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不正经的博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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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多年前的文化图腾:鹞鹰

唐朝人刘写的《隋唐嘉话》中记载了一个故事。

太宗皇帝很喜欢养鹞鹰,可是他的大臣们觉得养宠物会让人玩物丧志,于是太宗只好偷偷玩。有一天,唐太宗偶然得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鹞鹰,正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宫人突然报告说,太宗皇帝最害怕的魏徵来了。

为什么皇帝会害怕一个臣子呢?因为魏徵这个人性格特别直率,而且特别认死理,如果唐太宗不听他的,他就会追在唐太宗屁股后面一直劝谏。

此时,唐太宗拿着鹞鹰,有点六神无主,只好把它藏在了自己的袍子里,幸好他的衣袍比较宽大。哪知道魏徵仍看出了异常,就坐下来与他谈天说地不走了,一直聊到黄昏时分才告辞。等到魏徵终于走了,唐太宗松了一口气,赶紧把鹞鹰拿出来,却发现它已经被闷死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唐太宗李世民尊重大臣,君臣相得的品质,不过我最关注的还是那只被闷死的可怜的鹞鹰。它的体形应该不算太大,不然塞不进衣袍里;性情也不是很凶,不然就会狠狠地啄唐太宗几下。古代的达官贵人都非常喜欢这种小型的鹰科鸟类,因为它不会太过于危险,又比较容易驯养,不管是拿来做宠物,还是用来打猎,都是一等一的选择。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在历史上,它还有过一个清新的名字:晨风。

晨风是只什么鸟

看到“晨风”两个字,不同的人会有完全不同的认知。如果你是《魔兽世界》的玩家,可能会想到一个叫“晨风村”的牛头人村庄;如果你是《上古卷轴》的爱好者,那可能就会想到一个叫“晨风”的省份。当然,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多半会理解为“清晨吹过的微风”。

很少有人会想到,其实“晨风”是一种鸟的名字。《诗经》中就有一首《晨风》,是这样写的:

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读作yù,是指鸟儿飞得很快的样子,所以这句诗的意思是说:我看见一只晨风鸟拍打着翅膀飞走,然后栖息在了北方的树林里,我心中又忧虑起了自己好久不见的丈夫,他是不是已经把我给忘了?

很明显,这首诗是以一位女子的口吻写成的。傍晚时分,她走在路上,看到鸟儿都知道飞回巢中栖息,于是想到了自己的丈夫,都出门那么久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看来多半是抛弃自己了……不需要详细品味,我们就能感受到诗中强烈的猜测怀疑和忧虑恐慌,甚至可以脑补出这位女子和丈夫当年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的场景,但一切最后都化作一句“忘我实多”。

这只是表面的解释,古代许多人都认为这首诗有着更深刻的含义,比如说《毛诗序》就认为,它实际上是讽刺秦康公抛弃自己的贤臣。我们这里可以不用考虑这些内涵,只关心“晨风”到底是一种什么鸟。

早在三国时期,吴国文学家陆玑在《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就给出了答案:

晨风,一名鹯,似鹞,青黄色,燕颔勾喙,向风摇翅,乃因风飞,急疾击鸠鸽燕雀食之。

原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鹯鸟”,是鹰科的鹞一类的鸟,顺风飞起来特别快,喜欢吃燕雀之类的小鸟。知道它叫鹯鸟之后,我们还是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幸好后来晋代博物学家张华撰写的《禽经》里面也讲到了这种鹯鸟:

鹯,晨风也。向风摇翅,其回迅疾。状类鸡,色青,搏燕雀食之。

请注意关键词“状类鸡”。事实上,确实有好几种鹞鹰的体形和模样都跟母鸡差不多,比如说雀鹞、白尾鹞等。古人没有我们现在这样科学的生物分类方法,经常会把长得像的动物归为一类,所以不管是鹯,还是晨风,都可以看作鹞或者鹰的同类。

从野生到驯养

以前,我们一般所说的“鹰”是整个隼形目的统称,但是2008年以后,隼形目里非隼科的物种被分出来另立了鹰形目。不过古人没有这种分类意识,似乎也很难分清到底哪种猛禽是鹰,哪种猛禽是隼。所以本文中讲到的,包括很多类飞行猛禽。而在鹰形目当中,较小的一般叫“鹞”,较大的一般叫“雕”。鹰、雕和鹞子(或叫鹯鸟)这些名词往往会在一起出现。毕竟它们都属于鹰科动物,体形大小上虽有点差异,但是捕杀小鸟时的狠辣都是一样的。

在古人心目中,小麻雀是专门偷吃粮食的“贼鸟”,所以对于捕捉麻雀的鹞鹰,难免心生欢喜。战国时期成书的《左传》中就有一句:“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意思是,对那些不尊重君主的人,要像鹰和鹞鹰追杀那些鸟雀一样,毫不留情地斩杀掉。后来这句话被省略成了“鹯雀”,比喻那些疾恶如仇的人,志向就是惩奸除恶。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鹰、鹞早在新石器时期就成了我们祖先信仰的图腾。在距今6000年左右的红山文化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玉器,其中很大部分都雕琢成了鹰的形状,足见当时鹰的地位有多高。

