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与文化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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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美与创意主体

休闲、审美与创意思维

黄健(1)

[摘要]休闲和劳动同是人的一种生命形式,构成了人的生命活动的两个重要维度。对于人的思维活动来说,尽管一定的外在压力会促使思维在高度紧张中趋于极度活跃,但也可能会由此带来心理的紧张而损坏整个思维活动,导致思维的创造力和创新性不够,压抑整个创意思维活动。然而,通过休闲活动,特别是休闲审美活动,则会大大促进人的思维活动,使人在放松、愉悦、自由、无限制的生命状态,反而能够调动全身心的运动元素,使思维活动始终处在一种对新事物的好奇、聚焦、关注的状态之中,从而使创意思维更具创造力和创新性,使人在诗意的栖居中获得对生命意义的深层领悟。

[关键词]休闲;审美;创意思维

从人的思维活动特点上来说,思维乃是人脑与客观事物产生内在联系的一种表现,而创意思维则往往是以新颖独特的思维方式,来揭示客观事物本质及内在逻辑程序,并指引人去获得对问题进行新的解释,从而产生前所未有的思维成果,这种现象可称之为“创意思维”,也可称“创造思维”或“创新思维”。创意思维给人类社会带来的是具有新的社会价值和意义的成果,也是人的智力水平高度发展的产物。在思维活动中,创意思维与人的创造性活动密切关联,它既是多种思维活动碰撞的结果,也是其趋向统一的结果。

人们通常以为创意思维是人的思维活动受到外部压力或激发而形成的,实际上,创意思维与人的内在活力和机制有着内在的联系,尤其是与人的休闲活动,与人的休闲审美活动有着密切的关联。勃纳德·利维古德指出:“在心灵中,这个目的作为一种召唤被体验到,作为一个生活计划被酝酿,或作为一种生活之路被期望。”[1]如果将人的休闲活动看作是人的一种“成为人”的过程,一种存在的方式和一种生命的形式,那么,人的创意思维则恰恰容易是在一种休闲与审美的活动中得以被激发和被调动。因此,注重在休闲活动,特别是在休闲审美活动中进行创意思维,将会使创意思维得以更加具有创造力和创新性。

由于人不仅仅只是作为自然生命的存在,同时更是作为一种精神生命的存在,那么,激发人的创意思维就应该注重从精神生命的维度来进行考量。休闲作为生命的一个有机构成部分,与生命活动的其他部分或形式,构成生命的整体,构成生命活动的一个部分。从生命哲学的维度审视休闲与其休闲审美活动及它的价值和意义,可以将休闲是作为一种优化人性,激发人的创意思维,提高生活品质的生命形态,从中探寻它所蕴藉的独特的文化和审美的价值与意义,从而使生命更具创造的活力,对推动人类社会发展做出更加突出的贡献,如同荣格所指出的那样:“仅靠追求实际来解决问题只能暂时奏效,在更深的意义上并不能持久。当然,在社会上赢得一个位置,改变自己的个性以便多少适合这种生存总还是一个可观的成就。”[2]

作为生命的一种形式,休闲将使人在“成为人”的过程中,更加注重生命的质量和品质的建构,强调以美的生命理想来追求诗意的人生,从这个维度来说,它也对人的创意思维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即不是要求人只是一般性地满足物质生活、日常世俗生活为目的,而是要促使人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去追求无限的精神生活的意义生成,使人在精神层面上获得生命的永恒。出于这种生命的目的,它要求人的思维活动必须通过不断的创新来创造更具活力的生命形态,使之在有限的生涯中追求无限的意义生成。正如麦克斯威尔·马尔兹所指出的那样:“就我们每个人而言,人生应该是一次成果丰硕、逐渐成长的探险。我们人类是自然的生灵,由于具有独特的意识而超越了动物的极限,因此,有天赋的有力工具,用来创造我们的幸福。”[3]

