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刑部诗序[1]

刑部张君诗若干篇，明而不华[2]，喜讽道而不刻切[3]，其唐人善诗者之徒欤[4]！

君并杨、刘生[5]。杨、刘以其文词染当世[6]，学者迷其端原[7]，靡靡然穷日力以摹之[8]，粉墨青朱[9]，颠错丛庞[10]，无文章黼黻之序[11]；其属情藉事[12]，不可考据也[13]。方此时，自守不污者少矣[14]。君诗独不然，其自守不污者邪？子夏日：“诗者，志之所之也[15]。”观君之志，然则其行亦自守不污者邪，岂唯其言而已[16]！

畀予诗而请序者[17]，君之子彦博也[18]。彦博字文叔，为抚州司法[19]，还自扬州识之，日与之接云。庆历三年八月序[20]。

[1]张刑部：名保雍，字粹之，官至刑部郎中。事迹详见曾巩所撰《刑部郎中张府君神道碑》。

[2]明：明白晓畅。华：华丽。

[3]讽道：讽喻。刻切：刻板。

[4]其：大概。徒：指同类的人。

[5]并：同时。杨：指杨亿，宋真宗时曾任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与刘筠、钱惟演等人诗歌唱和，作品编成《西昆酬唱集》，时号西昆体。其诗学李商隐，形式上追求词藻华丽，堆砌典故。刘：指刘筠，曾任翰林承旨兼龙图阁直学士。其诗和杨亿齐名，时称“杨刘”。

[6]染：沾染，引申为影响。

[7]端原：方向，途径。

[8]靡靡然：倾倒的样子，形容崇拜的程度。穷日力：耗尽时间和精力。穷，极，尽。摹：摹拟。

[9]粉墨青朱：比喻作品中堆砌了色彩华丽的词藻。

[10]丛庞：庞杂。

[11]“无文章”句：意谓没有文章结构组织的次序。文章，本指错综华美的花纹。黼黻（fǔ fú），本指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黼，黑白相间。黻，黑青相间。这里比喻文章的结构。

[12]属（zhǔ）情：抒情。藉事：犹用事，指引用典故。

[13]考据：即考证，指对古籍的文字意义及古代的名物典章制度等进行考核辩证。

[14]自守不污：坚持自己的操守而不同流合污。

[15]子夏：孔子的学生，相传《诗》、《春秋》等儒家经典是由他传授下来的。本句语出《毛诗大序》。

[16]岂：难道，岂止。唯：只是。言：指文词。

[17]畀（bì）：给予。

[18]彦博：即张彦博，事迹详见王安石所撰《尚书司封员外郎张君墓志铭》。

[19]抚州：今属江西。司法：司法参军的简称，为州里负责议法断刑的官员。

[20]庆历三年：1043年。

庆历三年（1043），王安石曾因公差，由扬州顺路回故乡临川，应友人张彦博的请求，为其父的诗稿写了这篇序。

作为书序（亦作“叙”）这种文体，或说明著述或出版目的，或介绍编次体例和作品情况，或对作家作品进行评论。本文的重点就在后者。王安石在文中首先对张刑部诗的特色作了概括，称赞其诗“明而不华，喜讽道而不刻切”，合乎唐诗的规范；然后，作者又将张刑部诗与当时其他诗人的诗风相比较，对于北宋初年以杨亿、刘筠等为代表的“西昆体”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诗风深感不满，从而进一步称赞了张刑部诗不趋流俗、自成一家的特色。王安石认为，作诗一定要有思想内容，只知堆砌词藻而其“属情藉事”却“不可考据”的文风必须坚决反对。在这种文风泛滥时必须坚决顶住，至少也要做到“自守不污”，这不仅是文风问题，也是人品问题。文章强调要继承儒家文论“诗言志”的传统，表明了王安石的文艺观，是他现存最早的一篇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