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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后,柏树奎才知道昨天晚上迷路了。
他本来一直向西划船,可第二天早晨的太阳却从他们的正前方升起来。他看着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吃惊地张开了嘴,半天没有合上。昨天后半夜,他们赶的路全白费了不说,不但没有离家越来越近,反而越走越远了。这可是打鱼两年里,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啊!
柏树奎不得不停下船桨,仔细辨别一下方向,才掉转了船头,朝着太阳升起来的相反方向划去。这会儿,儿子也醒了,问柏树奎:“爹,我饿了,咱们还有吃的东西吗?”
他们还是昨天吃的两顿饭,儿子早该饿了。现在还剩两个馒头,他递给儿子一个,自己抓起一条冻得硬邦邦的鱼啃起来。儿子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父亲,说:“爹,那条鱼是生的。”
柏树奎啃的确实是条生鱼,而且渔船上还有一些劈柴。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岸边,想还是把最后那点劈柴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吧!看父亲啃着生鱼,儿子似乎明白了爹的意思,随手从船舱里抓起一条。可是他在鱼脊背上只啃一小口,恶心得他把嘴里生鱼吐了出去,俯身船边,捧着湖水漱口。
看儿子一眼,柏树奎一句话没说,咬住一块鱼肉,使劲地撕扯下来,慢慢地咀嚼,一股浓重鱼腥味直冲他的嗓子,难以下咽。他用力咀嚼几下,几乎把那块鱼肉囫囵吞咽下去。
人总得吃东西,别管多么难咽,也得往下咽,否则就没有力气了。柏树奎努力啃完一条冻鱼,觉得身上有了一些力气,双手再次握住船桨,一下下地向前划去。
夕阳把荡漾的湖水染得一片血红,眼看着一天快要过去了。柏树奎从船舱里站起来,四周瞭望,希望能发现一只渔船,或一片令人向往的陆地。可浩淼的湖面上,除了他们这只渔船外,再什么看不见。他们的四周都是茫茫湖水,推动着长长的波浪,不知疲倦地朝前推涌而去……
天快黑的时候,柏树奎用最后劈柴把火生着,爷俩坐在温暖锅灶旁,听着开锅的鱼汤不停地沸腾,咕噜噜地散发着一股诱人香味和温暖,可蹲在炉灶旁的儿子却没有了往日的神气活现,显得有些打不起精神。柏树奎盛一碗鱼汤递给儿子,却只喝了几口放下了。柏树奎觉得有点奇怪,平时吃饭狼吞虎咽的儿子到底怎么了?伸手摸了摸儿子前额,烫的厉害。
儿子沉默不语,神情悲切的眼睛看着父亲。柏树奎帮儿子把披在身上的破羊皮袄裹紧后,把一点烧酒倒在碗里,烫热后递给儿子:“喏,把它喝了。”
儿子默默接过去,喝了一小口:“辣……”
“喝吧!把它喝下去,就不发烧了。”
“不,我不喝!”儿子摇着头说。
“听话,儿子,听话呵?”对儿子,柏树奎从没有过这样耐心。
这次儿子很听话,把碗里的酒端起来,一口灌进去,呛得连声咳嗽起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柏树奎。他抬起手来,手掌在儿子后背上轻轻地拍打几下,见儿子不再咳嗽,才替抹去儿子呛出眼泪,随后说:“走,咱们走,回家!”
第三天的曙色降临兴凯湖面上,疲惫不堪的柏树奎觉得十分奇怪:四周怎么这样安静,静得可怕,甚至连让他讨厌的浪涌声都听不到了。这时,令他感觉到恐怖的是,可怕的寂静正从四周朝着他们这里漫延过来,眼睁睁地看着推涌的湖浪几乎瞬间冻结了,而他们那只向前滑行的渔船在这个可怕的瞬间,已经冻结在冰里,嘎然而止。
划动的两支船桨刚刚挑出湖水,却落在了光滑的冰封湖面上,毫无阻力地合拢到船尾部,可渔船却一动不动,还留在原地,吓得柏树奎一时仓皇失措,大声呼唤儿子:“起来,快起来!封湖了,已经封湖了,快起来,快起来砸冰啊!”
儿子从刚才躺的地方爬起来,懵懵懂懂地举起一支船桨,用力朝前面冰面砸了下去。还好,刚刚结冰,湖冰冻得还不太厚,一桨砸下去,湖冰碎了,零星地漂浮冰冷的湖水上,随着渔船挤进那道狭窄的冰缝里,锋利冰茬子刮在船帮上,发出一阵丝丝拉拉响声。
柏树奎高高地举起另外一支船桨,疯狂地砸向湖冰,儿子把那些砸下来的大块湖冰砸成一个个小块,渔船艰难地一点点朝前划去。发一夜高烧的儿子迷迷糊糊,没砸几下,已经坚持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舱里。这会,柏树奎顾不上看倒在舱里的儿子,一个劲地疯狂砸着湖冰,以尽可能早点返回到岸边的家里,赶紧找来村里的大夫,给儿子打两针,或吃几片白药片,儿子的病可能治好了。
这是目前最重要,其他事情都可以缓一下。就这样,他一边使劲地抡起船桨把湖冰砸碎,再拨几桨,渔船在冰缝里艰难地一点点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