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激发人的创意思维,表现在休闲人生的实践方式上,首先就是强调了对人生意境的美学建构。在中国古代仁人志士看来,倡导休闲人生,并不是倡导消费人生,或消遣人生,更不是消极人生,游戏人生,同样需要有文化的品位,有品格,追求意境,提升境界,创造生活,讲究神韵。王国维在论述词的境界时指出:“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4]其实,人生境界也是如此,休闲人生更是如此。所谓境界,乃是一种精神生命的存在形态和形式,也是生命的一种创造和创新的形态和形式。在这当中,它突出的是人的精神生活的品格、品位和品质的执着追求,其审美意义也是以追求作为主体的人自身的和谐(身与心的和谐)为价值内涵,突出了走向主客体和谐一致的重要精神内容,其目的也是要让生命自始至终都能处在一种自由的状态,以超越一切世俗的藩篱,保持生命的纯真、情感的真挚和心灵的纯正。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它也将大大促进人的思维活动不断趋于活跃,激发创造性和创新性,使创意思维总是能够创造出人的生命新形式、新状态,让生命更加丰盈、充实、饱满,充满活力,同时也使整个生命进入形与神、灵与肉、感性与理性、内容与形式,有限与无限、理想与现实、时间和空间等诸多要素和谐统一的状态,创造出人生的多种可能,使生命的意义进入无限的创意领域,不断挑战生命的极限,攀登人的生命的无限高峰,使人在丰富的人生实践中,真正做到“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像王国维描绘的那样:“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5]因此,强调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促使创意思维的活跃,让人生具有深厚的美学意境,旨在让人在生活中更加注重培养情趣,陶冶情操,怡养性情,优化心灵秩序,进入物我两忘、主客统一的诗意境界,真正实现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致力倡导的“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的生命理想。

席勒指出:“文明远没有给我们带来自由,它在我们身上培植起来的每一种力都只是发展出一种新的需要。物质枷锁的束缚使人越来越胆战心惊,因而怕失去什么的畏惧甚至窒息了要求上进的热烈冲动,逆来顺受这个准则被看作是最高的生活智慧。因此,我们看到,时代的精神就是徘徊于乖戾与粗野,不自然与纯自然,迷信与道德的无信仰之间;暂时还能抑制这种精神的,仅仅是坏事之间的平衡。”[6]对于创意思维来说,在人的生命活动中,尽管一定的压力也能够促使思维活动处于活跃状态,但沉重的心理负担和精神紧张,也将会使整个思维活动受到损伤。相反,处在休闲状态的思维活动,由于整个人的身心处在自由放松和心理愉悦的状态,则往往能够调动全身心的运动元素,促使思维处在一种对新事物的好奇、聚焦和关注之中。在这当中,人的思维活动,特别是创意思维活动,一方面由于是处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之中,为了使生命更具价值和意义,能够更加诗意地栖居,这就要求整个思维活动必须以创造、创新为目的,从而使创意思维必须以服从于人的生命创造为宗旨,为人的生命创造出更具活力和更具价值意义的状态和境界,以追求人精神生命的永恒性。另一方面,人的生命总是要不断地求新求异,而创意思维自身也是在不断地求新求异,这样二者也有着内在的一致性,虽然在紧张的劳动中也能够得以激发,而相对而言,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则能够更加促使创意思维能够在更加自由轻松的状态,得以不断地向极限挑战,使整个思维也更加具有创造性和创新性,使之更加具有生命的活力。

在休闲活动中,特别是在休闲审美活动中进行创意思维,是吻合人的思维活动规律的。马克思指出,思想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观念、思维、人们的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关系的直接产物”[7]。人的休闲活动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审美活动也应是建立在人的物质活动交往的基础之上,这样才能真正地增进创意思维的开展,使之具有深厚的物质与现实基础,从而产生一种超越物质和现实藩篱的内在驱动力,如同恩格斯所说:“人的思维的最本质和最切近的基础,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变化,而不是单独是自然界本身。”[8]

