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作品海外传播研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三节 序跋在莫言作品海外传播中的作用

对于莫言作品海外成功传播的原因,学者有见仁见智的论述,比如好的翻译、对世界文学的吸纳、张艺谋电影《红高粱》的先行效应、艺术上的不断创新、西方批评家和汉学家的大力推动、适合西方口味的叙事方式(18)等,都不同程度地促进了莫言作品在海外的传播。除此之外,笔者在此想要探讨的是:序和跋在莫言小说域外接受中的重要作用。

序跋是文学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完备的序跋“由作者的自序自跋、译者的序言附记以及批评者的相关评论文字共同构成”,“承载着作家诠释、译者推介以及批评者评论的多重媒介和重要语境”,(19)对于作品的海外传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下面我们结合莫言小说中的序与跋,以及其英译小说的封面和封底评语、译者的话及附言简介,看一看这些信息如何与文本互动、勾连,从而在跨文化对话中使莫言的作品更容易获得海外读者的接受与认同。

首先,序跋对于海外读者起着价值引导与审美培养的作用。序与跋——不论是作者的自序、后记还是译者的话抑或出版社印在封面封底上的评价,都是为读者而作,目的是为了让读者更好地理解作家作品。莫言的英译作品基本上由英美两国的商业出版社出版,如美国的维京出版社、拱廊出版公司、企鹅出版集团,英国的哈米什·汉密尔顿出版社、梅休因出版公司、海鸥出版社等。以营利为目的的商业出版社自然十分关注读者的趣味、爱好和需求,因而在莫言小说英译本的封面和封底上刊登的评价绝大部分都是对作品价值和作者成就的充分肯定,甚至是高度评价。这些评价往往出自名家之口,且多数刊登在知名报刊上,以名家、名刊、大报的强大信誉增强作品的价值信任度和对读者的吸引力。

《纽约时报》上的评语“莫言是中国最好的作家之一”出现在《天堂蒜薹之歌》、《师傅越来越幽默》、《酒国》的封面和封底上;《红高粱家族》的封底醒目地刊登着《纽约时报书评周刊》上的话:“莫言……以其卓越的才华,用深情的文字,重现了那段弥漫着炮火、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生活。”《酒国》封底上是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的赞语:“莫言在世界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他塑造的人物具有震撼力,性感而又本真;他讲述的故事惊人而又带有史诗性。”(20)《师傅越来越幽默》封底上印着加拿大著名汉学家杜迈克(Michael S. Duke)的评价:莫言“正越来越显示出他作为一个真正伟大作家的潜力”。 而2013年出版的《檀香刑》英文版封面上醒目地印着“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字样。“最好的作家”、“卓越的才华”、“在世界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真正伟大的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些字眼对于那些对中国文学知之不多但又渴望了解中国的异域读者来说,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这些评价不仅彰显着莫言非凡的创作才华,也是引导域外读者阅读中国文学中优秀之作的密码。

相对于作家,封面封底上对作品的不吝赞美更能激发起异域读者的阅读热忱。《红高粱家族》作为莫言第一部被推介到英语世界的小说,如何吸引西方读者的注意就显得十分重要。因为一方面,在该书英文版面世的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新时期作家的作品还不太为西方人所知;另一方面,莫言在世界上也没有今天这样高的知名度。要想让素不热爱翻译文学的西方人接受异域文学,就得在“第一印象”上下点功夫。因而《红高粱家族》的封面、封底上印满了高度评价性的话语:“非凡、抒情、令人陶醉”(《旧金山纪事报》);“现代文学中最与众不同、最有影响力的小说之一”(《纽约日报》);(21)“莫言的小说会打动美国读者的心灵,就像昆德拉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一样”(谭恩美)。(22)知名美国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倾力推荐和美国大报《纽约日报》、《旧金山纪事报》的热情颂扬,发挥了“见微知著”的良好“第一印象”。目前来看,《红高粱家族》堪称莫言英译作品中影响最大的一部。早在2005年,该小说的英译者葛浩文就说:“莫言的《红高粱》12年来一直未绝版,销路该算很不错。”(23)世界各国图书馆收藏数量仅次于《红高粱家族》的《生死疲劳》,其英文版封面上则印着《纽约时报书评周刊》的评价:“感人至深,具有独创性……讲述了一个宏大、残酷而又跌宕起伏的故事。”(24)简洁而不失诱惑力的评语为异域读者提供了进入该作品的门径,其中隐现的吉光片羽引导着该小说从文学本文向文学作品转化,因为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小说在没有阅读之前只是一个充满图式化结构的本文,读者的阅读才能促成它向文学作品的转变,文学作品的价值最终是由读者完成的。

