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班第一天就闯祸了
作为实习生,我们要跟师傅半年,期间工资每月四十元,大概只有师傅们的十分之一。上岗第一天上午,挺空闲的,我仔细观看银红操作。八块扇形滤板组成的圆盘,竖立旋转,发出吸吸声响,从矿浆中吸出矿粒。原本扁平的滤板吸附了厚厚的白色矿粉,就像冬天屋顶上蓬勃的积雪,厚实平整。滤板转动大半圈后,被两旁的刮板刮落,从漏斗状落孔轰然砸下,掉入下一层撑了包装袋的铁板车上。
整个上午,我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围观着,以为这份工作太简单,唾手可做。吃过午饭,银红要到寝室拿东西,问我想不想独自操作试试,我自是满心欢喜、一口答应。起初一切正常,十五分钟后事情有些不对,滤板吸附的矿粉每次旋转到最高处,就会突然掉下,砸到矿浆池中,像极了电影中投水炸弹的效果,矿浆溅满了工作台,也把我身上溅得湿湿的,留下一块块白色斑影,拍之不去。我慌忙下楼,向包装岗位的海峰请教。
1米78的海峰,看去最多只有1米7,因为他很胖,最重时有两百出头。一副黑框大眼镜,宽硕的双下巴,如果再去染个满头白,就和《灌篮高手》中的安西教练像了九成。他晃动着庞然身躯,抄起包装袋里的矿粉一捏一看,说是球磨车间把矿粒弄得太粗了。他让我找两块木板,每当滤板吸附起厚厚矿粉时,就给它刮一层,这招“减肥术”果然有效,我坐在那张铁焊的长条凳上,刮刮刮,没有再受到矿浆轰炸。
我正哼着歌刮着粉,突然听到海峰在下面叫我,说落矿孔堵了。我过去一瞧,矿粉落得太多太快,漏斗型的落矿孔上宽下窄,中间粘着矿粉,后面的矿粉又不断落下,很快就满了回来。
海峰说用铁枪捅一捅,我才明白墙角三米来长、自来水管焊接成扁头的工具,是这么用的。铁枪尾部还安装有钩子,每次用力捅下矿粉,反手一提,铁枪就省力地回手了。
矿粉不断落下,我捅了十几枪,总算把一边的落矿孔捅通了。下面的海峰突然大吼:“快,快,关掉过滤机!”我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海峰气急败坏地继续吼:“过滤板扭了!”我才发现另一个落矿孔长久堵塞后,满回的矿粉顶斜了滤板,过滤机继续旋转,把滤板扭得歪歪斜斜,直到卡住不动,电动机还在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
关机后,原本平整如饼的滤板已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第一天上岗就搞出这样的事,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海峰赶紧去找机修,组长老徐刚从上面车间下来,他本是来告诉我们今天矿多,要抓紧做的,却见了这般场景。海峰回来,说找不到机修工,不知跑哪里了。老徐二话不说,脱了外衣,找来扳手,就和海峰二人开始修理起来了。四十多分钟过去,所有滤板都改邪归正了,银红也正好回来。大汗淋漓的老徐沉着脸问干嘛去了?我忙说:“师傅有事,是我定要她走的,这事怪我。”老徐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穿了外衣走人。
我以为银红要怪我了,默默拿起木板刮矿。没想她看了看我有些湿透的衣服,让我跟她去过滤机控制洞。从过滤操作台下来十几级铁阶梯,是个直径三米、深十几米的控制洞,循着二十级台阶而上,洞里潮湿阴森,不断有水滴从洞顶滴落到地,发出哒哒声响。一盏25瓦灯泡,闪着惨红的幽光,照着洞内。银红指着半空一个汽车方向盘大小的阀门,说那是放矿总阀,旁边手掌大小的是水阀,如果矿粒太粗,只要把水阀开大,就不会发生水弹这样的事,而落矿口堵住了,是要先关过滤机再捅矿的,原来我看着简单的活,都是需要技巧的。
浮选厂的工作四班三运转,简称三班倒,白班中班还好,晚班从午夜零点开始的,直到次日早上八点。到了上晚班的日子,我八九点就上床睡下,母亲会在晚上十一点烧好夜宵,叫我起来吃。然后骑半个小时自行车来到厂里。浮选厂在城郊,经过的路线大多是荒山野岭,又没路灯,沿途有不少坟墓,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在没有月亮的夜里,也曾见过几次鬼火,飘飘忽忽,时隐时现,但我心粗不当回事,我怕的是雨雪。那种雷电交加,砸得你睁不开眼的雨,雨衣变得如同纸糊一样,两下子就被雨点击穿,正反面一样湿。雨点还会从打得发麻的脸颊流下,顺颈流过胸口直入腹部,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至于冬天午夜的冰雨、那种冻结路面的硬雪,就算小心翼翼走路都会让人跌跤,更别提骑自行车了。
闯祸的第一天过后,银红总算和我有说有笑了。到了秋末晚班时,过滤工作台上四面透风,冷得很,我们就找了只锯成两半的铁桶,捡些废木头,浇上汽油,点了烤火,一边聊天一边干活,打发漫漫长夜,我也渐渐知道了银红的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