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千里自同风
昨晚无意中刷到了一个视频，然后梦见了许久以前的事情。
那年我六年级，十三岁，现在，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如今过去了二十年，我再回头想一想，竟觉得以前的事，都遥远得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清楚，也仿佛自己并没有经历过那么些事情。
我梦见那年冬天，有个男孩对我说：“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虽然我学习不好，但整日在教室里坐着，一些简单的英语，也是能听熟听懂的，所以我立刻就笑着对他道：“你才是苹果呢，我是人，不是苹果。”
那个男孩笑了，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然后我有些得瑟道：“虽然我成绩也就那样，但我真不是傻的，这几个单词那么简单，我还是听得懂的。”
某天，他跟我说：“你明白那句英文的真正意思吗？你不要那么快回答，好好想清楚，我等你回答。”
忙着看漫画的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应道：“好的。”
后来呢？后来我忙着看我的阿衰和呆头了，总是懒得理他。
再后来，小学毕业，他问我：“你会和我一样去一中读书吗？”
我说：“不会。”
虽然我们算不上关系很好，但我们小学六年，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平时也会开一下简单的玩笑。
所以那时我见他一脸难过，眼眶也红红的，以为他在为毕业伤感，还笑他：“哎呀，不就是毕业吗？你一个男的，可别像女孩子一样哭鼻子了。”
他看着我，笑道：“我不怕毕业。”
“吹牛，你照照镜子，你看起来可真难过，你这笑，看起来可没有一点开心的意味。”
他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真的像女孩子那样哭鼻子。
直到现在，直到二十年后的现在，我才明白他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你是我最珍贵的人。
想起那个男孩后，许多过去已久的往事，突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
六岁那年，我失去了我的爸爸，我从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本来那场车祸遇险的人是我，但我的爸爸，用他的命，换来了我的生机。
其实我的腿伤也不是特别严重，我还是可以靠自己走路的，只是走得不好，很快累，路不能多走，不能乱走，什么斜坡楼梯，凹凸不平的路，对我都是非常不友好的。
妈妈曾抱着我痛哭道：“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我跟我妈妈说:“妈妈没有对不起我，没有妈妈和爸爸，就没有我，妈妈爸爸永远都是我最感谢最爱的人。”
我本来是想安慰我妈妈的，但没想到听到这话的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然后那时想起爸爸的我，和妈妈一样，都哭成了泪人，如今多年以后，我再回想起来，也突然就哭成了泪人。
当初我还有妈妈抱着安慰，但如今，我唯有孤身一人。
出车祸时，爸爸努力地笑着跟我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开开心心地活下去，你和妈妈，连着我这份，一起好好地活着。”
我的命，是我爸爸拼命救出来的，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嘲笑我，怎么看不起我，也不管事情变得多糟糕，我一直都在尽量地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我的家在一个很普通的小镇上，妈妈喜欢打理花草，所以爸爸为妈妈开了一个花店，花店的名字很简单，叫星星花店，而星星，是妈妈的名字。
妈妈常常跟我说，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但我由于在学校常常会被同学们指指点点，或者特殊对待，向来都不太喜欢呆在学校，便更别说好好学习了。
我是恨不得连门也不出，免得一出去，就被各种眼神看来看去，各种话语说来说去。
妈妈曾很担心地跟我说：“要努力学习啊，好好读书是一个很好的路，不要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困在一个小地方里。”
我笑着说：“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想去哪里，我的脚也不让我到处去，我喜欢宅在家里看剧看漫画，以后我哪也不去，就留在这里，把我们家的花店接过来。”
其实以前我努力过的，但是啊，那次努力换来的是什么呢？老师问我：“你是怎么作弊的？”
我说我没有作弊，但老师说以我这种水平，怎么可能拿那么高分？
因为我怎么也不认，所以老师在一节课上，直接点名批评我，后来，我再也没有认真听过课。
学校很重视升上重点中学的人数，所以六年级时，分了重点班，普通班，差班。
像我这种不听课作业不写考试乱写的人，自然是在差班的。
当一个班级没有任何勤奋上进的学生起带头作用，老师也不管不顾后，这个班级的学习风气很容易就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我们班有五十个人，上课认真听课的，寥寥无几，其他的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在做其他事情。
我们的语文老师说：“我不求你们认真听课，更不求你们写作业，只要不说话不乱走，你们做什么都可以。”
有一次，很多人上课说悄悄话，吵到了刚巧心情不好的数学老师，她怒道：
“你们这些人，上课不好好听课，都在做什么？我真没见过像你们这么糟糕的学生！
就你们这些烂人，以后肯定很早不上学，早早混社会或者早早结婚了。
那是妥妥的底层人物，没有光辉，没有未来，日子一看就看到头，你们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凭什么忽视我给你们上的课，我来给你们上课，是对我自己的侮辱!”
