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山

吏役沧海上[1]，瞻山一停舟。怪此秃谁使，乡人语其由。一狙山上鸣[2]，一狙从之游。相匹乃生子[3]，子众孙还稠[4]。山中草木盛，根实始易求。攀挽上极高[5]，屈曲亦穷幽[6]。众狙各丰肥，山乃尽侵牟[7]。攘争取一饱[8]，岂暇议藏收？大狙尚自苦，小狙亦已愁。稍稍受咋啮[9]，一毛不得留[10]。狙虽巧过人，不善操锄耰[11]。所嗜在果谷[12]，得之常以偷[13]。嗟此海山中，四顾无所投[14]。生生未云已[15]，岁晚将安谋[16]？

[1]吏役：公干，出公差。沧海：大海。

[2]狙（jū）：猴子。

[3]相匹：成为配偶。匹，匹配。

[4]稠：众多。

[5]攀挽：攀登牵引。挽，牵，拉。

[6]屈曲：曲折。幽：偏僻的地方。这两句写猴子互相牵引，攀到最高处，又曲曲折折找遍每个角落，寻找食物。

[7]侵牟（móu）：侵夺。牟，取。

[8]攘（rǎnɡ）争：争夺。攘，抢夺。

[9]稍稍：渐渐。咋啮（zhà niè）：啃咬。

[10]一毛：一根草。这两句写猴子把山上的草木全部啃光，整座山便寸草不留了。

[11]锄耰（yōu）：泛指农具。耰，古代一种供平整土地和覆种用的农具。

[12]嗜（shì）：特别的爱好。

[13]偷：苟且。

[14]无所投：没有可去的地方。投，投奔。

[15]生生：繁殖不息。云：语助词，无义。已：止。

[16]岁晚：年终。将安谋：将如何谋生。

这是一首密切联系现实的寓言诗，从“吏役沧海上”之句，可以认定为王安石知鄞县时作。这首诗在构思上可能受到唐代散文家柳宗元的名作《憎王孙文》的影响。柳文指责王孙（猴子的别称）轻狂浮躁，喧闹无序，“好践稼蔬，所过狼藉披攘”，“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王诗的描写则更为生动，立意也更加深刻。诗中讽喻当时的大小官吏像猴子一样，不事生产，不顾公家的积累，各谋私利，巧取豪夺，弄得坐吃山空，最终必将使国家成为一座“秃山”。柳文把王孙作为奸诈小人的象征，从道德观上着眼；王诗则把猴子作为大小官吏的象征，从生产的角度着眼，表达了作者对国家前途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