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城
天光拂晓,寒气逼人。
一夜无眠的徐一鸣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突然感觉身上一暖,有衣物盖了上来,随即转醒,发现小五月在给自己盖皮袄。
“这么早就醒了!”徐一鸣跟小五月打了声招呼,“睡得好不好?”
“可好了,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小五月一边往火里添柴,一边笑着说道,“叔叔再睡一会吧,你为我们添了一晚上柴火,肯定没睡吧,早上冷,再睡一会”。
“不睡了,你阿妈怎么样?”转头看向那个女人。女人看起来好多了,靠着墙壁半躺着,她儿子小五月还非常贴心的在她后背垫了许多干草。女人依然很虚弱,但气色比昨天好多了,苍白的吓人的脸色多少有了一点血气,看来昨晚的那半块烤土豆起了作用了。女人是醒着的,朝着徐一鸣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然后嘴里念念有词,估计又是在诵六字真言。
“好点了,多亏了叔叔,谢谢叔叔!”小五月眨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怀渴望地问道:“叔叔今天能带我进城吗?我想给我阿妈去找点吃的。”
“进城?”徐一鸣心头一震,不知道城里情况怎么样,听说城里对逃兵役的查的甚紧,要不要冒这个险?但是这个女人需要救治,总不能就此别过,任其自生自灭吧,这和直接害她性命有什么区别。再说自己干粮也吃完了,也需要补给一下。
在想好了怎么应付检查后,他对小男孩庄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临走前热了一碗水给五月的阿妈。徐一鸣留下了自己的包裹,带上了一路上也没处花的积蓄,小五月带上了自己的那把弹弓就出发了。
徐一鸣神情肃穆,心事重重。
小五月兴高采烈,蹦蹦跳跳。
大人更多的是对未知和未来的各种预测和考量,思虑重重,忧心忡忡;而小孩子更多的是活在当下,当时高兴就高兴,当时悲伤就悲伤。谁有能分辨那种更好呢?
在路上,小五月得意地向徐一鸣展示了他弹弓的技艺,小家伙弹弓打的确实很准,不说指哪打哪吧,也是八九不离十,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准度。他说携带弹弓,不仅仅是为了玩,还为了防野狗。年头不好,野狗也多。小五月还让徐一鸣也试一试,徐一鸣虽然小时候也玩过,但是好多年不玩了,准度远没有小五月准。
走了大约十多里地,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西宁城就要到了。
高原古城西宁,古为羌地,西汉时置军事和邮传据点西平亭,汉宣帝神爵初属金城郡临羌县,汉武帝元狩二年,汉军西进湟水流域,汉将霍去病修建军事据点西平亭,这是西宁建制之始。东汉建安中置西平郡,魏文帝黄初三年开始在此筑城。自此而后,西宁几经争夺,几易其主,有少数民族政权和中原王朝之间的争夺,有少数民族政权之间的斗争。十六国时期,鲜卑秃发氏在青海境内建立南凉小王朝,一度以西宁为都城。隋唐以来,吐谷浑、吐蕃等少数民族政权和隋唐政权交替统治。北宋时期,藏族首领唃厮啰成立青唐吐蕃政权,以西宁为都城,称之为青唐城。北宋徽宗崇宁三年改为西宁州,至此“西宁”之称始于见史。明代在西宁设西宁卫,清代为西宁府、西宁县。民国十八年(1929年)青海正式建省,治西宁县。西宁取“西陲安宁”之意,其地理位置独特,古有“西海锁钥”之称。
在进入西宁城的要道有宪兵把守,盘查过往行人,防治可疑人员进出。但是这帮人懒散惯了,出工不出力,大冷天都猫在岗亭烤火,时不时瞟一两眼,即便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也不愿吭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徐一鸣松了一口气,拉着小五月快步走了过去。
西宁城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要结点,其茶马贸易和货物运输贸易尤其发达。清末由于洋人洋行的介入,使得青海质优价廉的羊毛——“西宁毛”享誉全球,行销许多国家。
西宁虽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商品,一应齐全。由内地输入青海的商品除沿袭数百年的茶叶、布匹、丝绸、生产工具、日用百货外,“洋货”也日渐增多,洋货有火柴、西药、布匹、煤油、蜡、纸、碱、洋糖、烟等。青海本地外销商品以食盐、羊毛、皮革、牲畜、食油、木材、药材等为大宗。街上行人如织,车马如梭,时不时的看到几个警察在漫不经心的巡逻。
