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工作伦理：工匠精神初论

工作对人类极为重要。社会学家指出，工作是个人在社会分层系统中所处位置的基础，是个人的生活意义、个人价值、个人尊严与个人健康的基础，也是一个民族或国家繁荣与延续的基础。[9]因此，对待工作的态度以及工作中的规范，是一个社会的道德伦理体系中的重要部分。工匠精神就是一种工作伦理。

原始意义上的工匠精神是手工业从业者的工作伦理，随着时代的发展，工匠精神也可以用来指称包括现代工业在内的制造业从业者尤其是劳动者的工作伦理。制造作为一种工作，包含着两种关系，一种是人与物的关系，一种是人与人的关系。制造是运用工具改变材料的形态从而使材料变成产品的过程。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称：“制作，即技艺人的工作，是一个物化（reification）的过程。”[10]在制造过程中，人作为工作者，要与材料、工具和产品这3种物打交道，其中最重要的物是产品，因为产品凝结了工作的价值，既是工作的目的，也包含着工作的意义。因此，工作者对待自身产品的态度，是工作中人与物的关系的核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工作的过程，并由此影响到工作的最终价值。工作态度是工作伦理的基础，工匠精神的核心本质就是一种积极的工作态度，它要求工作者在工作过程中妥善处理人与物的关系。

人类的制造业经历了不同形态的演变，制造者既可以独自从事制造活动，又可以与人合作进行生产。制造活动中人与人的关系，在工作中主要体现为生产组织形式。不同的生产组织形式对于产品的产量与质量有着不同的影响，由于产品凝结了工作的价值，因此，生产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组织关系，也包含着极为重要的工作伦理。工匠精神是个体制造者头脑中的观念与态度，但工作的组织形式对个体制造者的制造活动有直接影响，故生产组织形式是塑造工匠精神的重要变量。例如，在工作室里独自打磨作品，与在流水线上快速地装配零件，显然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制造情境，会使人产生不同的心理反应。工匠精神实际上也是一种工作中的心理反应，自然会受到由生产组织形式决定的制造情境的影响。如此一来，工匠精神与工作规范密不可分，而规范就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

因此，作为制造业工作伦理的工匠精神，既涉及工作过程中人与物的关系，又涉及工作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是一种深受生产组织形式影响的工作态度。制造业的精神，不是抽象的玄学，而是依托于具体生产者的观念体系，既随着制造业的演化而变迁，又影响着制造业的变革。本书将展现工匠精神的演变历程，并分析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这种工作伦理要如何保持生命力。从历史与理论相结合的角度说，本书是以制造业的长期变迁为课题的演化经济学研究。演化经济学是研究以生产为核心的资源创造的经济学，认为财富来源于文化即人类的创造力，其积累是通过创新累积性地改变人类的知识和技术存量所发生的。演化经济学分析的焦点是生产和创新，分析方法基本上是整体主义的、有机的和综合的，分析单位包括时空中的个人和他们的制度。[11]所以，演化经济学是一种适合对制造业进行分析的理论框架。演化意味着时空中的流转变迁，这使得历史方法成为演化经济学的基本方法之一，而历史方法的本质是指按照历史的实际演变过程来进行因果关系解释，故演化经济学家认为历史方法的研究并不只表现在对历史史实的研究上，也表现在通过回溯问题的缘起和展开而对现状与未来的研究上。[12]演化经济学的德国历史学派曾对资本主义精神、宗教、伦理等问题开展先驱性的研究，将这些文化现象纳入一种综合性的经济分析中。本书在继承这一学术传统的基础上，将以知识的创造为核心，回溯工匠精神的演变历史及其在不同时空中的状况，从制造活动的本质出发，分析工匠精神的起源、结构、核心与流变，并提出培育工匠精神的建议。

[1]D. C. Coleman： Myth， History an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London： The Hambledon Press， 1992， p.3.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87 页。

[3]同②，第98、101、102、107 页。

[4]克拉潘：《现代英国经济史》上卷第1 分册，姚曾廙译，商务印书馆1997 年，第100-102 页。

[5]D. C. Coleman：Myth， History and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p.28.

[6]Pat Hudson：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London： Hodder Arnold， 2005， p.13.

[7]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中国工业发展报告（2016）》，经济管理出版社2016 年，第241 页。

[8]王新哲、孙星、罗民：《工业文化》，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 年，第245-247 页。

[9]马立克·科尔钦斯基等主编：《工作社会学》，姚伟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 年，第1 页。

[10]汉娜·阿伦特：《人的境况》，王寅丽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107 页。

[11]贾根良：《演化经济学导论》，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5-6 页。

[12]同上，第3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