从人的思维活动上来说,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促进创意思维的开展,首先是使人的思维活动能够产生一种审美感觉,也即将事物外在的、局部的审美特性直接作用于审美感官,进而在大脑皮层形成主观反射和心理反应、感应。在这当中,作为感觉、感应的一种方式,创意思维于其他思维活动一样,也是以外在事物的感性形象信息,直接刺激大脑皮层,进而引起心理情感上的反应,如兴奋、激动、冲动等,并调动思维活动的各个有机部分,形成一种超越束缚,打破藩篱的一种心理动力,通过对客观事物的认知和把握来进行主观的创造,推陈出新,获得一种新的意义的生成,并赋予人的生命活动以无限的创意性。克罗齐曾指出:“一切印象都可以进入审美的表现”,因为“审美的表现是综合,其中不能分别什么直接和间接。一切印象,就其同经审美作用而言,就让这些综合摆在平等地位了”。他还引用米开兰琪罗的话说:“画家作画不是使手而是使脑。”并又以达·芬奇为例指出:“达·芬奇站在‘最后的晚餐’那幅画前呆视了许多天,也不动手着一笔,惹得慈悲圣母修道院的长老大惊小怪。他有句话表明这个态度:‘大天才的心灵最活跃的创造,是当他们在外表上最不起经做工作的时候。’画家之所以为画家,是由于他见到旁人只能隐约或依稀瞥望而不能见到的东西。我们以为我们见到一阵微笑,实际上我们所得到的却只是它的一个模糊的印象,而不能看出全部性格上蕴借以这微笑为它们的总和,画家在这上面费过意匠经营,发现了它们,所以能把它们凝定于画幅上面。”[9]克罗齐以画家的创作思维和活动为例,清晰地指出了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对创意思维的促进作用。在这当中,人们可以看出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与创意思维之间形成了一种“感官——感觉——感情”之间的良性互动,从而使创意思维更加充满新颖性和创造力与创新力。

从这个维度来说,创意思维与人的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产生关联,使之更加具有深刻的文化与审美内涵。休闲作为人的一种生命形式,其中的“创意”,也就是将作为生命主体的人的情感、情怀、理想一类的主观元素,通过审美感应、反应而将作为客体的人生(生活)、自然环境、时代背景等一类的客观元素有机地、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从中创造出一种更为新颖的感应和新的生命形态。从哲学的意义上来说,这种创意思维获得也就表现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对立统一,而其中的重心则是侧重于人与客观对象之间对应、互动、协调所产生的一种主体感受和心灵情怀方面。在这当中,情与景、情与理、物与我、对象与人、主观和客观的浑然一体,以及由此所萌发的主体的满足感、愉悦感和幸福感,便是创意思维的主要内涵。心理学家彼得罗夫斯基曾列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来描述创意思维的这种特点,他说曾有一位诗人在路过钟表店门口时,突然看到一块奇特的“修理钟表”的招牌。通常按照常规思维的认识理解,这块招牌在提示人们:“你的表早该擦洗了,因为它走时不准,经常停摆,所以要送到钟表店来修理。”然而,诗人则突发奇想,猛地想起一句诗来:“请替我修理一下年代吧?它已经不能按时度过。”显然,诗人是由“修理钟表”这个表象直接引申出“修理时代”这种创意的意象。这是一种跳跃式的创意思维,其中没有繁琐的逻辑推理、论证过程。诗人由此得出这个创意的意象,是在认识和把握钟表店这个招牌的审美特性当中,渗透了自己深刻的审美情感体验,从而直接进入了对事物的哲理性认识与把握的层次,得出了逻辑思维常常未能把握或言无不尽的哲理,也以一个独特的审美意象表达了诗人对世界,对人生的独特理解,并赋予其独特的时代、社会、历史和文化的多层意蕴,显示出创意思维的创造和创新的本质特点。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要善于运用具有审美性质的创意思维,摆脱单纯的公式化、概念化的思维束缚,使生命的创造性活动进入一个新的审美境界之中,获得更大的创造力和创新力。因此,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创意思维不是单纯的主观感受,也不是单纯的客观之物,而是主客观的和谐统一。表现在休闲的人生实践上,对创意思维的促进,也就是要强调在保持主客体的和谐统一当中,通过“美教化、厚人伦”的方式,陶冶性情,丰富情感,塑造人格,提高道德情操和精神境界,获得对认识对象的本质把握和无限的再创造,如同孔子在《论语·述而》中所倡导的那样,人生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0]。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一旦获得这样的创意思维,就能够使生命主体保持更为主动、积极的心态和蓬勃向上的精神,能够使人生获得更大的创造性和创新性,获得更为丰富的人生创意,如同唐代诗人刘禹锡在谈论诗的意境所指出的那样,诗一旦具有深邃的创意,往往就能够使诗获得“境生象外”的艺术功能,即诗的意境是在情与理、现象与本质、有限与无限的对立统一当中,以主体把握、超越客体的限制、束缚,以超出感性的个别事物的局限,而趋向理性的本质必然规律的方式,获得迈向无限自由的心境,就像后来的诗论家司空图所说的那样,诗须“超以象外”,方能“得其环中”,获得创意思维所致力达到的“景外之景”、“象外之象”、“运外之致”、“弦外之音”、“味外之旨”的最高境界:“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如果说诗(文学、艺术)是人生审美情感的一种反映和表现,“诗言志”——诗道出人的心声,那么,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不就能够使生命活动活动更大的创造力和创新力吗?不也就是作为生命形态的休闲活动所追求的精神境界吗?虽然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激发创意思维的方式,可以是多种多样的,变化莫测的,但是,以休闲和审美方式来激发创意思维,应该说是一种最接近生命本然,最顺乎人的思维规律的思维方式。