序和跋除了对读者进行正向的价值引导外,还有培养读者群的作用。莫言作品的主要英译者葛浩文深谙欧美读者的阅读趣味,他说美国读者喜欢政治“多一点”的中国小说。很多西方读者在阅读中国小说特别是当代小说时,有一种政治性解读的偏好,而莫言小说自序中对政治的提及满足了这类读者的阅读期待。在《天堂蒜薹之歌》中,葛浩文虽然没有全文译出莫言的自序,但译出了下面这段话放在正文的前面:“小说家总是想远离政治,小说却自己逼近了政治。小说家总是想关心‘人的命运’,却忘了关心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同样,莫言在《酒国》的“酒后絮语——代后记”中也谈到讽刺政治的问题:“当今社会,喝酒已变成斗争,酒场变成了交易场,许多事情决定于觥筹交错之时。由酒场深入进去,便可发现这社会的全部奥秘。于是《酒国》便有了讽刺政治的意味,批判的小小刺芒也露了出来。”(25)一般来说,序和跋以及小说正文前的题记等是读者先于正文要看的,如果这些文字中提到读者关心的内容,那么他对小说文本的期待就格外强烈,满足求知欲的心理会令他迫不及待地去阅读小说。

莫言的小说不仅通过序跋培养了一批有政治性解读偏好的西方读者,还吸引了一批对中国民间文化感兴趣的域外读者。本土性是作品走向国外的必备因素,正所谓“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莫言的作品以鲜明的民族性赢得了海外读者的喜爱。比如他在《檀香刑》的后记中写道:“就像猫腔不可能进入辉煌的殿堂与意大利的歌剧、俄罗斯的芭蕾同台演出一样,我的这部小说也不大可能被钟爱西方文艺、特别阳春白雪的读者欣赏。就像猫腔只能在广场上为劳苦大众演出一样,我的这部小说也只能被对民间文化持比较亲和态度的读者阅读。”(26)这段话明确说出了《檀香刑》的隐含读者,让那些意欲通过阅读中国文学作品了解中国民间文化的域外读者找到了一块宝藏。山东高密的民间艺术猫腔通过《檀香刑》走进海外读者的心田,中华文化也借助文学作品传播到了国外。

其次,序跋有助于作品的信息传递,能起到互文映照的作用。序和跋中涉猎最多的恐怕就是与正文有关的信息,包括故事背景、人物、情节、主题、结构、叙事方式、写作缘起、译本依据的中文版本、翻译时遇到的挑战、向异域读者所做的必要说明等。这些信息与正文构成千丝万缕的互文关系,给读者提供了一把打开阅读之门的钥匙。

人物、情节和环境作为小说的三大要素,自然会在序跋中提及或做进一步的解释说明。环境就是小说的背景,英译本《红高粱家族》正文前的内容简介就向英语读者介绍了小说的背景:“故事发生在中国20世纪30年代那个动荡的历史时期。一方面,中国人民同仇敌忾,顽强地抵抗日本侵略者;另一方面,中国内部不同党派之间战火不断。”(27)此处的背景介绍虽然简短,但对读者特别是异域读者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西方读者普遍对中国的历史演进和社会发展缺乏了解,如果缺乏必要的背景介绍,就会助长他们产生脱离中国历史文化语境的想象性解读。

对小说人物做简明扼要的阐释也是序跋的题中应有之义。葛浩文翻译《酒国》时写下了“译者的话”,说里面的人物“完全沉迷于食、酒、性,字里行间充满了……奇人逸事”。(28)莫言在《四十一炮》的后记“诉说就是一切”中进一步阐释了主人公罗小通,葛浩文的英译本也将之译出:“有许多的人,在许多的时刻,心中都会或明或暗地浮现出拒绝长大的念头……《四十一炮》……主人公罗小通……的身体已经成年,但他的精神还停留在少年……拒绝长大的心理动机,源于对成人世界的恐惧,源于对衰老的恐惧,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对时间流逝的恐惧……小说作者……借小说中的主人公之口,再造少年岁月,与苍白的人生抗衡,与失败的奋斗抗衡,与流逝的时光抗衡。”(29)莫言在这里对主人公形象进行了延展性阐释,与小说正文中的形象化叙述形成互补、互释、互相印证的关系,不仅拓展了对主人公的理解,也对读者起到邀约的作用,正如巴金在《〈序跋集〉再序》中所说的:“在书上加一篇序或跋就像打开门招呼客人,让他们看见我家里究竟准备了些什么,他们可以考虑要不要进来坐坐。”(30) 人物是小说的核心和灵魂,不论是葛浩文在“译者的话”里对《酒国》中人物沉迷于食、酒、性的高度概括,还是莫言在《四十一炮》后记中对罗小通的精神哲思,这些都是对小说魅力的彰显,是对隐含读者的召唤。

