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修身与现代生活
现代生活有别于古代的显著特征,一是物质条件的巨大变化,其背后的推手是科学,二是社会权利的平等化,其背后的原因是民主(民主包括思想、组织方式和制度等不同层面,思想层面的民主与公民意识紧密相连,是平等、自由等权利意识的反映,可应用于家庭、社会、政治诸领域)。所以五四运动高喊赛先生和德先生,确是时代的呼声。早年的梁启超本是这个潮流的鼓动者,后来调整了思路,在修身为本的前提下对现代生活加以调摄。
提倡修身性德育之外,梁启超也很重视公民意识的培养,称之为“增进国民常识”。1916年他赴广西起兵讨袁而绕道越南,独处荒山,染病几乎不治,甫一脱难,即穷三日夜写出一本宣传公民意识的小册子,其动因是袁世凯恢复帝制使梁启超深受刺激,痛感养成群众公民意识的迫切性,故极为看重此书,在给思顺信中说:“病起后即捉笔著成《国民浅训》一书,约二万言,此书真我生之绝好记念也。”此书后来广为流传,并一度作为民国“教育部审定”的国民教育用书。
请日本教师给思顺补课,也是梁启超国民教育思路的体现。这些补课实际是学校教育的延伸,原因是怕思顺回国后没有机会,想让她在日本接受“完全教育”。所谓完全教育,乃是获得现代国民所应具备的常识,学习的内容包括法学、经济学、比较宪法、财政学、政治学等,其目的并非进行学术研究,而是立足于知其大意和了解大势,故梁请求诸教师“于纯理方面稍从简略,于应用方面稍加详,能随处针对我国现象立论尤妙”。
女性地位的改变是现代生活的一个标志(广义的女权运动,是影响最大最广泛的现代社会思潮,亦为权利意识的一种表现),这同样反映在梁启超对待女儿的态度上。对于女儿们的教育,梁启超看得与男孩子一样重,九个儿女中,毋宁说对思顺的学业费心最多,为她请了好几位日本家庭教师,为了让她完成学业延迟举家回国的时间,还将思顺的作业亲自批改后编成一本《艺蘅馆课艺》。作为长女的思顺,某些方面还扮演了旧式家庭中兄长的角色,不但照顾弟妹们的生活和学业,梁启超遇事也喜欢先征求思顺的意见,长子思成对大姐也很尊重甚至有几分惧怕,这从上述思成因为徽音与思顺的矛盾,写信给思顺忏悔过错等事情上很可看出(这件事上梁启超似乎也是更重视思顺的想法)。梁启超对思庄的教育也极为用心。因为思顺婚后随丈夫(周希哲,时任加拿大总领事)居住在加拿大,就让思庄去加拿大读中学,以便毕业后继续留学深造,后来为思庄在加还是在美读大学、选择专业等问题书信往返讨论,提供了很多参考意见。正是因为这种对子女平等看待的教育观,使得梁家女儿从小就有强烈的自信和独立意识,为日后成才奠定了基础。[6]
在梁启超这里,这些现代意识与传统观念并非对立,而是有机结合,统一于修身为本(平等、自由等现代观念应视作道德本体在现代环境中的应用,可以且应该从传统道德的根本上生发出来。详见拙文《常道与常识——重估梁启超之路》上篇)。对于继承传统家教的根本精神,梁启超有很强的自觉。比如时常提醒儿女保持寒素之家的忠厚家风。老父在世时,梁启超每次写信问安之外,会特意嘱咐儿女照顾祖父起居,凡事禀告,还要体会祖父心情,时常陪伴不要让他寂寞。儿女在外,则经常提醒他们写信问候老家的长辈,“这种子弟之礼,是要常常在意的”。后来年龄较大的儿女都到国外读书,梁家的事务多由二弟梁启勋操持,梁启超常常跟子女提到二叔的辛劳,尤其是梁启超妻子去世后,启勋一手操办了其墓园的设计建造及葬礼,梁启超为此写了好几封信给儿女们,详细描述诸事经过,要求他们每人写信给二叔,“恳切陈谢”。葬礼完毕,又让在场的年龄尚幼的思忠、思达作代表给二叔磕头,“谢谢二叔替你们姐弟担任这一件大事”。