新石器时代“含山玉鹰”:出土于安徽省含山县铜闸镇凌家滩遗址村,现藏安徽博物院。主体的鹰隼做展翅飞翔状,中间有同心圆和八角星纹,两翼却是猪头的形状,学者多认为它是鹰、猪、太阳三体合一的“兼体”雕像。

而收藏于天津博物馆的龙山文化(距今4500年)青玉鹰攫人面佩则很可能暗示了当时我们的祖先已经开始用鹰来狩猎。这块佩的上部是一只展翅的雄鹰,雄鹰以镂雕和浅浮雕工艺雕刻而成。鹰的翅膀下面紧抓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这个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除了创造龙山文化的东夷族人之外,北方游牧民族对鹰的热爱更加浓烈。在内蒙古杭锦旗阿鲁柴登匈奴墓出土了一件精美绝伦的黄金鹰形冠饰,冠顶上刻有四幅对称的半浮雕狼羊咬斗图案,而在冠顶上还傲立着一只展翅雄鹰。这件珍贵的文物是目前国内发现的唯一一件匈奴贵族金冠饰,专家推测,这套金冠饰可能是匈奴王的王冠。


鹰的高空飞翔能力使人很自然地就将其与苍天联系起来,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帮人捕捉猎物。猎鹰高翔在天上,离得老远就可以发现地面上的猎物,一声鸣叫之后,猎人就可以跟着它冲上前去了。匈奴人驯养猎鹰可能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在汉朝的时候,随着民族的融合,这种驯养技术也传入了中原地带。

《后汉书·袁术传》中说这位袁术少爷“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可见至少在东汉时期,被驯养的猎鹰就已成了浪荡公子的标配。正如宋代诗人苏轼在《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所写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这种飞鹰走狗的生活,想一下都觉得很刺激啊!

鹰的文化史

从汉代以来,猎鹰就是达官贵人喜爱的玩物。北魏时期,朝廷中专门设立了驯鹰的机构,叫鹰师曹。大昏君隋炀帝也是猎鹰的狂热爱好者,《隋书·炀帝纪》记载,他曾经:“征天下鹰师,悉集东京,至者万余人。”当时竟然有万余人靠驯养鹰、鹞为生,已经形成了一条庞大的产业链。

盛唐时期,唐玄宗又设立了专门驯养猎鹰的官署,名为鹰坊,而且各种鹰科动物还会被分门别类,蔚为壮观。《新唐书·百官志二》中记载:“闲厩使押五坊,以供时狩:一曰雕坊,二曰鹘坊,三曰鹞坊,四曰鹰坊,五曰狗坊。”而在鹰坊中,最为名贵的则是东北渤海国进贡的海东青。

春秋时期的左丘明在《国语》中有一个故事,说有一天,一大群隼鸟聚集在陈国宫廷的天空之上,突然,一只隼从天上掉落了下来,陈惠公派人捡拾起来看,发现它是被一种奇怪的“楛矢”贯穿身体而死的。他拿着箭矢询问左右群臣,谁都不认识它的来历。恰好这时候孔子正在陈国,他看过之后说,这支箭矢和隼鸟一样,来自数千里之遥的肃慎国——“隼之来也远矣,此肃慎氏之矢也”

肃慎就是后来的女真族的祖先,而在女真语中,“肃慎”的意思就是“东方之鹰”。他们驯养的猎鹰可不是唐太宗那种娇弱的鹞鹰,而是一种叫作“海东青”的大型隼科猛禽,很有可能是指矛隼。据说海东青最喜欢的猎物是天鹅,可以在飞行中用鸟喙轻松击破天鹅的脑袋,取食脑浆。

有一幅流传到今天的元代古画《海青击鹄图》呈现的就是海东青捕杀天鹅时的情境:一只神骏的海东青双爪紧握,双翅收紧,似一枚呼啸的炮弹正砸向目标,呈现出非凡的神骏和威武。

后世的清朝康熙皇帝赞美海东青说:“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鹰猎文化从很早以前就是女真族人的象征,到了辽代末年,更促成了女真族的真正崛起。《契丹国志》记载,辽代末年,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在位的时候,整天向女真部族催讨海东青,女真人民不堪其扰。最后他们在完颜阿骨达的率领下奋起反抗,一举推翻了辽国的统治。

流传千年的鹰猎文化在我们这个时代遇到了严峻的挑战,原因是随着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和对野生动物的捕杀,几乎所有以肉类为食的隼形目动物都进入了国家保护动物名单。对我们读者来说,如果真的热爱鹰隼,就请不要再猎捕它们,多欣赏它们在大自然中的英姿吧。

鹞鹰

(白尾鹞)

拉丁学名:Circus cyaneus Linnaeus,1766

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鸟纲,隼形目,鹰科,鹞属。

中型猛禽,广泛分布于亚欧大陆及北美地区。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