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中 秋 宫 宴（一）
下个月就是八月了，南越使团已经到了城外三百里。卓思朗早就收到师父上官墨传来的消息，这几年上官楚楚一直待在越州，住在卓韵山庄打探他的消息，如果知道他在汇京城估计早就跑来了。
为了解决自己关于亲事的麻烦，卓思朗绞尽脑汁想了几天，想出一个馊主意。他给他爹写了一封加急信，其中的意思是说，他在平京城看上一个家世显赫的贵女，因女子是家里独女让他入赘。他很喜欢那个姑娘，所以就答应了。让他爹推了家里求亲的人，反正他是家里三子，家里也不指望他支撑门户，在哪里娶媳妇入不入赘都一样。
卓田畴接到自己儿子的信，急的差一点吐一口老血出来。入赘啊！他绝才潋滟最最疼爱的幺子，就要便宜了一个外人。这如何能甘心答应？所以就赶紧给上官墨写了一封信，让他先查查，那个勾引他儿子迷了心窍的妖女是谁？坚决阻止儿子别犯糊涂，结了这门亲，他随后就到。
上官墨已经接到卓田畴传来的信，只是一直瞒着自己的女儿上官楚楚。当年女儿不惜退婚，也要一心一意等着卓修远，答应这门亲事，一等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看完信上官墨叹了口气，哎，若是让她知道这个消息，不知她会闯出什么祸来？能瞒几天是几天吧。
他也明白缘分不能强求，徒弟修远对女儿无意，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躲着楚楚。连这次出门也没有打算告诉她自己的行踪，甚至连自己这个师父也瞒着。
以前他也喜欢这个出类拔萃的徒弟，对他们之间的事也是假装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现在修远为了撇清关系，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先斩后奏。徒弟再好也不及女儿一生的幸福，这次看来他得想办法，好好劝劝女儿打消这个念头了。
大虞正元二十八年八月初十，南越惠王上官墨率使团到达帝都平京城。礼部尚书祝书恒和鸿胪寺卿宇文序率领有关官员出城迎接。将使团送到驿馆安顿好，二位大人就回宫复命了。
蕙玖苑第二日就接到入宫参加中秋宴的请柬，一同受邀请的还有卓思朗。宜鹤知道她要进宫参加宫宴，立刻就给她准备衣裳和配套的配饰。
四天后他就准备好了，一红一白两套绫罗右衽宽袖长袍。外加红白两色玉佩、发带、腰封和香囊各一套。红衣上绣纯白彼岸花，白衣上绣红色的彼岸花。
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那天的宫宴，宴席摆在和康殿。因为有他国使臣出席，宴席以朝臣家庭为准安排坐席。
小九身穿一身纯白色的右衽锦袍系着红色腰封，其间挂着红玛瑙双鱼佩，另一边挂着白色滚红边，绣红彼岸花系着红丝绦的香囊，脚上穿同样绣红彼岸花的雪白锦靴。
头发半散，一条红色发带束着发辫自然垂在脑后，脸上画了淡妆。一字长眉入鬓，墨色眼线显得杏眼更大，眼尾同样用橘色胭脂晕染出卧蚕，同色水润的口脂，巴掌大的小脸更称的白皙莹润。远远地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走进和康殿，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美的如不食人烟火雌雄莫辩的仙子似的。
端蕙玖自成一府，她的席位就在王子的对面，公主席的下首。一路走来她无视别人或惊艳或鄙夷或嫉妒的眼神，从容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穿一身玄色劲装的卓思朗也和她一同来了坐在一起，她身边跟着穿青色锦衣的宜鹤和墨绿色锦衣的揽月，两个同样俊美清雅的少年坐在她身后左右两边。
半个时辰后宫人唱和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驾到！”
“臣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都入座吧。”
“谢陛下和太后。”
“南越惠王上官墨和上官楚楚郡主到！”
随着宫人唱和，一对父女穿着紫色窄袖南越传统服饰，身后跟着几位随行的官员走进大殿。不同的是那女子衣裳上，缀满了米珠组成的凤尾花图形，裙子刚过膝，足上一双同样颜色的小巧半筒靴。小麦色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柳眉弯弯鼻子小巧挺巧，菱形嘴抿着。身上透出一股张扬和成熟女子的韵味。
“上官墨见过大虞皇上！上官楚楚拜见皇上！恭贺皇上江山永固，万民安乐！这是南越王托本王给陛下带来的贺礼。”
“不必多礼，王爷和郡主入座吧。”
“谢皇上。”
给皇上行完礼，上官楚楚一眼就看见和端蕙玖坐在一起的卓思朗了。她面上先是一喜，可是看到他和小九低眉谈笑的熟稔表情。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接着眼睛一眯神情一愣，脸色一拉就要走过去。就被父亲暗暗拉住了胳膊对她摇头压低声音说：“楚楚不得无礼，先坐下。”
