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狱（17）

我方才明白我们又来到地狱的另外一圈了，这时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师对我说：“你要注意看这只与全世界为敌的怪物。这有细长尾巴的猛兽，它能穿山钻洞，摧毁壁垒和刀丛，用身体肮脏的气味污浊整个世界。”就像对待一只听话的家养动物一样，老师用右手指挥它停留在我们站立的岩石道路尽头。

那怪物把身子贴上河岸，但尾巴依旧留在水中。它的头脸几乎让我大惊失色：一个蛇和蜥蜴混合的身体和一张和善正直的人脸！两爪直至腋下遍布浓密的体毛，头上、颈上及胸前、腰背长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结和图案。这时我看到了它的尾巴，它全身上下最奇特的就是那条尾巴。那尾巴尖端蜷曲向上，划开地狱的空气，一个像蝎子尾巴一样的毒叉在左右摇晃。

老师示意我同他一起向那怪物走去。我们尽力避开热沙和火焰，顺着边沿走了十多步。快到那怪物身边的时候，我看到前方热沙上有群灵魂[70]面向深渊枯坐着。老师说：“你要想使自己未来的文学作品更充实，有必要过去和他们谈谈，但一定注意时间。我去请那头半人半蛇的野兽帮我们一个忙，以便我们可以顺利去下一圈。”于是我与他暂且分离，独自一人沿着第七圈深渊的边缘走近那群灵魂。

我看到他们同先前的灵魂一样，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力图躲避火焰，或拨去热沙，他们的双手机械地反应着，如同夏天水牛的牛尾驱赶着牛虻一样。我用力辨认了半天也没认出一个，他们的共同特征是所有人胸前都有一个钱袋，袋子色彩各异，都印有家族徽标。我将这些所见到的情形联系起来，明白了他们就是高利贷者。

有一个带着白色袋子、家族徽章仿佛是蓝色大肚子母猪[71]的灵魂看到我，对我说道：“你这活人来这里做什么？滚开！你回去告诉我的邻居费塔利[72]，过不多久他也要来这里了！”说着，他居然伸出舌头像牛一样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我吓了一跳，恨不得身上长了四只脚一样地飞奔而走，便赶紧跑去找老师会合。可老师那里的情形，让我差点坐到了地上，我惊骇得半天合不拢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居然坐在了那半人半蛇的怪物背上！

见我吓成这样，老师转而安慰我说：“别怕，孩子，坚强勇敢点，鼓起勇气。现在我们必须依靠它的帮助才能去往下一圈，你来我前面坐着，我在你后面保护着你，不必顾及它那尖利的尾巴。”

仿佛是害大病马上就要离世的人一样，我吓得面如白纸，牙齿不停地上下打架，后背射出丝丝凉气，全身不停地瑟瑟发抖，脑子里则是一片混乱。但老师在等着我，我那种自心底升起的羞耻心让我鼓起勇气，只好咬牙闭眼冲到了那怪物的肩上。我怕极了，渴望老师来保护我，但又羞于启齿。慈爱的老师仿佛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我一上去，他便用双臂紧紧环住了我的腰。一瞬间，温暖从我心中涌向全身。接着，老师命令那头怪物：“走吧，格利鸿。飞行的过程中圈子要转大些，降落的速度要放慢些，因为这次你负担的重量与以往不同，你背上坐着一个活人。”

老师的话音刚落，那叫作格利鸿的怪物开始像小船一样向后滑退。等完全离开岸边，当它觉得完全可以自由地旋转自己身体的时候，它用爪子鼓动空气，整个身体便开始像热气球一样凌空上浮，蜷曲的尾巴也渐渐舒展开来，成为掌控平衡的绝好工具。我想起流传在希腊神话中建造克利特城的伊卡鲁斯，因为不听父亲劝告而飞向太阳，使得蜡制的翅膀开始熔化，最终消解，换来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大概也不会比我现在这情形更可怕吧。我悬在空气中，把命运完全交给了这只半人半蛇的怪物，其他的世界一片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风扑打在脸上让我感受到了速度与下降的滋味。

怪物慢慢地盘旋下降着，不知过了多久，风中渐渐传来阵阵可怕的哭泣声。我鼓起勇气向下探探头，却看到了冲天的火焰，一阵阵凄厉刺耳的哀哭声同时扑面而来。这怪物将我们放在紧挨着悬崖峭壁脚下的地方，待我们刚停住脚，它便像离弦之箭一样瞬间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