么礼法。
樊倩影没有理会,背着他二楼跃下,落到庭院中。
只见客栈中浓烟滚滚,到处是人影窜动,一声声救火声伴着打斗声。
樊倩影放下吴应麒:“吴公子,你没事吧?”
吴应麒惊魂未定,感激地道:“我没事,多谢姑娘。”
庭院里更加混乱,叶默声和石青鸿跟蒙骗人厮杀在一起。几个蒙面人发现樊倩影和吴应麒,一起围攻过来,将他们拦住。
另几个蒙面人从树上跳下,落在马车上,驾着马车准备冲出去。
“住手!”眼看马车要丢,吴应麒不顾一切地拦在车头,车上的几个蒙面人勒住马车,挥刀就砍。
刀刃就要落在吴应麒身上,忽然一把剑横在中间拦下,樊倩影用力一拉,将吴应麒救下。
对方人多势众,叶默声和石青鸿根本抽不出身,樊倩影竭力护住吴应麒,逼退好几个黑衣人。
可是,对方人越来越多,并且很快找到破绽,全力朝不会武功的吴应麒攻去。
“小心!”樊倩影逼开几个黑衣人,却见另一个蒙面人抽空一刀劈向吴应麒。赶紧纵身一扑,抱着吴应麒就地翻滚。
嗤!一把刀光闪过,樊倩影的面纱就划作了两半,飞落在地。
青丝飞扬,翻滚之中,吴应麒惊愕的看着樊倩影脸上的伤疤。
院中混战还在继续,几个蒙面人杀来,樊倩影提剑起身,半垂的青丝,将脸上伤疤遮住,若影若现!
“住手!”
吴应麒忽然冲入人群一声大喝。院中的人一愣,手上都暂时停顿下来
“诸位好汉,你们不过是为了求财,又何必赶尽杀绝。我这前三车货中,装的都是值钱的财宝,你们尽可以拿走。这最后一车,装的东西虽不值钱,但对我却有特殊用途,还望你们能留下。如何?”
话音落下,院里彻底安静下来,几个黑衣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成交!”
“二公子!”石青鸿不甘心的试图阻止,只是腿上有明显的刀伤,看上去有些力不从心。
“放他们走,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必多造杀孽。”吴应麒大声道。
一众黑衣人驾着三驾马车,在石青鸿悻悻的目光中离开。
吴应麒并不多看那些财宝一眼,转身走到刚才舍命救下自己的樊倩影身边。
“叶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樊倩影摇摇头,发丝轻拂在脸上。
我的脸!突然反应过来的樊倩影,下意识的摸向面颊,顿时神情大变,惊慌失措的用袖子遮住颜面,转身就跑。
“哎!姑娘……”怔了一下,吴应麒赶紧追了上去。
月夜幽黑,夜风吹散了长发。樊倩影一路狂奔,从客栈出来,奔至荒郊野外。
脸上的伤疤像一道刺一样,一直扎在她心里很久,只是今晚,刺的更痛。
“叶姑娘!”身后传来吴应麒的声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
樊倩影停下脚步,背对着吴应麒,不敢转身。
“吴公子,你别追了。这半夜三更荒郊野外的,不安全!”
“我不怕,我……担心你!”只听吴应麒温柔的语声从身后传来,她能感觉到他慢慢的走到她身后站定,轻声道:“姑娘,你本是仗义行侠的江湖儿女,武艺高强,勇敢善良,内心不该如此脆弱!”
樊倩影神情一怔,并没有说话,只听他继续说道:“何况,一个人容颜再美,也很容易老去,我们该看重的,应该是心之快慰,又何苦为了皮相上的些许瑕疵就忧郁寡欢呢?”
他的声音很轻柔,但是每个字,樊倩影都听得真切,慢慢扭头看着吴应麒。吴应麒笑的很是温润,让她更加不敢直视,又回过头去。
一方白色丝巾,递了过来:“姑娘若不嫌弃,就先用我的丝巾遮掩一下吧!”
樊倩影没有说话,只慢慢接过丝巾,蒙住了脸。
“姑娘,其实你只是一侧面颊上有些许小伤痕,但你的脸型和五官却非常精致。你根本不必在意!”
