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凭良心
“那个女孩的父母呢？”母狼的目光穿过荒野里的星光，眺望着自己那几只又摔又咬的小狼，心有戚戚的问。
“应该没人会告诉他们吧的。”狼老大用尾巴拍拍母狼：“就算那小子想给她父母通风报信，龙门客栈的张姐也不会同意的。不然，那些之前自杀了的，他们的父母，不早把客栈招牌给拆了吗？！”
“又不是龙门客栈害死他们的孩子的呀？！”
“你没听说吗？这世界上还有医闹呢。人类不必讲理。我们就等明后天开大餐吧。”狼老大说完，就回到了塔里。突然，他注意到那头刚入伙的癞皮狼，跟几只地位最低、捞不着吃肉的家伙，正在嘀嘀咕咕。狼老大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它扭头去找了狼群中的一头小狼：
“那个谁！”
“老大。”小狼赶紧夹着尾巴，低着头，蹲到狼老大面前。
“盯紧了那个新来的。别让它瞎鼓捣。”
等刘建宇好不容把吉普车开回龙门客栈门口，那里已经停了四五辆越野吉普车了。
客栈的大堂里摆上了一张大方桌，坐了七个画着妆、打着玻尿酸的姐姐们。有一个穿着枚红色登山服的女人，坐在七人组的C位上（即：中心位置）。连刘建宇这样孤陋寡闻的人，都在新闻上看过她的故事：一个靠收废品起家、成为回收行业龙头的女人，大名罗让。罗让的下手坐了一个白皮肤、样子又娇媚又凶悍的女人，看起来四十几岁。刘建宇听见群里的人呼唤她为“赵”。在姐姐堆里还有个年轻男子，好像母牛屁股中间夹着一根狗尾巴草。再仔细一看，这个对着女豪杰们一脸媚笑的家伙，不就是哄着他女朋友去死的家伙吗？！这小子害死人了，怎么敢回来啊？！
张姐端着一大盘青菜和蘑菇，一看见进来的刘建宇就喊：“刘，你可回来了。”
“张姐----我，”刘建宇才要感动，就听见了下半截：“我都快累死了。你赶紧去厨房洗洗手，把调料碗拿来。别在里面加麻汁，也别倒香油。罗总她们不要带油的。”
刘建宇还想问，就见年轻男子在给一个女总看手相：“刘姐，您这---至少还有三十年大运呢。”
“李柏，嘴真甜。哪天你不想努力了，就来找姐。”坐在姐姐群外围、妆最精致、年龄也最大的一位女士，暗笑着。
李柏得意的扫了刘建宇一眼：“呀，你还活着啊？我们刚才还在说，你也被狼吃了呢？”
这人和这话叫刘建宇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他决心戳穿这个李柏。于是，他把那个自愿喂狼的女孩的衣服，往李柏身上一拍：“你女朋友死了，你赶紧给人家家里人说说！”
李柏演技上身：“呀，不是你说，荒野里可以观赏狼群捕猎的吗？原来你是故意领我们去喂狼的！”
刘建宇没想到他倒打一耙，结巴了：“你---你太无耻。”
“不然的话，你手里怎么是赵颖的衣服？！你骗我们去冒险就算了，人出了事，你不救人，还脱她的衣服。我和赵颖家里说，你就是杀人凶手！”李柏十分认真，且一脸大义凛然。C位罗总、赵总和几个贵气十足的姐姐，叫这场根本不势均力敌的嘴仗，逗笑了。
李柏看着女豪杰们笑了，露出了自在的得意：“张姐，你这里招的是人吗？这么差的客户体验啊！”
张姐几乎是拽着刘建宇的耳朵，把他提进了厨房：“刘，你要是这么耍混社会，就混死了。”
“可是----她家里人？”
“这事你可别再管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智商税。叫人涮了，不能怨人的。”
刘建宇又听见女豪杰中不知道谁说：
“这是谁给找来的帮忙的人手？三十了，还这么单纯？”
“听说是XX建筑公司八分的财务---他们公司老来找我们揽工程，你说，都这么不透气的人，谁敢把工程给他们做？”
“二十这么样吧，叫‘单纯男’，三十这么样吧，叫‘不着眼男’，四十还这么样，叫‘一地鸡毛男’。”