传统与现代的统一,在梁启超的婚姻爱情观方面表现得更为显著生动。思忠结交了一个女孩子,梁启超知道她父亲为人卑劣,了解到她也受到家庭的熏习品行不好,因此很怕思忠受其蒙蔽,就拿出父亲的威严,写了一千多字的信严重告诫他,并让思顺、思成等一同劝说。
梁启超在徐志摩、陆小曼婚礼上轰动一时的发言,则可作为注脚。徐志摩是梁启超很看重的弟子,徐志摩对这位老师也非常尊敬,所以请他作证婚人(还有一个说法,徐志摩与有夫之妇陆小曼相恋,陆因此与其夫离婚,再与徐志摩结婚,徐志摩的父亲也觉得此事不光彩,所以说须得请胡适做介绍人、梁启超证婚才同意他们结婚),梁启超禁不住胡适等人的一再敦请,勉强应允。结果,在盛大的婚礼现场,当着许多社会名流的面,梁启超毫不留情痛斥二人,最后徐志摩面红耳赤地乞求:“请老师不要再讲下去了,顾全弟子一点颜面吧!”[7]
梁启超的证婚词有云:
你们基于爱情,结为伴侣,这是再好不过的了。爱情神圣,我狠承认;但是须知天下神圣之事,不止一端,爱情以外,还多着哩。一个人来这世界上一趟,住几十年,最少要对于全世界人类和文化,在万仞岸头添上一撮土。这便是人之所以为人之最神圣的意义和价值。……就专以爱他而论,爱情的本体是神圣,谁也不能否认,但是如何才能令神圣的本体实现,这确在乎其人了。徐志摩!陆小曼!你们懂得爱情吗?你们真懂得爱情,我要等着你们继续不断的,把它体现出来。
爱情的本体是“爱他”,爱他人,而不是基于利己地满足生理和心理的欲望,这是爱情与情欲的区别。在梁启超看来,二人的相恋和结合是基于情欲的成分居多,所以希望两人结婚后,要通过互相支持,把爱他的本体体现出来。在第二天写给孩子们的书信中表达得更清楚,“(陆小曼)与志摩恋爱上,才和受庆离婚,实在是不道德之极”,“志摩却是狠高洁,只是发了恋爱狂——变态心理——变态心理的犯罪”,这是情欲的冲动,“青年为感情冲动,不能节制,任意决破礼防的罗网,其实乃是自投苦恼的罗网,真是可痛!真是可怜!”更糟糕的是,对方又是这样一个人,“我又看着他找得这样一个人做伴侣,怕他将来苦痛更无限,所以想对于那个人当头一棒,盼望他能有觉悟(但恐甚难),免致将来把志摩弄死,但恐不过是我极痴的婆心罢了”。
梁启超所说爱情本体的神圣是基于“爱他”,需要通过婚后继续不断地体现出来,就是说一般世俗所谓爱情,其实是情感和欲望的混合,情感之中有爱他、利他的因素(其纯度视不同的人而定),欲望则是基于生理和心理的冲动,其本质是占有,而爱情本体的体现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通过爱他、利他消除和转化欲望,或者使欲望服从于爱他的情感。此即以道德转化欲望,提炼情感,使其归于纯正,亦即传统文化“性其情”的含义(儒家的诗教传统即是基于这个思路,所以经孔子之手删定的三百首诗才成为“经”,其选择标准是“思无邪”,其目的和作用是化导情感归于纯正)。