“难得王爷带使团来大虞，我敬王爷远道而来，恭祝两国友好邻邦长久，边商合作顺利。开席吧，我们边赏歌舞边畅聊。”
“谢皇上。”
君臣就座一番推杯换盏，接着相互敬酒寒暄权贵之间结交联络交情。这万年不变的宴客方式，端蕙玖闭着眼都能猜到。
坐在太傅府席上的洛钧舒早就按耐不住，趁着这个机会看了看祖父，眼里满是祈求，洛南瞪他一眼，颚首点了点头。
他立刻就起身偷偷溜到小九的席上，挨着她右侧挤过来坐下。
“小九，今晚你真美。你看看我好看吗？”一坐下他就满眼星光，满含笑意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银色锦服，看着她问。
“嗯，尚可。你挤过来干嘛？”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的皱眉撇撇嘴。这是重点吗？
“好几天不见，我自然.......是想你了。”他故意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拖长了音说。
正说着越扬带着几个纨绔端着酒壶过来：“小九今夜光彩照人，哥哥敬你一个，半月不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修远见过十六公子和诸位，小九就是因为前几天老是出去喝酒，伤了胃病了半个月才这样的。您这一杯我代她喝了。”卓思朗伸手接过越扬手里的酒杯，一仰头喝光了。
“姐们儿你的出息呢？”越扬端着酒扛了扛她鄙夷道。
“哎，由婆子管着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儿哥们儿饶我一回，回头我再给哥哥们赔罪。”小九垮着脸皱着眉，指着卓思朗对着大伙抱怨。
“哈哈哈......好，算你识相。回见！”越扬几个被她逗笑，喝了杯中酒对着他们挥挥手，又带着一群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去你的吧，你说谁呢？”卓思朗哭笑不得的瞪着她，把小九挤到一边去质问她。
端蕙玖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对着越扬也挥了挥手说：“回见。”
看着卓思朗的脸色，她和洛钧舒一齐都装模作样的干笑两声，“嘿嘿。”对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哈哈.......”
卓思朗瞬间黑脸，臭着脸冷哼一声“哼。”
对面的上官楚楚从进了大殿到现在，看到卓思朗那一刻碍于上官墨的面子，所以一直忍着不立刻冲过去发飙。此时看到卓思朗和端蕙玖熟稔自然地谈笑自如，她嫉妒的怒火中烧，现在也忍到了极限。
她脸色不善的从对面走了过来，抬着下巴倨傲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九，对着卓思朗问：“修远，她是谁？”
“师姐好，这是小九。小九这是我师姐，南越郡主上官楚楚。”卓思朗收敛了笑意，抬眼对她淡淡一瞥，客气的给她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哦，郡主好。”小九笑着对她打了个招呼。
“嗯，我除了是修远的师姐外，还是他未婚妻。”上官楚楚垂着眼看着小九，郑重的抬了下下巴解释道。
“......？？？？？！！！！！”围着小九的众人惊讶的，来回看了看上官楚楚和卓思朗俩人一眼。
端蕙玖闻言知雅意，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就顺着她的话说：“哦，幸会。郡主不必特意解释，没有人想跟你抢。”
卓思朗瞬间脸色一寒，冷冷对着上官楚楚笑了笑干巴巴地说：“呵呵，我师姐爱开玩笑，不是那么回事。今日宫宴人多，师姐是南越贵客，先回去吧。”
“.......！！！！！”听出卓思朗的提醒和威胁，上官楚楚浏览了一遍周围人的表情，心里暗暗咬牙。她脸色一变恨恨看了卓思朗和端蕙玖二人一眼，甩袖走了。
她怒气冲冲的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首的皇帝一福大声说：“陛下，楚楚早就仰慕大虞人杰地灵，传闻平京城曾经出过一位十岁的举人奇才。想必这大虞帝都的女子也非比寻常，楚楚想借此聚会见识一番，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嗯，也好，众卿家才学敏捷的子女，可以出来表演一番。”皇帝点了点允了。
“是，不过郡主打算要如何见识一番呢？”有大臣忍不住出口询问。
“传闻大虞的国子监和秋山院学子，个个出类拔萃才学斐然。帝都平京城文风盛行，不管男女人人以读书好学为荣。今日我们南越随行的几位大人也略通文墨，不如今日交流切磋一番，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实？”
对于上官楚楚此番不顾两国出使礼仪，有意挑衅的行为，皇帝看了很是不喜。不过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惠王上官墨一眼问：“王爷觉得呢？”