“我跟你说，这是财务的通病！我公司里也有个这样的。有一回，他跑来和我说，发现公司里有人偷公司的材料出去卖，说都偷了几百万了，再偷公司就垮了。”三十年大运的刘总特别大声的说。“我就想告诉他，能偷几百万材料的，是你这小财务能管的了的人吗？”
“我们公司也有个这样的二货！物流的人拿回发票来。他非得去国税发票验证的网上去查查发票是不是真的。结果查出来几十张增值税专用发票全是假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不和领导们汇报，就和物流的人说叫换真发票来。物流的人就当着别人的面，给他一个耳刮子！活该！”
刘建宇只觉得耳朵边都是尖叫，这些人难道不知道有是非黑白的吗？他气得只想把调料托盘照他们砸过去。最后有个人出声了：
“行了！张姐，别叫愣娃子来了，你自己快动动手吧。”
“就是啊！瞧这婆婆妈妈的样儿！”
刘建宇觉得，这群人都被狼老大它们吃了才好呢。世界就干净了！
第二天一早，姐姐们整装待发。一辆又一辆的吉普车开出后，张姐把李柏打发到了刘建宇的副驾驶上。
“刘，今天你负责跟着就行。”
刘建宇心里很膈应，看都不想看李柏一眼。
“别装正义英雄了。你不也和狼群商量好，今天把大妈们送去给它们吃的吗？”李柏忽然冷冷的说。刘建宇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小子能逃过被吃掉的命运了。然后，李柏戴上耳机，白了刘建宇一眼：“这个世界上，分为聪明的跟蠢的。劳心者治人。”李柏望着前面的吉普车停下来，得意的露出了牙齿，好像他每一分钟都有可能变成狼一样。半天过去，李柏也没有狼化。七位女豪杰们到处拍照，李柏像个导游一样领着她们一步又一步的朝狼穴走去。
远远的，刘建宇看见了那座下面是沉默之塔的土塔。眼前这些讨人厌的女豪杰们，似乎又变成了人。他对看着她们被狼吃掉，心里十分不舒服。
“赵--赵总，这边天黑的挺早的---”刘建宇跟在这私人旅游团后，小声嘟囔，想阻拦大家继续朝危险前进。“前面---前面就是昨天----遇到狼的地方！”
李柏却在最前面喊：“罗总，赵总，那边有个高塔，能爬上去。我给你们拍照啊。”
“现在都是美颜自拍啦！”姐姐们兴奋的反驳，脚却离着狼窝越来越近。
“赵总，真别往前走了！”刘建宇看见土塔大半个都出现在眼前，终于喊出了口。
姐姐们仍然兴高采烈，没有人理睬刘建宇。最前面的两个，都像孩子一样，捂住帽子，朝土塔方向，使劲跑，好像要追上李柏的脚步。
然后，刘建宇绝望的看着小旅游团两侧，远远的出现了昨天看见的半月形阴影。
“赵总，赵总！快跑，前面有狼啊！”刘建宇放声大喊。没等他追上姐姐们，癞皮狼领着几只个头不是太大的狼，从后面，先包抄了刘建宇。
“你这个窝里反的汉奸！”癞皮狼杨总呲着牙。“先吃了他！”
这几只毛色不光滑的狼，一看就知道是群里不上等的。昨天没捞着吃肉，受了癞皮狼蛊惑，想先下口为强。它们死死的围住了刘建宇，一边低声嚎叫、一边随时准备冲上去、给刘建宇最后一击。这一回，刘建宇手边连个胡杨木都没有。他的大脑一下空了。活下去的愿望，这一刻比什么都直接。
就在这时，一头年轻的狼，先一步冲向了刘建宇。刘建宇也不怕咬着手，一下抓住了这头狼的头，然后猛得把它像一条鞭子一样、四处甩，砸倒了两三头狼。剩下的狼，就趁着这头鞭子狼没站起来的时候，扑上去，先把它撕碎了。刘建宇本来还想把腿就跑，但是看见这种狼牙、狼肉和狼骨头乱飞的景象，只想呕吐。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等。他挤进狼群，抄起一条狼腿，朝最近的一头狼腰上砸过去。这头狼可比头一只精明多了。它马上退到了其他狼的身后。
“行了！别打了。”狼老大的声音从刘建宇背后响起。