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所致力的同时也是一个具有独创性的生命范畴,是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生命意志的自由呈现。中国文化典籍《乐记》提出“象成”之说,突出的就是在深刻领悟生命意义当中,铸就成一种对生活所持有的旷达、乐观、从容的人生精神,锤炼一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人的内在精神。还有像孔子提出的“温良恭俭让”的学说,司空图提出的“思与境偕”的主张,都说明创意思维所要追寻的活动主旨和所要达到的境界高度,也即是要通过包括休闲在内的人生实践,把人生的经验、教训、法则、法规等,借助后天有意而为之的学习、摹仿、借鉴、操作和训练等思维活动,获得一种无限的创意方式,并通通在其中将其化为人的天然属性,内化为人的“天性”,升华为无意而为之的一种思维本然获得,成为人的一种生命形态和存在方式,完成对生命、对人的存在价值和发展前景及其相关意义的追寻,调动生命的无限潜力,创造人生的无限可能,如同尼采在谈论艺术功能时所描绘的那样:“艺术——而不是道德——业被看作人固有的形而上活动……只是作为审美现象,人世的生存才有充足理由。……在每一瞬间获得神的拯救的世界,乃是最苦难、最矛盾、最富于冲突的生灵之永恒变化着的、常新的幻觉,这样的生灵唯有在外观中才能拯救自己:人们不妨称这整个艺术家的形而上学为任意、无益和空想,——但事情的实质在于,它业已显示出一种精神,这种精神终有一天敢冒任何危险起而反抗生存之道德的揭示和意义。”[11]

人作为主体在认识客体的对象世界时,往往存在用不同的思维方式来获取认识的对象和结果。但是,在实践活动中,人所创造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是通过人的智力活动,也即思维活动来进行的。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与创意思维的关系,也是在这个维度上来予以认定的。因为思维是人认识世界,认识人生的主观能源和心智活动的驱动力。当然,人的思维方式并不只限于一种,每一种思维方式都具有自身丰富的内涵。从思维的活动方式上来说,传统思维科学常常将人的思维分为两种最基本的形式——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而创意思维则是对两种思维的一种综合而形成的,并兼两种思维之长的一种独特的思维活动。

由于人与对象世界(自然、社会、人、自我)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与结构,尤其是由此构成人的丰富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和心理世界,这样,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也必将是人以一种更加富有创造、创新的方式来认识世界,认识人生,表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相互关系的一种艺术思路和审美展现。正是基于这个特点,创意思维通常是以作为主体存在的人为中心而展开对人与对象世界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创造性转化、升华和超越的思维过程。从具体的思维活动方式上来说,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不外乎有“人化对象(自然、社会、人与自我)”,“对象化人”,“人与对象化万物(宇宙)”等三种基本的思维活动方式。