“小女诚心请教，陛下不如成全她，也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上官墨也明白事已至此只能接招，他代表南越国不能失了两国之间邦交的分寸。
“也好，哪位卿家愿意先来？”
“陛下，我听闻九小姐自小就聪慧异常，深受您和太后宠爱。不知这九小姐小小年纪有何独到之处？”上官楚楚及时的接过话头问起来。
“......？？！！”皇帝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针对端蕙玖，但是也不担心小九会让他失了颜面。那个鬼丫头心眼多，轻易不会吃亏。
“小九，郡主点名想看你的才艺，你意下如何？”
端蕙玖恬着脸出来对着皇帝一拱手，讪讪的对他自曝其短说：“陛下您抬举我了，我就会和几个朋友捻色子喝花酒听曲，偶尔活动活动筋骨。哪有什么才艺？这种露脸的事，还是让别人来吧！”
皇帝越康笑骂道：“哼，你这个无赖样，果然还是个小纨绔。回头让太后派人教教，以后你用心些，多学点有用的。今儿郡主既然点了你，你就应付应付下去准备吧！”
小九脸皱成包子，垮着肩哀嚎一声求道：“陛......下！您就饶了我吧！”
皇帝瞪她一眼威严的说：“君无戏言。”
“啊......是......！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她一边往下走一边垮着脸小声嘟囔。
等她再次回到大殿中央，她还穿着刚才的那套白色的长袍，墨发用红绸发带系着散在脑后，两鬓各垂着一绺轻软的发丝。白衣外罩着件大红绣白色彼岸花的对襟宽袖丝绸罩衣。
左手拿一把银色酒壶，右手从洛钧舒的手里抢了一把玉骨纸扇，唰展开在手里转了几圈。仰头对着酒壶猛灌了几口酒，然后把酒壶一扔，慵懒踉跄的走到中央望着皇帝说：“嘿嘿，那我就献丑了哈。”
“哈哈，小九你这幅样子，还真像个落魄的侠女。”越扬坐在席上对着她哈哈怪叫一声。
“嗝，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这技艺不行，不得找个能扛气势的物事长长脸吗？嘁，一看你就没见识！”
“你个小傻子，这个东西能长气势吗？小九？你喝醉了吧？”太后也被她拿着扇子说的那番话，逗笑了。
“哈哈哈......”大殿上的人也被她促狭的自相矛盾的憨态，都逗笑了。
“没有没有，嗝，您就凑合着看一下哈，看好了......哎吆......嘻嘻......失误失误，重来！”
“哈哈哈......”她踉跄的脚步，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惹得人们又是一阵哼笑。
然后她用轻灵清脆的歌声，合着端家拳的招式结合醉拳的步法，挥扇在大殿中一招一式的舞起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哈哈哈......”
她微醺的小脸潮红，眉眼弯弯明媚灿烂的笑容恣意洒脱。一招一式的动作乱而有序自然的舞动，纤巧的身形飘若惊鸿翩若游龙，惊艳了大殿里一众少年郎的心。
“我滴乖乖，小九还有这本事，这是深藏不漏啊，改天找她学一学。”陈劲松手里的酒杯都掉了还不自知，两眼放光的盯着大殿中央的少女激动地说。
堂哥使劲敲了他的头一记，呵斥道：“你稳重点！”
“嘶，哦。”陈劲松幽怨的看了堂哥一眼，答应了一声。
“嗝，若是......出了丑，不赖......我哈。陛下，老祖宗！万民同贺盛世太平，当不醉不归。我得诗一首，正好......拿来一用。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修远哥哥，洛令杭，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哈......春华易逝人世苦短，趁年少游戏人间，方不负韶华。宜鹤、揽月来与姐儿痛饮，一路相伴且歌且行......”
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在喃喃的醉语唱词中，酣然当堂趴在地上睡得不知东西南北。
“妙哉妙哉！此诗气势大开大阖张弛有度，豪迈洒脱。实在妙哉！”大殿上几个爱好诗词的老学究文官，听到端蕙玖最后念的这诗连连惊叹。
越康眼里含着笑意，吩咐身边的太监大总管说：“郭山，让人给这憨丫头送一碗醒酒汤，当殿睡觉像什么样子？丢人！”
“是，奴才这就吩咐人去。”
“郡主可还满意？这首诗还是小九三年前，端午节在神仙楼宴客酒醉时所吟。”洛钧舒指使宜鹤和揽月上来扶起端蕙玖，架着她回到座位上，才骄傲的抬起下巴问对面的上官楚楚。
“......！！！！”上官楚楚咬着腮帮子，气的脸色青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端蕙玖一曲扇舞的招式一出，上官墨就知道自己女儿遇到了对手。这个小少女不仅有勇有谋还多才多艺，怪不得能吸引徒弟修远的目光，不喜降低自己身价愿意入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