在此过程中,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礼防”,礼教的防护作用。用道德纯化、升华情欲很难一蹴而就,除了少数天资卓越、气质清明的人以外,普通人情欲冲动时还需要借助外在伦理和礼法的约束,古人称之为“发乎情止乎礼”,既肯定情的自然合理性,又强调其边界(礼),超出边界的情就是私欲,需要克制。[8]此即梁启超所谓礼防节制情感冲动的意思。不能节制的冲动,不仅给别人带来伤害,首当其冲的是自己,冲动过后就要承当苦痛烦恼,这一点梁启超看得很清楚。而且梁启超洞察世情,深知陆小曼的为人,欲望和虚荣的成分大于情感,所以会有很不好的预见,当头棒喝实是针对陆小曼的成分居多。不幸的是,徐陆之恋的结局恰恰应了梁启超的预感。
与之对照的是,梁思成、林徽音的婚姻至今为人所乐道。徽音是梁启超的好友林长民之女,是梁启超先留心观察看定后,再介绍给儿子,然后由他们自己去交往、决定。这是梁启超“发明”的方法,对此很是得意,“我觉得我的方法好极了”,“我想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思顺和周希哲(马来西亚华侨,也是梁启超的学生)的结合也是通过这个方法促成的。这个方法兼采中西(古今)婚姻方式的长处,既保证了婚姻的自主,又尽可能考虑到了双方的家庭因素。当然婚姻是否成功,充当中间人的父母很关键,像梁启超这样的父亲自然是最适合用这种方式的。他对思顺调侃道:
我对于你们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希望往后你弟弟妹妹们个个都如此(这是父母对于儿女最后的责任)。我希望普天下的婚姻都像我们家孩子一样,唉,但也太费心力了。像你这样有恁么多弟弟妹妹,老年心血都会被你们绞尽了,你们两个大的我所尽力总算成功,但也是各人缘法侥幸碰着,如何能确有把握呢?好孩子,你说我往后还是少管你们闲事好呀,还是多操心呢?
思成、徽音准备于1928年回国,梁启超力主他们归国前先在加拿大举行婚礼(在此之前梁启超先向林家行聘礼,回国后再于天津宴请宾客),因徽音的父亲是基督徒,可先在教堂举行婚礼,“主张用外国最庄严之仪式”,次日再到领事馆(希哲、思顺家)向两家祖宗及父母遥拜行礼。还说“你们若在教堂行礼,思成的名字便用我的全名,用外国习惯叫做‘思成梁启超’,表示你以长子资格继承我全部人格和名誉”——这个举动可说是相当开放和西式。为什么不回国再办婚礼呢?主要原因是,梁启超认为他们应该在归国前到欧洲做一次完整的文化旅游,将他们所学和欧洲的文化建筑等相互印证(后来又郑重建议他们沿途所见所感随时做笔记,并作速写插图,日后出版一本书),因此先结婚才方便同游。后来婚期有所推迟,梁启超又马上写信劝思成、徽音先分居两地,以防因为所处亲近产生心理生理的波动(发生亲密行为),可见在两性关系上梁启超又很“保守”。开放和保守,同时体现在梁启超身上,并不觉得冲突,而是相互补充协调,孩子们得到父亲的身教感召,自然心悦诚服。这不正是梁启超教育之道的一种写照吗?
