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们好着呢

此时的林微昕，正在睡梦里。

从目前看来，在林微昕迄今为止，人生最刺激的这24小时里，她居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这可都是托了豆狸居酒屋各位的福。

她睡得很沉，睡得一点做梦的力气都没有。那些担心、惊恐、兴奋，甚至高兴都被长长的睡眠治愈抚平了。

她感觉自己睡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周围漂浮着缓缓移动的金色颗粒，发出微弱的让人平静的荧光。她的眼皮太重了，她睁不开眼，她只能闭着眼睛感受周围。

这时，她发现自己闭着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的内心。她的心里和外面一样充满了金色的粒子，是一个透光的洞窟，柔和的光线透进来。林微昕欣赏了一会儿，嗯，挺好，看来我这个心里像个磨砂玻璃瓶，采光不错。她满意地点评着。

洞窟中央能看见有一颗竹笋，就是一颗普通的竹笋，大，粗糙的棕色外皮，很新鲜的样子，一层一层的皮正被自动剥离着，越来越靠近笋心。而她的那些情绪也同时一点点地被消解了，她感受到了无比的安宁和平静。林微昕安静地看着这颗笋，它已经越来越小了，芯子里面隐隐透出明亮的金色光线来。

可是就在这时候，笋皮不再自动剥落了。那颗小笋还差一点就能露出笋心了。那多汁的，鲜甜的笋心。

刚想到这儿，林微昕的嘴里突然分泌出大量的口水。她回忆起了鲜笋的味道，在竹林里把它挖出来，三下五除二刨去皮和泥土，露出白玉一样的嫩心来，嘎吱一口，脆生生的，是甜的。香气和鲜甜弥漫了整个口腔。她满意地笑了，转向身后，举起手上咬了一口的竹笋，笑着大叫：“哥哥，我比你先挖到了！”

林微昕愣住了。哥哥？她没有兄弟姐妹啊。她是独生女。这样一转念的霎那，眼前这颗竹笋的皮又飞速地长了回去。啊？什么意思啊。林微昕惊讶地看着这颗竹笋转瞬间就包地严严实实的，重新变回了一颗刚挖出来的大竹笋。然后她就被踢出了这个内心世界。

为什么用踢这个字呢。是因为林微昕觉得自己的屁股超级痛，她坐在地上，感觉尾巴骨可能都断了。

她立刻认定自己是被人兜屁股一脚踢出来的。哎。她环视周围。这是哪儿啊。好熟悉。哎？这不是小时候上兴趣班的少年宫大门口吗？是几岁开始学的来着？4岁？刚上幼儿园中班吧大概。

林爸常数落林微昕，“林微昕你做事情老是半途而废，虎头蛇尾，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狗熊掰苞谷。你看看你，从小到大，什么都学，什么都学不过一年。最后什么正经的兴趣都没培养成，倒给你培养了一个爱花钱的兴趣。”这里面，就包含着林微昕在这个少年宫里面学习美术，书法，舞蹈，合唱团，小制作、电子琴的那些经历。

看了眼天色，正是大早上，有些家长已经骑着自行车带着孩子来上课了。看这些家长的衣着和孩子的打扮，应该就是自己小时候那个年代吧。

林微昕知道自己在做梦，也不担心，就开始在少年宫门口四处走动。一副海外游子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的样子。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感叹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太匆匆。

这时，她听见一阵自行车铃响。她扭头一看，是柴伯伯。

柴伯伯正带着一个小男孩骑车过来，马上就要去自行车棚停车了，好多年没见柴伯伯了，更别提年轻时的柴伯伯了。林微昕看着他，一阵怀念。不由想到，会不会碰到林爸林妈啊。

看来这是个礼拜天。那林微昕也要来少年宫吧。那个小男孩就是小时候的柴珺了吧。她刚想好好留意，他们已经经过她直接往自行车棚去了。

紧接着，林微昕就看见了林爸爸和自己，小时候的自己。小林微昕剪着齐刘海短发，穿着粉色小花的娃娃领罩衫，乖巧地坐在爸爸自行车后座的小椅子上。

“爸爸。”林微昕没忍住，叫了一声，眼睛酸酸的。她想爸爸了。来扶桑一年了，虽说时时视频通话，可到底不如天天住家里。从小到大，林微昕都没有出过远门。离开父母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林爸爸直接骑车经过了她，没有反应。林微昕知道这只是个梦，可是还是难过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她哭出来，车上的小林微昕突然指着停完车走过来的柴伯伯和小柴珺大叫起来：“哥哥！哥哥！”林爸爸也看到了柴伯伯，立刻单脚着地稳住车，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林微昕坐不住了，跳着跳着喊爸爸，要下车。林爸爸一脸无奈，只好下车把她抱下来。托给柴珺爸爸，自己先去停车。

小林微昕下车后特开心地迈着小短腿，小跑着去牵小柴珺的手，甜蜜蜜地说了声：“哥哥哥哥，我想你了。”

哎哟，林微昕大开眼界，自己小时候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啊。“哥哥哥哥哥哥”的，还“我想你了”，要是现在还有这个能耐，哪还能坚持单身到今天啊！自己完全不记得有这样嘴甜的经历啊。不过，还好自己不记得了，真丢脸。