在狼老大身后，地面上，已经看不见赵总她们的身影了，只有一大群合围的狼、在互相嘶咬拥挤着。唯有两个人，远远的看不清脸，爬到了土塔的最上面。
“小子，你可以滚了。”狼老大示意了一下远处的吉普车。
“狼总----”癞皮狼杨总偷偷绕到狼老大的左边，低着头。狼老大一呲牙，就把它吓得退得远远的了。
“狼---狼总，您说您之前也是人类！还是地质工作者，是知识分子！您放了赵总她们吧？”
“晚了！”狼老大扭头看看。
刘建宇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就成了猎杀同类的共谋。
这时，土塔下面的狼把塔下面围得紧紧的，就等土塔上的两个女人手软了、掉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
“救救我！”
“我不想死！救命啊！”
“打110啊！”
她们叫声高喊，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或者，早就怕的过了可以哭出来的机会了。
“你们可以一个踩一个的、上去，把她们抓下来！”李柏站在狼群外围，指挥着，样子像极了癞皮狼杨总。
“你混蛋！你不是人！”塔上的一个女豪杰，听见李柏这么唆使狼群，气得抽抽。
“我就是想变成狼！”李柏露出白牙齿说。
刘建宇手里攥着狼腿，还想去救人。狼老大斜眼问刘建宇：“昨天晚上，她们肯定嘲笑你没用、不是个爷们了。你还要去救她们啊？”
“我始终是个人啊！”
“要是你在塔上，她们可不会救你！”
刘建宇知道这是真话，但是他的良心，还是不忍。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那种渴望赵总她们都叫狼吃了的想法，似乎只有苦胆味道了。就在这时，一头狼终于咬住了土塔塔身上、最下面的一个女人，并使劲把她往下拽。
“罗总，罗总，救救我！”被咬住衣服的女人大声，朝上面的人呼救。
但是，土塔顶尖上的罗总，却团紧了身体。
李柏大声喊：“罗总，你把刘总踹下去，我可以帮你和狼老大说说情。”他似乎忘了，他昨天还跟这个被狼咬住的刘总说，她有三十年的大运。
罗总抱着土塔还是不动。她不知道是吓坏了，没了知觉，还是不忍心往下踩。又一头狼跳了起来，它的后脚蹬着前头的狼，咬住了刘姐羽绒服下来露出来的一条褡裢。那褡裢里不知道塞了什么，好像一个小枕头一样鼓。刘总嚎啕哭了起来，然后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裤腿，哩哩啦啦的流到狼的头上。但是咬住腰圈的狼就是不撒嘴。
“刘总，把褡裢解下来啊！”刘建宇终于跑到了狼群的身后。
“不行！这里面都是那死鬼的黑材料！”刘总终于发出了一声嘶吼，“我就是死了，他也别想好过。别想找年轻小媳妇！”
狼老大对刘建宇做了个鬼脸：“听见了！”
它的话音才落，几头狼就掉过头来包围了刘建宇。然后，咬住刘总的狼、被后面的一只狼扯住了。几只狼一起使劲，刘总嚎叫着掉了下来，消失在一群狼的中间。
现在，场上只剩下了三个活人：土塔最上面的罗总，和狼群打成一片的李柏，和被狼群包围了的刘建宇。狼老大回望了一下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和那轮云后、慢慢显出身影的月亮。
“今晚，你们三个中，有一个可以活下来。”
狼老大跳到一块没风化完的石头上，好像辛巴登上了荣耀岩。“告诉我，你可以给我什么？我们大家投票决定，谁该活下来。”
狼群立即发出了一片欢呼声，好像是在喊：“有人活，有人死，有人变成狼！”
但是传到远处，却只有荒野中大风吹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