其实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认为成绩不好就是没未来呢？为什么学校的区别对待，非要那么严重？
老师喜欢成绩好的学生，我不觉得有问题，但是，为什么总有老师非要看不起，非要贬低我们这些成绩不好的人？
如果我们成绩不好便是没有未来，那为什么我六年级的同班同学，有小有名气的漫画家，有拿了歌唱冠军的艺术生，有环游世界的美食家，有远近闻名的企业家，也有成了国家运动员的体育生？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这是一个老师教给我们的，这难道不是也在说一个人有长处也有短处吗？我们的成绩不好，是短处，但是，我们也是可以有长处，有优点的，不是吗？
世界上有很多路，不同的人，适合不一样的路，或者想走不一样的路，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自以为是，喜欢由着自己的喜好去要求去评判别人。
以前有些同学很喜欢给人取外号，我姓袁，便有人叫我铁拐袁，铁拐袁这个外号一出后，很多人都喜欢叫我铁拐袁。
我知道很多人的语气里都没有嘲笑，也没有贬低，但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习惯了他们的称呼，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这个称呼。
一开始，我跟他们说：“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能不能叫我名字？”
有人说：“只是一个外号嘛，别那么小气。”
有人说：“反正你的脚也不太好，而我们也不是嘲笑你，只是觉得这个外号很有趣，这样叫你更亲切。”
所以呢？我还能说什么？可是，为什么他们非要一直提醒我，提醒我是一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
我不怪他们，我只是在有些时候，突然就会特别难过，我曾经，也是个可以肆意奔跑的孩子啊。
中学要开始住校，初一的教室宿舍也向来都在最高的六楼，于是我跟我妈妈说：“我不想去学校。”
妈妈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后来，她哭着同意了。
因为我跟我妈妈说，我不想老是被人关注，我不想听他们叫我铁拐袁，我的脚不能天天爬那么多的楼梯，我不能和大家一起去玩，我没有好朋友，老师也不喜欢我。
我说我在学校，过得一点也不开心，那天，妈妈哭了很久，我也哭了很久。
不用上学后，我天天在花店里跟我妈妈学着照顾各种花草，因为有妈妈在，花店也在自家一楼，什么东西都不用我出去买，我一年出门的次数，两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十八岁那年，我的妈妈因病去世，我把二楼三楼都租了出去，自己便和花店一起，都住在一楼。
在这个网购跑腿都兴盛的时代，买什么东西，都可以足不出户，所以我依旧很少出去，也省得我出去久了腿难受。
花店不会常常有人来，空闲的时候，我不是在看花草，就是在追剧追漫画。
有时我会看着大家说的某些幼稚剧低分剧哈哈大笑，就算是看到了有穿帮雷点的情节，我也可以看得津津有味，然后再看看那些或暖萌或搞笑或唯美的漫画，时间总会很快过去。
有些时候，找不到喜欢的剧和漫画，也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我便会愣愣地坐在店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日子好像没有半点盼头，我的生活，不过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
我在机械的，重复的活着，没有意义，也没有真正的心满意足，我的日子，有时候好像一看就可以看到头，有时候又好像尽头很远很远。