林微昕又接着看小柴珺的反应。

当她看到小柴珺也笑眯眯地牵着小林微昕的手，一口一个妹妹时，着实感觉恶寒了一下。是吗？他们小时候还这么要好过？怎么她的记忆里，柴珺一直不乐意搭理自己啊。

不过这时候他们还小，才幼儿园。可能她记不清了，也可能小柴珺这时候还没发觉自己是个天才，还没在对比之下发现林微昕是个大笨蛋。所以，鄙视链还没有形成。

那边，两个孩子笑眯眯地牵着两只手，面对面地，两只手都牵着，一边无聊地晃着手，一边说话。

柴伯伯在边上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俩。逗小林微昕说：“昕昕，你怎么也不和伯伯打招呼啊。”小林微昕马上就甜甜地喊了句“柴伯伯好。”柴伯伯就笑得更开心了。

林微昕在边上看着俩孩子童言童语。她意外地发现，柴珺的爸爸看起来比林爸爸年纪大好多啊。怎么那时候看起来就两鬓斑白了。小时候倒是没注意过。

这时候，林爸爸停完车走过来了。他看看手表，说还有一会儿呢。嘱咐小林微昕和小柴珺不要乱跑。就和柴伯伯站着聊起天来。林微昕走近了一些，既可以听见他们聊天又能看见两个孩子玩。

林微昕又看了一会儿，怎么这两个孩子还牵着手啊？真让人尴尬啊。还好只是林微昕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看着。

另一边，柴伯伯和林爸爸说话的声音也传进了耳朵。

“老柴，你看孩子也要上小学了。这个户口还得尽快落下来才行。你家柴珺倒是户口跟着你。我家昕昕的户口还跟着她妈妈在农村。怎么办呢。”

“你去工会反映反映，你家文娟现在也来城里了。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一起上到集体户口。”

“哎，问过好多次了。现在是在职工幼儿园，户口不要紧。以后上学没有户口就真没法上了。老柴，你说，我们能不能再去托托上次那个张主任。。。”林爸爸突然压低了声音，在柴伯伯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张主任？林微昕发现自己的记忆库里竟然有这个人的信息。他有来她家吃过几次饭，柴伯伯和柴珺也在的时候。好像林爸爸很感激他，他走的时候，还硬拎了一包东西让他带走。

哦，现在明白了，原来自己小时候是农村户口，为了迁户口到城里，托了这个张主任。难怪呢。

柴伯伯和林爸爸说了两句，又看一回手表。说，“要上课了，快送孩子进去吧。”于是大家走进了少年宫，上了二楼，小柴珺他们往左去美术班，小林微昕他们往右，去舞蹈班。林微昕当然跟着林爸爸他们。就一起往右拐过去。

小林微昕还在惋惜和“柴珺哥哥”分开，正和林爸爸说自己不要上舞蹈班了想去柴珺哥哥上着的美术班。

林爸爸耐心地劝着她，“女孩子当然要学跳舞啊，你看那个四小天鹅，多漂亮啊。”说着说着还连唱带比划，“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跳起来好看的不得了。昕昕以后要不要那么美啊。”林微昕硬是被林爸爸这样蠢笨的天鹅舞逗笑了。

可小林微昕还是嘟着嘴，还在惦记着小柴珺，说：“那让哥哥来我们家住。下了课一起接了他去我们家好吗？”

林爸爸敷衍地答应着：“好好好，下了课我们就去接了柴珺哥哥一起去我们家住行了吧。”

小林微昕一下子高兴了。叮嘱爸爸：“那爸爸你一下课就来接我，我们去美术班门口等哥哥。爸爸说话要算数哦。”

林爸爸含糊地说：“万一他们要是自己先走了，那就没有办法，我们就下礼拜一定约好了去我们家住。”小心打量了一下身边小女孩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好吗？”

小林微昕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似乎她小小年纪就当场明白了这是爸爸的谎言。

林微昕太熟悉林爸爸这说话的方式了。从小被这种话骗到大。承诺永远兑现在下一次，下一回里。

林爸爸完全没有留意小林微昕的情绪，只是拉着她往前走。林微昕感觉有些替孩子时期的自己难过。

到了教室门口。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正在门口迎接家长和孩子。他看见小林微昕来了，立刻满脸堆笑。“林工，今天你送昕昕来啊。”

林微昕站在后面着实震惊了。这女老师分明和安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林爸爸一脸感谢，“安老师早啊，多谢你教昕昕。她很喜欢跳舞，在家也会自己对着镜子练。”

安老师一脸“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的表情，忙摆手表示不敢当。还说“昕昕是很适合跳舞的，很有天赋。小孩子学跳舞就是要这个年纪开始是最好的。”

林爸爸笑着应是：“安老师说的话我回去都和她妈妈说了，她妈才转变了思想，不然老说孩子太小，骨骼没发育好，不要练跳舞呢。多亏了安老师发现昕昕有舞蹈上的天赋。”

安老师脸色尴尬，不知道是应好还是不应好，只得又一阵客套。小林微昕鼓着腮帮子，可能还在想接小柴珺来家住的事，并不和安老师打招呼。

林微昕观察林爸爸，又观察安老师，又观察小林微昕，目光在他们三人中转来转去。一时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