首先来看“人化对象”的创意思维方式。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创意思维以人的主体方式来观照对象世界时,人的主体视角就是创意思维一个重要的认识与把握的视点和起点。阿·尼·列昂捷夫说:“主体的活动,无论是外部的和内部的,都受对现实的心理反映所中介与调节。在对象世界中,那种成为主体活动的动机、目的和条件的东西,应当是为主体这样地所知觉,表象,理解,掌握和在他的记忆中再现的;对主体的活动过程和主体自身——他的状态、属性、特点也是这样。”[12]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人与对象世界的关系始终是以人为核心,使对象世界皆以人的主体认知与把握为主导,服从于人的认知与把握的需要,同时也使得创意思维活动总是围绕为扩展人的认知与心智范围,创造出不同于传统认知的一种新的业态,并使人借以完成心目中的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获得一种人生的高峰体验,如同马斯洛所描绘的那样:“这种体验可能是瞬间产生的,压倒一切的敬畏情绪,也可能是转眼即逝的极度强烈的幸福感,或甚至是欣喜若狂、如醉如痴、欢乐至极的感觉。”同时,它也将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我们的生活似乎是一场艰巨紧张的奋斗,以达到某个特定的目的地,而现在我们终于达到了,这就是目的地!这就是我们艰苦奋斗的终点,是我们渴求期待的成就,是我们愿望理想的实现,每一个人都有过这种时候,即我们感到迫切需要某种东西,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而这种朦胧模糊的未能如愿以偿的渴望则可以通过我们的这些神秘体验得到最充分的满足。产生这种体验的人像突然步入了天堂,实现了奇迹,达到了尽善尽美”[13]。可见,作为主体存在的人,在创意思维中总是能够不断地发挥人的主观能动作用,在认识对象世界时将自己的情感、意志和感受融入其中,从而使表现对象更具生动性和形象性。而在被人认知和把握的对象上,创意思维也总是能够形成以人的主体方面而主导的主观完形的对象世界,以完成对客观对象世界的再创造和意义的再赋予。如同鲍姆嘉通所认为的那样,人对于对象世界的认识,譬如对于真理的认识,就是主体认识的不断深化过程。他指出:“人们不能从黑夜一下子跨入阳光灿烂的中午。同样,人们也必须借助诗人们创造的令人眼花缭乱,但却是生动的各种意象,才能从无知识的黑暗转向明晰的思维。”[14]在“人化对象”创意思维中,作为主体的人并不是将思维和认识过程完全跟随着对象世界而转动,而是在主客体的对应和相动的思维活动中,能够以主体认知与感知的方式来充分展现主体认识中的对象世界,从而实现主体对客体的超越和再创造。

其次来看“对象化人”的创意思维方式。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里,运用创意思维来将对象世界化作人的主观意志和本质力量,其主旨就是要突出建立在人的自然属性和自由本质之上的自由创造的创新的功能特点,而使人的思维活动不完全受客观对象的绝对支配。柏拉图在论及人的这一思维特点时指出,如同“先打了一个寒颤,仿佛从前在上界挣扎时的惶恐再来侵袭他;他凝视这美形,于是心里起一种虔敬,敬它如敬神……,当他凝视的时候,寒颤就经过自然的转变,变成一种从来未经验过的高热,浑身发汗,因为他从眼睛接受到美的放射体,因而它发热,他的羽翼也因它而受滋润。……这种放射体陆续灌注营养品进来,羽管就大胀起来,从根向外生展,布满了灵魂胸脯。……在这过程中,灵魂遍体沸腾跳动,正如婴儿出齿时牙根感觉又痒又疼,灵魂生羽翼时,也会沸腾发烧,又痒又痛”[15]。如果说当人类社会进入文明时代时,人一方面取得了社会历史发展的巨大进步,创造了许多人间的奇迹,但另一方面人又要承受着来自主、客体世界的多重压力,往往容易陷入精神孤独的泥潭中,甚至导致人自身的异化,使之失去人的本性,造成人的精神迷失,心灵迷失。诚如弗洛姆所说:“由于人失去了他在一个封闭中的固定地位,他也就失去了他生活的意义,其结果是,他对自己和对生活的目的感到怀疑。……一种他人无价值和无可救药的感觉压倒了他。天堂永远地失去了,个人孤独地面对这个世界——像一个陌生人投入一个无边无际而危险的世界。新的自由带来不安、无权力、怀疑、孤独及焦虑的感觉。”[16]如何拯救失落的价值世界和意义世界,人总是在不断地探寻人类的出路,探寻新的价值世界与意义世界的建构。尼采就曾以“逃往艺术之乡”的主张,来将人从过度的客观理性压迫而造成“单向度”的泥潭中自救出来。在他看来,“艺术是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上活动”[17]。应该说,这一情形也同样适用于创意思维活动,尤其是在将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看作是对人性异化的修复,是对生命本然的一种彰显,那么,在这当中激发和运用创意思维,其主旨就是让人能够在有限的生命中获得无限的创造、创新而带来的新的生命意义的赋予,建构起人的生命终极关怀。因此,在将“对象化人”的创意思维中,展现人的生命意志和自由本质,获得独特的审美价值,应是以人的精心创造为前提的。对象世界化为人的主体感知和主体意志,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就是要求人必须摆脱单纯的写实和模拟,而应充分发挥思维创造的想象力,并借助对象世界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人的本质力量。从表现手段上来说,也就是借助思维活动的联想、象征、比喻、对比、变形等方式,将对象世界,如神话、传说、历史史料、民间故事、自然景物等,融入人的主观感知和本体结构之中,不仅使思维活动呈现出瑰丽斑斓的审美和艺术色彩,同时也将人对于对象世界主观感受展示得淋漓尽致,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那样,艺术的“形象表现方式正是他的感受和知觉的方式”,就像“一位音乐家只能用乐曲来表现在他胸中鼓动的最深刻的东西,凡是他所感到的,他马上就把它变成一个曲调,正如画家把他的情感马上就变成形状和颜色,诗人把他的情感马上就变成诗的表象,用和谐的字句把他所创作的意思表达出来”,这种特殊的感觉方式就是创意思维“实践性的感觉力”。[18]