情节是小说的骨架,序和跋中对小说情节的提示是吸引异域读者的法宝。尽管文学作品吸引读者的原因不一而足,但钟情于情节是世界各国读者的共相,情节的丰富性和生动性是读者永恒的追求。葛浩文在《丰乳肥臀》的译者序中极为凝练地勾勒出小说的情节发展脉络:“小说的很大篇幅带领读者走过动荡乱象的六十年……

中国的历史小说通常是凸显重大的历史事件,但在莫言的作品中,它们仅是小说人物金童、其幸存的姐妹、侄子侄女以及母亲生命历程的背景……通过对男主人公不留情面、无恭维之辞的描绘,莫言要读者注意的是人种的退化和中国人个性的迷失……亦即父权社会的跌落。最终,是女性(大部分并非全部)的性格力量为作品中灰暗的风景增添了一丝光亮。”(31)中华人民共和国六十年的风雨历程,再加上朝鲜战争、政治整肃、“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这些西方人敏感的历史事件,不难想见该导言对西方读者的阅读鼓动作用。

除了小说的三要素外,主题、结构、叙事方式、艺术风格等也是读者希望从序跋中了解的信息。《四十一炮》后记中说:“在这本书中,诉说就是目的,诉说就是主题,诉说就是思想。诉说的目的就是诉说。”(32)一个热心的倾听者,一个怀有好奇心的读者,一个有表达欲的人,会被这一连串的“诉说”所打动。他想谛听这种诉说来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来和自己的内心相比较,并在倾听、情感投入的过程中获得关于中国农村改革初期两种势力相互对抗、两种观念激烈冲突、人性发生裂变、人们思想上陷入混沌而又迷惘的审美观感,同时,他也体验一次诉说的狂欢,在审美体验中回眸自己的童年。

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对结构和叙事方式的热衷培养了西方读者对故事怎样讲的莫大兴趣,莫言小说的序跋中对此也有不同程度的提及。关于《红高粱家族》,英文版的内容简介中说:“莫言以娴熟的闪回手法,真切地描绘了壮阔的高粱地上发生的骇人听闻的事件。”(33)同样,葛浩文在“译者序”中也指出莫言在《丰乳肥臀》中“熟练地使用第一和第三人称叙述视角,运用闪回倒叙以及其他巧妙的艺术手法。”(34)而对于《酒国》的结构更是赞赏有加:“这部小说充满了爆炸力……在当代文学中并不多见;而结构之新颖独创,更鲜有望其项背者。”(35)真正吸引西方读者的是那些不仅故事讲得精彩,而且讲述方法独特的小说。莫言小说英文序跋中对结构、叙事方式的强调和赞扬,增添了西方读者阅读的砝码,他们不仅要欣赏故事,还要从故事的讲述方式中获得美学探险。当然,莫言不是一味地使用现代主义技巧,续接中国文学传统同样是他致力的。在《檀香刑》后记中莫言这样写道:“在对西方文学的借鉴压倒了对民间文学的继承的今天,《檀香刑》大概是一本不合时尚的书。《檀香刑》是我的创作过程中的一次有意识地大踏步撤退,可惜我撤退得还不够到位。”(36)这里的“撤退”主要指向中国文学传统靠拢,西方读者固然喜欢符合其阅读定势的作品,但他们同样也有着对“异”和“不同”的追求,这种追求在阅读他国文学作品时更加强烈。对“同”的要求是认同的起点,一旦有了基本的认同,“异”就成为深层的审美追求。通过阅读莫言的小说能接近、探寻中国悠久的文学传统,西方读者何乐而不为。