遮住面颊,樊倩影微微一笑,心中不知何时,已经轻松了许多:“吴公子,多谢你的温言开解。只是你不明白,我在意的,不仅是这脸上的伤痕,而是……”
看她神情忧郁,定是心里藏着一份很深的伤痛,吴应麒再上前一步,真挚地看着她的双眼:“姑娘,如果你肯信任我,就不妨把藏在心中的伤痛都说出来,我愿意与你一起分担。”
暗夜无声,唯有几只不知名的昆虫,发出不知名的噪动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樊倩影才声音低沉的说起。
“我这脸上的伤,是我九岁那年落下的。那天,我的妹妹缠着我,要我陪她去山上玩……”
有些事情,樊倩影永远不会忘。
那年,易欢贪玩,拉着自己一起在后山遇见大灰熊,两人慌不择路,父亲出现,却先救下了小师妹,把她留在了那可怖的熊掌之下……
荒野之中,两人并肩而坐,樊倩影声音轻微,慢慢说来。吴应麒静静地倾听。
“我明白你心里的感受!在那么危急的时刻,你爹爹先救的是你妹妹,而不是你,所以你觉得你爹爹更爱你妹妹,这对你不公平。”
樊倩影微微一叹,声音中透出更深的伤痛:“重要的是,她并不是我亲妹妹!”
吴应麒微微点头:“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你脸上的伤,而是你在那一刻才突然发现,原来你爹爹心中把你妹妹看得比你这个亲生女儿更重要,这份真相对你的打击太大了!”
看着吴应麒,倩影的心又莫名的颤了两颤。这么些年,自己郁郁寡欢,纵然有毁容的原因,可明珠谷中有谁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其实是爹爹对自己的忽视对妹妹的偏爱呢?
不想今日,被人刺中心中最柔软,亦或是最坚硬的地方,樊倩影的眼中浮现泪花:“吴公子,谢谢你这么理解我!这是我藏在心中这么多年,都不敢对任何人说的心事。甚至我自己都不敢想,一想我就会恨自己,你居然会嫉妒你妹妹?你不应该为你妹妹平安而高兴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心胸狭隘?”
吴应麒凝视着她,眼中满是理解:“这不是心胸狭隘,而是人之常情。除了圣人,每个人处在你的位置,都会难过,都会受伤!也包括我。”
听他这样说,樊倩影顿时心中一松,心情好了许多:“其实,我爹爹本是一代名医,他有一个秘方,能配出一种冰肌雪肤养颜膏,治好我脸上的伤疤,只可惜那些药材太珍贵难得,所以一直没能配成。”
“哦?需要哪些药材?你可否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到你。”吴应麒关切地道。
倩影不抱希望地摇头:“那些药材都极为珍稀,很难找到——”
吴应麒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本是平西王的二儿子。我平西王府的药库,比之皇宫中的太医院药库也丝毫不差。”
樊倩影惊讶地看着吴应麒,虽然早知他的身份,但是她万没想到,他会主动对自己表露出来。
“原来吴公子居然是平西王府的小王爷,身份高贵,而我不过是一个跟着兄长浪迹江湖的贱民,我还妄想着与小王爷做朋友,实在是高攀了。”
“倩影姑娘,你若还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叫我什么小王爷。何况我本是庶出,也无资格继承我父王的爵位。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吧!”
吴应麒微微一笑,声音在旷野里,更显得轻柔温和。
这荒野四处无人,樊倩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路,可跑出了好远。他一个文弱书生,却真是难为了。
旷野隐隐有呼声传来,却是石青鸿和几个手下在四处寻找吴应麒。这大半夜的,他一个文弱书生忽然跑的不见踪影,自是惹人担心。
倩影歉然一笑:“咱们回去吧!”
二人默契地起身,并肩朝客栈的方向行去。
客栈一片狼藉,到樊倩影和吴应麒回来时,火已扑灭,好在只是院子里烧毁了一些东西,今晚还能入住。
两人道了别,各自回房。
叶默声却在樊倩影的房间中等着她,和她商量下一步行动。
樊倩影想起一事来:“今夜这批劫匪,个个武功高强,不像是一帮乌合之众,倒像和咱们一样,都曾经过特殊的训练。”
叶默声也有同感,他虽然受了内伤,但不至于一帮劫匪都对付不了。这批人的身份定有蹊跷。
只是他们只是劫财,似乎对永历帝遗物又一无所知?这倒是怪异!
经此一事,石青鸿担心再有闪失,已经通知山西总兵舒建派兵前来护送,再往前,下手的机会就更难。
叶默声的意思,趁着天没亮,先下手为强,劫持吴应麒逼问金钥匙下落,再杀了他么,挑起朝廷和吴三桂的矛盾。
樊倩影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吴应麒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毫无江湖经验,自今夜咱们助他击退劫匪之后,就已把你我都当做了朋友。我想继续接近他,从他口中套话,不动声色地拿走金钥匙。”
叶默声深思了一会,看着樊倩影的眼睛:“刚才看你跑了,他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似乎对你很是在意……”
樊倩影脸色羞红的别过头去,说道:“叶师弟,你别乱猜。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在意我这么一个丑女?”
