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草不拿竖草儿
最常听妈妈说邻居家那谁谁谁,横草不拿竖草儿,整天那个脸擦得像个花脸儿狼似的,脖子墨黑墨黑的,又懒又馋……
妈妈说这一段的时候,大抵是在家里偷着说的,却又是当着我和妹妹面儿说的,基本上是教育的成分居多。于是,在我和妹妹幼小的心灵里,懒和馋是最不能拥有的毛病,因为在妈妈的日常用语当中,这两样有些十恶不赦的味道。据说,有了这两样毛病,一般就会在村子上屯子里有个不怎么样的口碑。当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一般都会到屯子里村子上打听打听你的为人,当听说提亲的对象有奸懒馋滑的毛病时,这门亲事就悬了,成功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在妈妈不断的教化中,我开始从“拿草”做起——横草、竖草一起拿。
那些年,乡下做饭烧菜基本都以烧干草、柴火为主,这些燃料都要靠自己家人上山拾掇,大人孩子概不例外。我虽然有个在城里工作的爸爸,但家在农村,爸爸每年买的那点煤是不够烧的。放学后,节假日里,我就和邻居家的小朋友、小同学一起上山搂草、砍柴火。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愿意琢磨事儿。就拿这横草、竖草来说吧,我觉得这个干枯的、落在地上的,以及那些需要用筢子搂的草,基本上都算横草;那些干枯的树枝、死去的玉米秸秆、高粱秸秆等,能在枯死时还保留着站立姿势的草,大约就是竖草了。这横草嘛,做稀饭需要文火的时候用;烀个地瓜土豆,特别是过年过节杀猪烀肉的时候,一定要用急火,那时竖草就派上用场了。都说农家大锅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好,那是横草竖草配合得好。
横草引火,木柈子在灶膛里越烧越旺,香喷喷的生活的气味从屋檐下飘出,勤劳的人家吸引着十里八村艳羡的目光。
乡下人家,每家门口都有一个柴火垛。那是勤劳的见证,草垛越大,越说明主人勤快。与这样的人家结亲,保准没错儿。
往高里说,草垛是乡下人人格的财富,草垛越大,越说明这家人不偷懒、不耍滑。而那些什么活都不想干的人,天天活在梦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条路——打光棍儿!
让妈妈欣慰的是,在她的耳提面命之下,我终于成长为一个勤劳的男子汉。没有奸懒馋滑的毛病,顺利地娶到了妻子,生了女儿,没有打光棍儿。
可是在百里之外的城市里,我终究成了一个横草不拿竖草儿的人了:手里拿的是树棍儿一样的钢笔,是可以敲打出方块字的键盘。
妈妈一度有些许的失落:这耍笔杆子的活计,哪里是咱乡下人干得了的呦!不过妈妈终究是转过弯儿来了,每当看到报章上有她儿子的名字,她就积攒下来——她知道,这东西虽然烧火做饭不济,但那是儿子在城里赖以谋生的手段抑或资本。跟邻居拉家常的时候,妈妈常常极其“跳跃性”地说:“哎呀他婶子,俺儿子又登报了……”如果这时邻居大婶儿露出一丝嫉妒的神情,妈妈那才受用呢!
妈妈不再唠叨我是不是“横草不拿竖草儿”,我却倍加珍惜手中的笔。对于百无一用的我来说,这是我今生唯一的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