在生命的最后时候,梁启超展示了一个现代君子的态度和气度。这是中国现代医疗史上的一个著名的事故。1926年3月梁启超在协和医院接受肾脏切除手术,结果发现割下来的右肾并无毛病,且便血的病症依旧,完全是误诊,且院方还试图掩盖。[[9]]此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何况是梁启超这样一位名人,一时间舆论哗然,很多友人学生预备兴师问罪。[在1]整个事件过程中,以及梁启超在给孩子们的信中谈及此事,始终保持客观和乐观,即使在误诊确凿之后也从未有过言辞急迫。并且为此发表了一个声明,请大家不要因为偶然的失误而为难医院,从而妨碍西医和医学在中国的前途和发展。面对突发事件,即使是切身相关,保持理性的判断,做出合情合理的决定,这是现代文明人应有的态度;在此过程中,能够保持内心的安定,体察他人的困难和心境,乃至平静地接受结果,不怨天不尤人,始终保持向上不息的生命状态,这是君子的修养。手术毕竟对梁启超的健康造成了严重影响,此后身体状况明显恶化,不久即离世。古人云“平生所学,正今日要用”[10],面对生死考验,梁启超为世人展现了君子应有的修为境界,更重要的是,为“现代公民可以为君子”做了表率。
2020年3月30日(庚子年三月初七)
改定于沪上毋画斋
[1] 本文出自拙文《常道与常识——重估梁启超之路》(刊载于复旦大学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原学》第一辑)的下半部分,为适应本书略加修改。
[2] 梁启超给儿女的信仅目前所见就有400多封,照他写信的频率——经常是前信刚刚发出,就写下一封,并且与居住在各地的儿女分别写——来看,当远远不止这些。他与年龄较长的儿女交流大多通过书信进行,主要是因为早年梁启超投身政治,与家人聚少离多,后期儿女们又陆续出国读书,当然现代邮政的方便快捷也为此创造了条件。
[3]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传统的父亲都是端着一副面孔、不苟言笑的严父(很多人大概是从《红楼梦》中的贾政得来的印象,要知道小说塑造这个形象本身有其特别的用意,所以叫做“假正”),其实古时候很多父亲是富有温情的。对于传统家教和父子关系的了解,可以参阅上海古籍出版社“中华家训导读译注丛书”。
[4] 王阳明《传习录》中的一段对话,恰可为梁启超这个意思的注脚:“有一属官,因久听讲先生之学,曰:‘此学甚好,只是簿书讼狱繁难,不得为学。’先生闻之曰:‘我何尝教尔离了簿书讼狱,悬空去讲学?尔既有官司之事,便从官司的事上为学,才是真格物。如问一词讼,不可因其应对无状,起个怒心;不可因他言语圆转,生个喜心;不可恶其嘱托,加意治之;不可因其请求,屈意从之;不可因自己事务烦冗,随意苟且断之;不可因旁人谮毁罗织,随人意思处之。这许多意思皆私,只尔自知,须精细省察克治,惟恐此心有一毫偏倚,枉人是非。这便是格物、致知。簿书讼狱之间,无非实学。若离了事物为学,却是著空。’”在具体做事中省察克治,即是实学,才是真致良知。做学术研究何尝不是一项精密繁难的事务,而恰恰是修身的机会。
[5] 这一点在古时博学类型的儒者身上有所体现,朱子即其代表,但限于时代环境和言说方式,对于知识的涵养陶铸作用未见有明确的论述。梁启超在修身工夫路径上更认同陆王,而自身的知识兴趣则有类于朱子。
[6] 大体而言,传统家庭中女性地位低于男性,那么传统文化是否歧视女性呢?对此仍需区分层次,从体用关系来看待。从传统文化的根本精神来说,孟子说“人皆可为尧舜”,孔子说“有教无类”,佛教说人皆有佛性,且允许女性出家,人性人格的平等是题中本有之意;从历史进程来说,古时女性受到社会条件和风俗习惯的限制,没有担当与男子类似的社会职责,使得其教育程度和所受的社会期待总体低于男子。也就是说,“体”上本来平等,“用”上需待条件成熟。此外还有一层,文化的根本精神如此,不等于在具体历史环境下就体现为如此,甚至可能在文化低潮期偏离根本精神发生异化,因此不能将历史中发生的不平等现象简单归因于根本精神。参阅拙文《中华家训导读译注丛书出版缘起》。
[7] 见梁实秋的回忆录。现在流传的这篇训词有两个不同的版本,一个是本书所载的梁启超随信寄给孩子们的文字版(还特意裱成手卷交给徐志摩,以作永久的警示),一个是曾在婚礼现场的梁实秋回忆的。可见梁启超对此事很重视,写过发言稿,当然也有可能临时脱稿另发了一通言论。此以作者亲定的文字稿为准。
[8] 对此梁启超还有一段切身经验。1900(庚子)年,27岁的梁启超计划从日本渡海赴美,途中因防疫管制,在檀香山滞留了半年,其间结识了当地华侨商人之女何蕙珍,年方20岁,“学问见识皆甚好”,尤善英文,担任梁启超演讲翻译,赢得诸方赞誉。蕙珍极其爱慕梁启超,并表示不计较给梁作侧室。梁启超也一度动心,以至夜不能寐,写了一封长信给妻子叙述经过和对何的情思。梁妻大概将这封信看作试探自己的态度(今天再看这封信,实不敢说梁当时全无此意,虽然信中也说已婉拒何,以兄妹相称云云,但显然情丝飘荡,方寸扰扰),回信说将禀告梁父促成此事。但梁启超马上再写一信,却是毅然决然斩断情丝。首先裁之以理性:“以理以势论之,岂能有此妄想”。所谓理,梁提倡一夫一妻,男女平权,不可自违其义;所谓势,梁为维新领袖,众人仰望,不可因此败坏新党声名。继而以修身之法化解之:此时正值义和拳乱,国家危亡,“吾独何心,尚喁喁作儿女语耶?”此即责志。“任公血性男子,岂真太上忘情者哉。其于蕙珍,亦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此之谓礼防。据说,后来民国成立,梁启超入内阁,何蕙珍随即来访,但梁只在司法总长的客厅里接见了她;梁妻李惠仙亡故之后,何蕙珍再次来访,梁启超又一次婉拒了她。抑此时梁任公已臻“性其情”之境欤?
