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的傈僳“花勒夏”
◎杨院花
“勒夏”在新山傈僳语里是挎包的意思,“花勒夏”,顾名思义,就是花挎包。
只要是新山傈僳人,都会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花勒夏”。无论男女,无论走到哪里,身上一定会挎着一个绣得五彩缤纷的“花勒夏”、一个具有傈僳族烙印的“花勒夏”。新山傈僳人的“花勒夏”,做工考究,古朴秀美,色彩绚丽,绣进了日月星辰给傈僳人的灵感、缀满了七色的光环、装点着身边的花草鸟兽;不仅承载着独特的新山民俗文化,还装载着每个傈僳人丰富的情感。
小时候,喜欢黏着大人,“猴”在大人身上,小手不知不觉就伸进他们身上背着的“花勒夏”,摸摸里面装着什么。这个时候大人也任由你胡来,因为“花勒夏”里装的不是隐私,也没有什么贵重物品。里面装的是傈僳人的生活,是傈僳人日常的点点滴滴;遇上运气好的话会摸到几颗瓜子或糖果,这时候小孩欣喜若狂,大人会疼爱地为你剥去糖纸,塞到嘴里。大多时候,奶奶的“花勒夏”装的是兰花烟;阿妈的“花勒夏”装着绣花用的针线布头,装着上山放羊用的苞谷;而阿爸的“花勒夏”里装的是纸笔,有时候还会有螺丝、铁钉。
慢慢地,我也有了自己的“花勒夏”。我的第一个“花勒夏”,是阿妈精心绣制的。我把它当成宝贝,装着喜爱的零食,每天背在身上,故意在几个表弟表妹面前炫耀。但小孩玩性大,忘性也大,有一次,我和阿妈一起上山放羊,将小“花勒夏”弄丢了。回家后,我发现小“花勒夏”不在了,急得哭了起来,不顾天已擦黑,吵着闹着要回去找。阿妈哄我:“别去了,我们傈僳人,路不拾遗,不管谁捡到你的也不会要的。”“那我明天去找。”“好,我的女儿。只是你的‘花勒夏’里有早上装进去的烤土豆,谁让你一个上午都不舍得吃,怕被馋嘴猴捡去就找不到咯!”“那我去哪里找啊!阿妈?”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没关系的,妞妞,我们这里小猴子也应该有个自己的‘勒夏’,你的就送它吧,以后阿妈再给你做个更好看的。”听到阿妈这样说,我又破涕为笑了。
时间过了很久,反正我觉得是很久,阿妈一直忙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忙着地里的活,忙着照顾家里的牲口,一直没有给我绣更好看的“花勒夏”。看她那么忙,我没有催她,自己偷偷从阿妈的“花勒夏”里翻出她的布头针线,自己动手制作起属于我的“花勒夏”。为了绣“花勒夏”,我已经到了废寝忘食、走火入魔的状态:吃饭时扒几口,放下饭碗就拿起我的绣活;我和阿妈上山放羊手里也不离它;睡觉前在松明子微弱的光线下情不自禁地拿起它……阿妈看到我这样,笑笑没有干预,有时候还要指导一下哪里没有绣好,怎么绣才好看。那段时间里,阿妈教会了我三跳针、羊蹄叉、波浪花、八角花、蝴蝶花的刺绣技法。只是在松明火下,阿妈心疼我的眼睛,说:“妞妞,松明火下不能动绣活,惹怒火神会不好呢!”听到阿妈这样说,我才把针线收好,乖乖上床睡觉。
因为第一次做刺绣,我的“花勒夏”整整绣了小半年才大功告成。虽然上面的针脚歪歪斜斜,图案和花纹也显得幼稚好笑,而且整个包因为绣的时间太长了,弄得脏兮兮,但是我自己觉得那是最美的一个“花勒夏”。 阿妈看到我的作品也笑着鼓励说:“我的女儿绣得还是好看呢!”然后摇摇头继续说:“不过你这个‘花勒夏’做好了也是旧的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我们新山傈僳族孩子的书包也是一个个花花绿绿的“勒夏”,我的书包是嫁到邻村的姑妈给我做的,碎花图案美丽又大气,配上她自己用毛线织成的带子,装再多的书也不会把肩膀压痛。这个书包一直陪伴我考上县上的中学,才换成了汉人用的书包,我把“花勒夏”书包和我自己绣的处女作珍藏到了箱底。
新山傈僳族是一个浪漫多情的少数民族,在年轻人中,有一个传统,那就是要把自己亲手绣制的“花勒夏”送给心上人作为定情之物。而我也在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为心上人绣过一个“花勒夏”。
我16岁那一年,家乡一年一度的“约德节”比往年都要盛大,参加节日盛会的傈僳族同胞来自全国各地。在那个集会上,我遇到了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孩,他高大帅气,他唱的山歌幽默诙谐,声音洪亮,一下子就把全场姑娘的目光吸引住了。当他的目光投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心里好似有千万头小鹿乱撞。“约德节”的节日流程一个接一个进行着,到了最后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跳舞的时候,他穿过人群,来到我身旁,轻轻牵着我的手跳起我们傈僳族的“团结舞”,这时,我觉得自己像公主一样,感觉全身都在发光,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害羞,整个过程都是眩晕的。
自从那天以后,我的脑海里都是他的影子,耳边都是他的歌声,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喂猪的时候,我会把一桶清水当作猪食倒入猪食槽;拔草的时候,我会把好好的庄稼青苗给拔了……最后,我拿起了针线,绣起了送给阿哥的“花勒夏”。
这个“花勒夏”寄托了我太多的情感,一针一线都是思念:彩虹般的背带是我们绚丽的青春;“花勒夏”两边缀满了叮当作响的小铃铛,那是我们傈僳人浪漫的爱情;上面绣着阿哥放羊路上翩翩起舞的蝴蝶,那粉的红的花应该是聆听着他的山歌而盛开的朵朵杜鹃。我想象着在下一个“约德节”,为他挎上亲手绣的“花勒夏”,是多么甜蜜与幸福。然而,这一切随着我心爱的阿哥出远门打工戛然而止,最终,我的“花勒夏”也没有挎在他身上,而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恋情也随着这个“花勒夏”封存在了箱底。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明白,向别人赠送“花勒夏”,并不仅仅局限于表达爱情,对亲人、对恩人、对每一个重要的人,新山傈僳人都会把情感含蓄地表达在这一针一线里,千言万语都隐藏在“花勒夏”里。而我珍藏的每一个“花勒夏”,也代表了我成长过程中每一个美好的瞬间,讲述了一个个动听的故事。
随着自己长大、成家、生儿育女,“花勒夏”的故事一直延续着,如今,我也会为自己的孩子绣“花勒夏”,教他们绣“花勒夏”,把“花勒夏”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我更希望这种傈僳族情怀一代代传递下去,让“花勒夏”在我们傈僳人的肩头发出五彩的光芒,让更多的人读懂我们傈僳人淳朴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