叶默声微笑不语,师姐虽脸上有条小小伤疤,因而有些自卑,但无论才艺还是品行,都无可挑剔,若是吴应麒对她有好感,能抓住这个机会,兵不血刃的拿到金钥匙自然是最好。
到了前面的山西地界,再一路往京城,有足够时间让樊师妹施展。
想到京城,叶默声眼神之中,浮现一缕温柔,也不知道小师妹在京城怎么样了。有大师兄陪着在她身边,她想必很开心吧?
叶默声却不知道,自他与倩影离京后,易欢和朱慈煊发生了很多事,二人已阴差阳错地进了紫禁城潜伏。
这日,李定国进了京,藏身在慈航药铺,等着朱慈煊不在皇宫当值时,悄悄见了面。
李定国听朱慈煊汇报说,大内总管李公公,居然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顿时变了脸色:“他叫什么名字?”
“李德福!”
“德福?”李定国更激动了:“那他的左耳下,是不是有一颗黑痣。”
“没错,义父怎么知道……”朱慈煊很是意外。
李定国眼中涌上泪来,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不仅还活着,还当上了皇宫里的大内总管!太子,这李德福李公公,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啊!”
“亲弟弟!”朱慈煊难以置信,却见一向冷静的义父已是泪流满面。他心中动了一下,不了解义父的人都说他杀妻灭女冷血绝情,而了解义父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最是重情重义。
李定国神色感慨:“我出身贫寒,原名李德禄,李定国是我成年后自己重新取的名字,德福是我的孪生兄弟。十岁那年,家里遭了兵灾,父母死于乱兵之手,我和弟弟都成了孤儿。当时义军到处抓丁,我为了保护弟弟,被张献忠掳走。他见我体格健壮,就把我认做了义子,我从此跟着他南征北战;而我弟弟,却从此下落不明。我还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进了紫禁城做了太监,如今更是成了鳌拜的爪牙。”
喟然长叹一声,李定国拭去面上泪痕,让自己冷静下来。
朱慈煊道:“那义父,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要不要找李公公挑明身份,让他与你兄弟相认?”
李定国想了许久,终是神色谨慎的摇摇头:“此时事关重大,若是挑明身份,你们的身份就暴露了,多年不见,我也不知他会不会顾念骨肉亲情。暂且不动声色,慢慢寻找机会,试探他。此事你先不要告诉易欢,这孩子任性冲动,我怕她沉不住气。”
现如今宫中这边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其他人李定国并不担心,唯独易欢,总让李定国有些不安。
李定国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易欢自幼在明珠谷长大,很少出谷游历,对谷外的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对皇宫的情形更是一无所知。
此刻,易欢正在御花园等着与龙三约见。回想昨晚侍寝的经历,易欢心中暗自后怕,康熙那个小皇帝简直就是色狼,幸好昨晚自己机灵过了关。
这个龙小弟,也太不靠谱了,易欢在心中暗自埋怨。
穿着侍卫服的龙三,一边警惕的观察四周,一边靠近御花园的角落。易欢一下扑上来,拧住他的耳朵。
龙三疼的龇牙:“哎哟,轻点儿!当心被人撞见了,你我都会有麻烦。”
易欢松了手:“喂,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龙三抱怨道:“你还说呢!昨晚你是不是把皇上灌醉了?今天我当值,皇上没醒之前,我哪敢擅离职守啊!”
易欢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谁让那个小皇帝那么笨,居然敢和我赌骰子。我从小到大,可是赌遍全乡无敌手!”
说话间,由于凑得太近,易欢从龙三身上闻到一股酒味。
“你怎么满嘴酒气?”
龙三尴尬的掩口嗅了嗅自己的气息:“不会吧!我用浓茶仔细漱过口的!”
易欢好奇:“你昨晚也喝醉了?”
龙三眼珠子一转,哭丧着脸道:“是啊,我昨晚和几个兄弟也在一边喝酒一边玩骰子,我手气不好,输了不少钱。小弟这几年的积蓄差不多都没了……老大,你能不能帮帮我?”
易欢一拍胸脯:“你怎么那么笨啊!放心吧,有老大在,我教你几招,包你再把钱都赢回来。”
却没注意,一转头,龙三一脸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