一眼望去，尽头似乎不是很远，又似乎，没有尽头，我只是在漫长的，麻木的......活着。
这些觉得自己很糟糕，又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的消极想法，会在我家花店的花开里淡去，在出现我想看的电视漫画里越变越少。
承认自己是个平庸的人，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确只是个很不值一提的人，我没有梦想，也没有什么目标，什么抱负，我只想简简单单的过完自己的人生。
去年有个小学同学找我一起开网上花店，我拒绝了她，她许了我大部分的利润，但我依旧没有答应。
后来，姿态不停放低的她被我的冷淡气到了，她怒道：“你都这么大了，还没有人要，难道就不应该努力赚钱，好好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吗？
你难道就没有半点上进的念头吗？你现在赚的钱，够你给自己养老吗？你每日呆在这个小地方，难道真的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不去看看，不就白活了吗？
你这样得过且过，有什么意思？你就这么甘于平庸吗？”
我听到那些话后，愣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我的钱，早就够我吃一辈子了，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事做？我不是被困在这里的，我留在这里，心甘情愿。”
我的确没人要，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自己过日子照样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难道没有结婚生子，我就活不成了吗？
邻居们总说我这种人不该太挑，有条件不错的人看上我，我就该偷笑了，我还是应该早点嫁出去，然后生一两个孩子，不然以后一个人孤苦伶仃怎么办？
我不怕孤独终老，我自己有手有脚，我可以靠自己好好活着，至于他们说以后老了身体越来越差，照顾不了自己的事，我就更不用担心了。
我早就给自己留了一笔养老的钱，反正身体再不好，我也可以去养老院呆着。
况且以后老了身体怎么样，现在哪里说得定？现在我虽然腿脚不便，但不还是照样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世事如此无常，好好过好现在才是关键，以后的事，便以后再看吧，现在没有必要想太多。
虽然我的花店不是常常有人光顾，但我的花草都被我照顾得极好，客人们都愿意花不是很大又不算小的价钱来买，所以我每个月赚到的纯利润，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加上我把两层楼都租出去了，我银行卡里每个月加的钱，就更多了。
我对吃穿住行没有太大的要求，在这些方面，我都不会花很多钱，简简单单合心意就够了，所以久而久之，本就留着父母存款的我，已经可以什么都不干，也能好吃好喝到老还不愁没钱了。
就算是出些什么事情，生一场大病，我也可以自己花钱去处理，所以，我又何必去改变自己那所爱的简单生活？
我从没有环游世界的梦想，我只是深深地爱着这个小镇，这个我从小住的地方，这里有爸爸妈妈留给我的花店，这里有很多美好的记忆。
曾经我是个喜欢到处跑的小女孩，每次和爸爸妈妈玩猫捉老鼠，他们都追不到我。
有时候花店里的花开得很美，妈妈会用掉下来的花给我做花环，爸爸会说，在他的眼里，我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小公主。
上幼儿园时，别人家的小孩总是一个大人送来的，只有我，一直都是被爸爸妈妈一起牵着送来的。
吃饭时，饭桌上永远都有我爱吃的菜，妈妈会陪我一起看电视，爸爸会买很多很多的东西给我......