[9]综合梁启超家书、梁思成等述《梁任公得病逝世经过》及后来史家的考证,梁启超此病的原由经过大致如下:1923年春初次发现小便带血,但并未在意,1926年1月往北京德国医院检查,之后入协和医院就诊,经X光透视显示左肾有黑斑一处,专家会诊的结果是左肾结核,须手术切除。在3月16日的手术中,因值班护士错标了位置,主刀医生亦未核验,结果误切了右肾。此系重大医疗事故,但医院隐瞒了实情,先是说右肾确实有病(部分腐坏),后经名医伍连德(亦为梁启超好友)亲自查验,确认右肾健康无病,协和始说是误诊,但仍隐藏了错割右肾的事实。直至1971年,梁启超去世40多年后,经当年参加手术的实习医生透露,梁思成才得知真相,由1997年翻译出版的美国学者费正清夫人费蔚梅所著《梁思成与林徽因》
一书予以披露。梁启超此病,伍连德诊断为一种轻微肾炎(而非协和的结论“无理由出血”),并认为西医很难求速效,同意以中药疗治为好。而据著名中医唐天如的诊断,“病源在胆,因惊皇而起,胆生变动,而郁积于膀胱”(梁启超1926年8月22日给孩子们的信),据此梁启超推断其病起因于梁妻病重之时,而改服唐氏所开中药后,立见奇效,十剂后小便颜色恢复正常。但此后并未能断除病根,梁启超又不肯停下工作,操劳稍有过度病即复发,身体很快衰弱,不到三年即去世。考察整个过程,病因虽在内,手术和误割对梁启超体质的影响是直接且巨大的(他一向体力精力过人,家信中说医生在手术前后也一致称赞其体质强健、恢复奇速超乎常人)。
[10] 古人对于修身之境界(效果)的检验,最看重生死之际的表现。佛家自不必说,儒者之间也往往以此衡量工夫学力。可参程颐关于邵雍的谈话:“邵尧夫临终时,只是谐谑,须臾而去。以圣人观之,则亦未是,盖犹有意也。比之常人,甚悬绝矣(按,此谓邵雍不以生死挂怀,虽与圣人之境犹有差距,与常人相比则已天地悬殊)。他疾甚革,某往视之,因警之曰:‘尧夫平生所学,今日无事否?’他气微不能答。次日见之,却有声如丝发来,大答云:‘你道生姜树上生,我亦只得依你说。’”(《二程遗书·伊川先生语四》)朱熹所撰《伊川年谱》载:“(程颐)于疾革,门人进曰:‘先生平日所学,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视曰:‘道着用便不是(按,此谓不应有意于用,胸中自然洒脱)。’其人未出寝门而先生没。”梁启超手术之事虽非临终,亦可类比,且观其临终前数日仍镇静自若,无私忘我之情形(参梁思成等述《梁任公得病逝世经过》),虽不能妄拟圣贤,允称今之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