写作缘起也是读者乐于了解的内容,它是触发小说创作的灵感来源,也是启发读者阅读、思考、想象的节点。莫言写于2005年的《天堂蒜薹之歌》代后记中说,创作该小说的起因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起极具爆炸性的事件:“数千农民因为切身利益受到了严重的侵害,自发地聚集起来,包围了县政府,砸了办公设备,酿成了震惊全国的‘蒜薹事件’——促使我放下正在创作着的家族小说,用了三十五天的时间,写出了这部义愤填膺的长篇小说。”(37)而“刺激了我的神经、触发了我的灵感,使我动笔写《酒国》的是一篇刊登在某家报刊的文章:《我曾是个陪酒员》”(38)。《檀香刑》“写的其实是声音。二十年前当我走上写作的道路时,就有两种声音在我的意识里不时地出现……第一种声音节奏分明,铿铿锵锵,充满了力量,有黑与蓝混合在一起的严肃的颜色,有钢铁般的重量,有冰凉的温度,这就是火车的声音,这就是那在古老的胶济铁路上奔驰了一百年的火车的声音……第二种声音就是流传在高密一带的地方小戏猫腔……猫腔的悲凉旋律与离站的火车拉响的尖锐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使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感觉到,火车和猫腔,这两种与我的青少年时期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就像两颗种子,在我的心田里,总有一天会发育成大树,成为我的一部重要作品”(39)。这些缘起或与作品直接相关,或是作品的延伸和拓展,不仅给读者提供了丰富的信息,也是读者走向作家内心世界的一扇窗口,让读者感受到莫言是一个关注弱势群体生存状态、洞察生活万象、能将童年记忆点成金石的作家。这些“文本外”的信息与小说文本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引导着读者的阅读兴趣。

序跋中对译本所依据的中文版本的交代,对异国文化习俗的解释,对翻译中遇到的挑战的说明,对海外读者来说都具有很强的提示性,为他们接受异国文学做了良好的铺垫。

《红高粱家族》和《天堂蒜薹之歌》都是根据台湾洪范书店的版本翻译成英文的。(40)莫言小说的台湾版通常更完整,大陆有时则会根据出版要求,删去部分内容。基于意识形态的不同,西方读者往往对大陆出版时删去的内容感兴趣。中西有不同的文化习俗,对此葛浩文在《天堂蒜薹之歌》英译本的“人物称呼指南”中,特意对中西方不同的姓名排列方式和称呼习惯进行了说明:“汉语中的习惯是姓前名后,在中国农村,人们通常用姓,而不是名来称呼。不管在农村还是在城市,人们多用亲属关系来称呼,像大哥、婶子、表哥等,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也如此称呼。” (41)这样,英语读者在阅读这部小说时,就不会用自身的文化习俗来等量齐观中国的文学作品,从而避免产生误解、不解、偏见。

向异域读者说明翻译中遇到的挑战有助于他们理解作品。葛浩文在《檀香刑》“译者的话”中阐说了自己翻译该小说时遇到的三大难题。首先,如何翻译题目是一个挑战。“‘檀香刑’直译成英语是sandalwood punishment或sandalwood torture。但鉴于这是一部强调声音、节奏、音调的小说,我感到这两种译法都不尽如人意。行刑者在行刑时会拖长音调喊出‘檀—香—刑’三个字,而在英语中,sandalwood已经用掉了三个音节。因此,我要在英语中寻找短一点儿的词汇使其尽可能贴近汉语的表达,最后确定了Sandal—wood—death来对应汉语中的‘檀—香—刑’。”此外,莫言在小说后记中说,他的每一个人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翻译时如何做到让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从不识字的屠夫到朝廷命官,都有自己不同的音调,是另外一个巨大的挑战”。最后还有韵律问题。翻译时为了做到贴切准确,“我穷尽了自己韵律节奏方面的所有知识”(42)。这段“译者的话”不仅让读者了解到译者翻译时的甘苦,也显示了译者的水平、能力和责任心,这是译作质量的保证,是读者读到一部优秀译作的保障。

最后,序跋对于作者的自我诠释与形象塑造也起着一定的作用。序跋中隐含着作者的自我诠释以及译者对作者形象的塑造。莫言小说的序跋透露出他是一位有着强烈社会责任感和政治使命感、富有批判精神的作家,是一位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同时又坦言受到外国文学影响的作家,是一位写出世界性主题又在某种程度上存在争议性的作家。