最后来看“人与对象化万物(宇宙)”的创意思维方式。这里所说的万物或宇宙,实际上是一种泛指,其真正的内涵应是浩荡无边的,或无边无际的主客体相一致的世界。尽管从科学理论的推测上来说,浩瀚的宇宙应是有边有际的,但是在创意思维中,万物或宇宙的涵义是无限之大。在这当中,万物情怀,宇宙情怀,都是人与对象世界产生相互一致性,达到和谐共处的境地而形成的一种崭新的境界:物我高度一致,物即是我,我即是物,物我同一,物我两忘,物我同化万物,物我同化宇宙。德国著名的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在论述人对宇宙万物所产生的情怀时指出,当人们“观察布满星斗的天空和一滴水中的显微生命,我们就会赞叹不止,研究运动物质中能的奇妙作用,我们就会满怀敬畏之情;崇拜宇宙中无所不包的实体定律的价值,我们就会肃然起敬。——凡此种种都是我们感情生活的组成部分,都与‘自然宗教’的概念相符”[19]。应该说,这种情怀实际上也就是创意思维活动所具备的情怀,它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更加能够得以充分的激发。在这当中,宇宙情怀、万物情怀,从创意思维活动主旨上来说,实际上也就是要求人能够摆脱世俗的一切藩篱的超越意识和超越情感,而人一旦获得这样的情怀,将会获得超越功利的束缚,不断提升自身品格,提升自身素养的精神动力。古代散文家范仲淹在他的那篇著名的《岳阳楼记》中曾形象地描绘了观湖的心境。面对“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的洞庭湖,在“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吼,浊浪排空”的日子里,人们所获得的将是“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肃然”的心理感受,而在“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日子里,人们所获得的则是“心旷神怡,宠辱皆忘”的心理感受。经历了这两种心理感受之后,其思维状态则是人获得对万物、宇宙的一种升华情怀,进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境界,达到物我同一,物我两忘,物我同化万物,物我同化宇宙的境地,并完成对宇宙万物的整体认知和把握。可以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境界,不仅仅只是一种道德完美的境界,同时,它也是一种具有黑格尔所称赞的那种“令人解放”的审美境界,是思维活动在无限创意中所呈现出来的一种自由、超越和解放的状态。在这个思维状态中,“天下”既是实指的对象——国家、民族、群体社会,也是虚指——浩瀚无边的宇宙(万物)世界。因为就创意思维的认知和把握方式而言,其特点就是能够将物我均直接进入对象世界,与事物合而为一,超越主——客二元的对立而汇入宇宙万物,使之能够在不断突破现实藩篱和世俗纠缠当中,获得超越之情怀,超越之意识,获得自由创造、创新的思维能力,使人能够通过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而进入生命之美的境界,并由此完成生命的超验证明。因此,在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中激发创意思维,以丰富主体的认知与把握的方式来认识、体悟、把握世界,将会使人在纷繁的人生当中让心灵世界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进入浩瀚广袤的宇宙万物空间,使心灵深沉而博大,不断超越人生而深化人生,同时也使人的休闲活动、休闲审美活动,更具有探究生命奥秘和人生底蕴的审美力,更具有超越现实,深化人生的哲理意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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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黄健:男,1956年生,文学博士,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