小五月看样子对西宁城还是挺熟悉的,左窜右拐的带着徐一鸣尽量避开可能碰到警察、宪兵的所在,不一会就来到一处药铺门口。这时的西宁城已经有西药进入了,但是大都控制在军政府手里,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买到的,老百姓治病一般采用讲迷信、土偏方等非常规手段和看大夫、吃草药等常规方法了。
从药铺抓了三天的药,耗费了徐一鸣三分之一的积蓄,他并不把钱看的很重,但想到前路茫茫,万一有个不时之需,不觉有点心慌。
从药铺出来,街上飘来一阵香味,是从一家牛肉面馆飘散出来的。徐一鸣早已饥肠辘辘,此时更觉饥饿了,而小五月也是直咽口水,但是小家伙却看都不往那边看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徐一鸣拉住了小五月说道:“咱们进去吃一碗”,小五月有点不好意思的小声嘀咕道:“要好多钱哩!”,“没事,叔叔有钱”,说着就拉着男孩进去了,小五月露出了虽有不舍但满心欢喜的神情。
两碗热滚滚的牛肉面很快就端上了桌,牛肉汤色清气香,萝卜片洁白纯净,辣椒油鲜红漂浮,香菜、蒜苗新鲜翠绿,面条柔滑透黄,十分诱人,不愧为西北名吃。两人大口地吃了起来,也是饿了,这顿饭格外的香,以至于让小五月在以后的日子里念念不忘。
正吃到一半的时候,进来几个穿军服的,徐一鸣赶紧低下了头。
这些当兵的一进来就吆五喝六的让店家赶紧上面,别耽误他们公干。店家连忙跑来伺前伺后,唯唯诺诺,让厨师先给军爷下面,惹得那些先来的顾客纷纷侧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徐一鸣注意到其中两个人:一个被别人敬称为马头儿的军官,满脸横肉,长着浓密的络腮胡,一看不是善茬,约莫四十来岁;另一个是戴着一副眼睛,穿着长袍马褂的旧先生扮相,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看起来比军官要年长一些。两人居中坐稳,其他人围着他们两人坐,显得恭敬有加。
那个被称为马头儿的军官刚坐下,就急不可耐的小声说道:“先生,您觉得这次我们能有所收获吗?”,那个先生沉思了一下到:“应该是可以的,但是……”,“别应该啊,但是啊”,“不好说,不好说……”那个先生不说话了,把那个军官急的直捶桌子。旁边又有一个当兵的谄媚道:“马头儿,我们要发财了吗?”,说起发财两个字,情绪有点激动,音调有点高,“闭嘴!”一声厉喝,军官怒目而视,吓得那个当兵的浑身一颤,再也不敢多嘴了。
这时,当兵的面上来了,而徐一鸣他们也吃完了,怕惹是非,赶紧结账走人。
小五月吃得好饱,回味着嘴边的香味,脸上露出的幸福的笑容。对他来说,这就是人间最美味的东西了,同时也对徐一鸣充满了感激之情,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这种感情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徐一鸣和小五月又给他阿妈卖了几个包子,买了点干粮,就往回赶,路上顺手捡了一个破了上半部分的罐子。
同样轻松通过岗哨,快到破屋的时候,小五月跑去不远的河边打了一罐子水回来。火快要熄了,女人冻的瑟瑟发抖,看到他们回来了,挤出了一丝笑容,小五月给他阿妈讲述着进城的过程,说到吃牛肉面更是神采飞扬,言语中表达出了对徐一鸣的无限感激和那种莫名的情感,称呼徐一鸣为“好叔叔”,女人都看在眼里。
徐一鸣将火烧旺,烧开了一碗水给女人,就用那个捡来的罐子开始煮药了。小五月给他阿妈喂了点水和包子,女人身上热起来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不住的给徐一鸣道谢,又诵了好几遍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药煮好了,徐一鸣让小五月给他阿妈喂服之后又犯难了,因为女人身上的伤口感染化脓了,他开了一些外敷药,女人除过腿上有伤以外,身体其他部位应该也有很多这样的伤口,背部的伤口自己又够不到,小五月还太小,怕是做不来这种事,怎么办?徐一鸣拿着外敷药窘迫地看着女人。
女人敏感的觉察到了徐一鸣的窘境,就让小五月去外面捡拾柴火,小五月愉快地跑了出去。
女人背对着徐一鸣,慢慢地褪下了自己的贴身衣物。徐一鸣眼前一晕,这还是人的身体吗?没有一块皮肤是正常的颜色,不是青就是紫,化脓的伤口就有六七处,这是经历了怎样的虐待啊,徐一鸣不禁对施暴者产生出了极大的厌恶,一个弱女子被打成这样,这是有多么的深仇大恨啊。
徐一鸣逐一给这些化脓的伤口敷上药物包扎好,自始至终,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徐一鸣心中充满了愤慨,女人心中却多了一份被人关爱的幸福感。给女人穿上衣服后,女人报以羞涩的微笑,而徐一鸣却躲避着对方的目光,不敢看女人的那双清澈的眼睛,在上药的时候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有点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