莫言在《天堂蒜薹之歌》的代后记中说,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来,尽管文学日渐摆脱沉重的政治枷锁的束缚,但作家们“基本上都感到纤细的脖颈难以承受‘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桂冠,瘦弱的肩膀难以担当‘人民群众代言人’的重担……如果谁还妄图用作家的身份干预政治,用文学作品疗治社会弊病,大概会成为被嘲笑的对象。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写了这部为农民鸣不平的急就章”(43)。 在《师傅越来越幽默》的自序中他又强调说:“我是一个在饥饿和孤独中成长的人,我见多了人间的苦难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满了对人类的同情和对不平等社会的愤怒,所以我只能写出这样的小说。”(44)这样的小说即是带有批判精神的小说,这种批判正如葛浩文所言:“是因为他爱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太深,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45)

莫言的作品几乎每一部都体现出故事性的魅力,这和他非凡的想象力密不可分。他曾这样说:“我是一个没有受过理论训练的作家,但我有着非凡的想象力。”(46) 正是想象力铺就了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之路,天马行空的想象铸就了其作品极强的可读性,而爱好故事是人类的共性。

莫言是一个深受外国作家影响并坦率地承认自己受了外国作家影响的中国作家,他的创作之所以能超越外国作家的影响,拥有自己的特色,是因为他“并不刻意地去模仿外国作家的叙事方式和他们讲述的故事,而是深入地去研究他们作品的内涵,去理解他们观察生活的方式,以及他们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47)。这种高明的影响接受使他创作出富有世界性主题的作品,譬如葛浩文就认为他的小说“具有吸引世界目光的主题和感人肺腑的意象,很容易就跨越国界”(48)。“吸引世界目光”的主题是莫言的小说在海外得以传播的重要因素。

“争议性”一词曾在不同阶段伴随着莫言及其作品。就他本人而言,获诺贝尔文学奖的那段时间恐怕是争议最大的时期,不光国际上质疑之声纷至沓来,国内也是众声喧哗,但喧嚣过后是对他的充分肯定。从其作品来说,《丰乳肥臀》被视为莫言最具争议性的作品,自1995年出版以来就众说纷纭,毁誉参半。莫言在1999年元月写的“《丰乳肥臀》修订本后记”中也直言这是一个被泼满了污水的“孩子”,说他本人甚至因此违心地写过检查,但他始终坚信这是一部“严肃的作品”。葛浩文在该书的译者序中也明确指出:“在探索中国官方历史和民间传奇,在描写中国社会某些黑暗角落的过程中,莫言成了中国最具争议性的作家……他孩提时代从祖父和亲友那儿听来的故事加上他超凡想象力的渲染,在一系列篇幅庞大、充满吸引力而又不无争议性的小说中找到了爆发点。”(49)争议性作品是一部分西方读者喜欢的,就像葛浩文所说的,美国人读小说就像看待一个家庭,“一团和气的他们不喜欢,但凡家里乱糟糟的,他们肯定爱看”(50)。另外,西方读者较长时间以来形成一种看法,认为中国文学多是歌颂性的,只能反映出中国情形的某一方面,而有争议的作品更能多维度地揭示中国的实际情形。因此,争议性是西方读者选择阅读中国作家作品的一个或隐或显的因素。

概而言之,序和跋是作者、译者、读者、出版社、评论者之间诠释与接受的重要载体。莫言作品译成外文出版后在域外引起的积极反响,无疑是出版赞助商、作者、译者、读者等主体间顺畅对话的成功范例。


(1) 缪志聪:《许钧:行走天下的孤独译者》,《中国教育报》,2013年9月14日。

(2) 水淼:《超越你的不快乐》,武汉:崇文书局,2009年,第86页。

(3) 张寅德:《莫言在法国:翻译、传播与接受》,刘海清译,《文艺争鸣》,2016年第10期。

(4) 杭零:《莫言在法国》,《文艺报》,2013年4月15日。

(5) 周新凯、高方:《莫言作品在法国的译介与解读——基于法国主流媒体对莫言的评价》,《小说评论》,2013年第2期。

(6) 袁莉:《从莫言作品在法国的译介——谈中国文学的西方式生存》,收入《中国梦:道路·精神·力量》(上海市社会科学界第十一届学术年会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300页。

