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佛
礼佛如何是礼自己?其实多数人也是顺口一说,或者人云亦云而已,未必会放心上,更未必去参悟明白。“三才者,天地人。”人生天地间,比较而言居于下位、弱势,说是人定胜天,说说而已,真正天怒了,人何以堪?在天地面前,人何足道哉!妙在天地人,天地不语,唯独人在自说自话,且多半是梦话。天地不语,或者天语人懵懂,哑语人不知,人便妄自尊大,以我为中心,面对大千世界,一边感知,一边觉悟,一边说三道四。大觉悟者得大道,大而话之,曰《圣经》,曰《金刚经》,曰《道德经》,等等。大道逼近天言,常人莫能全解,至多一知半解。以经示众,启示、提示、揭示,使之普及为常识。佛教一流有禅,当头一棒喝,或者拈花微笑,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都是要打掉人的妄想、妄念、忘乎所以与妄自尊大,不在“我”上纠缠。可惜禅为一宗,虽流行却不能普度众生,至少未能使众心觉悟,只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生执“我”,以“我”知为标格,我证则我信,我信则我迷,我迷则我从,我从则我愿为驱使。譬如世间有无佛?在众生眼里,无,可以理解;有,何以验证?本来《金刚经》白纸黑字在那儿,似乎一切昭然若揭,似乎一切似是而非。众生无论是否与闻,总是执“我”,以我相想象法相,故而庙堂之上,佛像只是人像放大,形神兼备却与人无异。若要人心悦诚服,除非佛现身为人,并如人一样开口说话;佛若现身为众生之飞禽走兽,则人必视之为飞禽走兽,而不以为意,更不会毕恭毕敬。供佛无论泥塑、木塑、金塑或者玉雕,俱为人造,才有毁佛之说。泥塑之佛,焉能开口?佛像不能言语,此是常识。破除迷信,破的就是常识。殊不知,佛像并非佛,亦是常识。两造被人为混淆,以佛像证佛,佛的虚妄可想而知。人一旦不迷信佛,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于人何用?又与佛何干?人是实用主义者,无用,或者当下无用,不能当钱使,不能当饭吃,还礼个什么佛?
天地造化,人为精灵。人虽不能胜天,却可以感知天地造化之美妙,于中发现自然规律、宇宙法则。中国儒、道、佛,孔子、老子、释迦牟尼,土产的、进口的,都是先知先觉者,众人、后人奉若神明,他们便是神明。他们之言,便是经。古往今来,经只为少数人所研习,多数人则习惯于皈依或迷信。凡迷信者,其实执“我”而不自知,不能我证,却相信他证,幻想修到某个境界便可以自证。常识是只要执“我”,便不能证佛。如果“我”能证佛,那还修个什么?在他们眼里,礼佛也就礼佛,依旧佛是佛,我是我,只是妄想生幻觉,痴心有朝一日,摇身一变,自己成佛了。古有一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究竟为何?何以“放下屠刀”,便“立地成佛”?若信此说,面壁向佛者岂不难堪?不信此说,何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悖论之所以发生,仍然是因为执“我”,所以对佛不知不解、不觉不悟。其实只要执“我”,佛便不可解。
天主教、基督教信奉上帝,其实上帝与佛是一个山头,只不过“横看成岭侧成峰”罢了。西方科技文明高于东方,信奉上帝者反而众多,何故?只能说西方民众需要上帝,便宁信其有。这个“信”并非迷信,可以理解为自信、信心;这个“有”并非无中生有,而是心中自有。把上帝理解为一种精神寄托、一种灵魂归宿、一种信仰神化都无不可。以此论之,把佛何妨理解为一种精神租赁。譬如我不拥有豪宅,我租住而居之长久,与拥有何异之有?一些人拥有却长期闲置,等于没有。此即有无之相生乎?空不异色,色不异空,此之谓乎?
租也罢,借也罢,总之是把佛请回家,家里就有佛了;把佛藏在心里,心里就有佛了。佛是啥?佛不是佛像,佛像再庄严,也是人造的。造佛是传播需要,是一种迎合,是为了以物相示众,目的仍然在于教化,在于感化,在于潜移默化。佛像不可能开口说话,说话的只能是人。大和尚再大,也是人,不是佛。如此说来,如何理解我即佛,佛即我?我心里有佛我就是佛,正如同我心里有鬼我就是鬼一样。我即佛,可以我证,亦可以心证,唯独不能他证。佛真正入住心房了,无须心证,当然我即佛,佛即我了。心里有佛,眼就是佛眼,慈悲为怀,大千世界一如哉!佛心如日月,万物皆化有,昆虫是佛,蛇蝎是佛,飞禽走兽更是佛,那我如何不是佛呢?打通如此关节,礼佛不就是礼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