因为我的残疾，我总是与大家格格不入，甚至被孤立，许许多多的话语事情，至今是我心里的刺。
比起和人相处，我更喜欢和花草相处，毕竟在我看来，花草可比人有趣多了，只要我好好照顾它们，它们就会好好长大，然后把它们最美丽的模样与香气，都送给我。
它们不会嘲笑我，也不会看不起我，它们会静静地立在一旁，沉默地陪着我，不会吵闹，也不会离开。
人心复杂，人心易变，我不聪明，也不豁达，很多事情我看不开，也想不清，所以我不爱想那么多事情，很多时候，我只喜欢宅在家里，看看花草，看看漫画，看看电视。
至于那个连喜欢都没有说出口的男孩，也算不上什么遗憾与错过，当初年纪小，我又是个沉迷漫画的，就算真的对他有些好感，也算不了什么放不下忘不掉的事情。
若是我看到的电视剧里，男主角对女主角的表白说得这么委婉又不照顾女主角脑子的，我定得吐槽一句，难道喜欢就不能直接地道出来吗？
如果再搞一些互相暗恋，错过多年的情节，就算我明白喜欢上一个人难免会小心翼翼，难免会害羞，会害怕，我也总要气呼呼地嘟囔好一阵子。
你说要是当初有个人勇敢的说出了喜欢，另一个人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接下来的一切，是不是会变得更好？没有刻骨铭心的思念，也没有那么多难过难熬的误会。
当然，或许也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接下来的一切，也不见得会更好，这世事太过无常，还真是说不准的。
或许两情相悦的两人，会一起努力，一起加油，一起成为更好的人。
或许两个不懂喜欢更不懂爱的小年轻，谈恋爱谈着谈着，就让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发生了不好的改变，有人被伤，或许两败俱伤，或许许多事情变得更糟糕。
年纪太轻，的确不太适合谈恋爱，我觉得年少的我们，重点应该是好好长大，小年轻们的喜欢，或许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刚刚好情窦初开，刚刚好遇见了那个人。
那些喜欢，或许并不是因为真的喜欢那个人，所以那些喜欢，很容易就会发生改变，也很容易就能被时间冲淡。
就像当初的那个男孩，他就算曾经真的喜欢过我，但现在也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或许早就忘了我。
有一个同学说，她高中时和他同班，她听到他说一直忘不掉我。
我没有很大的感觉，我和他自从小学毕业后，便没有再见过面了，我早就不知道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他从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倘若那个同学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忘不掉我，那么，他是忘不掉我？还是忘不掉那个刚巧有我的青春？
他看到的我，只是一部分的我，倘若他真正地了解过我，他还会喜欢我吗？或许吧，谁知道呢？
时间过去太久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找不到当初的模样，到如今，喜不喜欢的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年少和青春，很多都会是一段美丽的时光，网上不就有不少人都说很想回到童年回到校园吗？
或许是怀念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怀念那段可以肆意张扬做自己的时光，怀念曾经的天真单纯，怀念曾经的许多人，怀念一些再也见不到的人。
可惜不管我们怎么想，日子一直都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着，时间没有后退，只有前进，我们......都回不到过去。
那个我已经记不清的男孩，虽然已经多年没见了，但这些年来，我偶尔会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他是少数对我友好，又不嘲笑又不同情怜悯我的人，所以我也用心听了些他的消息。
有人说他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市扎了根，故乡已无亲人，不会再回来了。
有人说他在邻省娶了妻，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有人说他在外地开了家公司，如今正混得风生水起呢。
有人说他在外头欠了很多钱，没脸回来，不敢回来。
有人说他做的工作很不一般，很忙，没空回来。
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不少人都说得有理有据的，言之凿凿的，我也不知道该信谁的。
我甚至还听说，他一直都喜欢我，喜欢到这么多年了，也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交过。
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我和他已经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了，他们怎么会连我都扯上了？这个传言也太离谱了吧？！
反正不管如何，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就算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见得会认得他，他怎么都好，终究是与我无关的，我该操心的，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但倘若我早知道他的话是那个意思，毕业那天，我一定要把我最爱的一句诗送给他：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如果真的有早知道，我也一定要感谢他曾经带给我的欢笑，感谢他曾经对我的尊重。
只可惜谁也没有早知道，我还是明白得太晚，正好说了千里自同风，便让一切都随风去吧。
什么是非不该，什么对错成败，都由别人说去，我继续过我的简单人生，想不清的事就不想了，就由事情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