(7) 陈曦:《莫言作品在法国的译介》,《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S1期。

(8) 张寅德:《莫言在法国:翻译、传播与接受》,刘海清译,《文艺争鸣》,2016年第10期。

(9) 祝一舒:《翻译场中的出版者——毕基埃出版社与中国文学在法国的传播》,《小说评论》,2014年第2期。

(10) 张寅德:《莫言在法国:翻译、传播与接受》,刘海清译,《文艺争鸣》,2016年第10期。

(11) 王树福:《遥远的与陌生的:俄罗斯人眼中的莫言》,《中华读书报》,2013年1月2日。

(12) 肖水来、张琪:《莫言“背后的外国女人”陈安娜——兼论中国文学作品的对外译介》,《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

(13) 陈鲁民:《莫言的五个贵人》,《思维与智慧》,2013年第5期。

(14) 阮氏明商:《论莫言小说对越南读者的感召》,《南方文坛》,2016年第3期。

(15) 阮氏明商:《论莫言小说对越南读者的感召》,《南方文坛》,2016年第3期。

(16) 阮氏明商:《论莫言小说对越南读者的感召》,《南方文坛》,2016年第3期。

(17) 何明星:《莫言作品的世界影响地图——基于全球图书馆收藏数据的视角》,《中国出版》,2012年11月上。

(18) 参见姜智芹:《中国新时期文学在国外的传播与研究》,济南:齐鲁书社,2011年,第105—110页;刘江凯:《认同与“延异”——中国当代文学的海外接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39—245页;邵璐:《莫言小说英译研究》,《中国比较文学》,2011年第1期。

(19) 王玉春:《诠释与认同——序跋的媒介功能与中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2011年4月。

(20)  Mo Yan, The Republic of Wine: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0, back cover.

(21)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front cover.

(22)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back cover.

(23)  舒晋瑜:《十问葛浩文》,《中华读书报》,2005年8月31日。

(24) Mo Yan, 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8, front cover.

(25) 莫言:《酒后絮语——代后记》,见《酒国》,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343页。

(26) Mo Yan, Sandalwood Death: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orman: the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2013, p. 328.

(27)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About the Book.”

(28)  Mo Yan, The Republic of Wine: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0, “Translator's Note.”

(29) 莫言:“诉说就是一切——后记”,见《四十一炮》,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443—444页。英文参见Mo Yan, Pow!, trans. Howard Goldblatt, London, New York, Calcutta: Seagull Books, 2012, Afterword: “Narration Is Everything.”

(30) 巴金:《讲真话的书》,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450页。

(31) Howard Goldblatt, “Introduction,” Mo Ya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Arcade Publishing, 2004.

(32) 莫言:《诉说就是一切——后记》,见《四十一炮》,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444页。英文参见Mo Yan, Pow!, trans. Howard Goldblatt, London, New York, Calcutta: Seagull Books, 2012, Afterword: “Narration Is Everything”。

(33)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About the Book.”

(34) Howard Goldblatt, “Introduction,” Mo Ya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Arcade Publishing, 2004.

(35) Mo Yan, The Republic of Wine: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0, “Translator's Note.”

(36)  莫言:《檀香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年,第518页。英文参见 Mo Yan, Sandalwood Death: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orman: the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2013, “Author's Notes”。

(37)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海口:南海出版社,2005年,第329页。

(38) 莫言:《酒国》,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第342页。

(39) 莫言:《檀香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1年,第513—518页。英文参见 MoYan, Sandalwood Death: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orman: the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2013, “Author's Notes”。

(40)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About the Book”; Mo Yan, The Garlic Ballads: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1995, “Translator's Note.”

(41) Mo Yan, The Garlic Ballads: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1995, “Character and Punctuation Guide.”

(42) Mo Yan, Sandalwood Death: A Novel,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orman: the 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 2013, “Author's Notes.”

(43) 莫言:《天堂蒜薹之歌》,海口:南海出版社,2005年,第330页。

(44) Mo Yan, Shifu, 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1, Preface “Hunger and Loneliness: My Muses.”

(45) Mo Yan, Red Sorghum: A Family Saga,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93, “About the Book.”

(46) Mo Yan, Shifu, 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1, Preface “Hunger and Loneliness: My Muses.”

(47) Mo Yan, Shifu, You'll Do Anything for a Laugh,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1, Preface “Hunger and Loneliness: My Muses.”

(48) Howard Goldblatt, “Introduction,” Mo Ya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4.

(49) Howard Goldblatt, “Introduction,” Mo Yan, 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trans. Howard Goldblatt, New York: Arcade Publishing, 2004.

(50) 罗屿:《葛浩文:美国人喜欢唱反调的作品》,《新世纪周刊》,200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