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桓女幼知道桓玄不肯让他们走,但她也不想让庾袭以寡敌众地跟他们厮杀,就站起身来抹干眼泪跟庾袭说,“庾袭,此去建康,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看着脸上被泪花划出印子的桓女幼,庾袭不想离开她,又想到了卫温和他五哥,心中就犹豫不前,不知是该在此地誓死反抗还是留下一命跟桓女幼回建康听候发落。
围住庾袭的那些兵将全都摩拳擦掌,想要抓住这个庾氏余孽,就连周少孙都开始做好动手的准备了。桓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庾袭,只要他将剑一扬起,那就冲上去将其制服,必要时杀无赦!
庾袭的脑海中,家仇和爱情轮番将其折磨,要让人在这么痛苦的一瞬间做出决断,相信是极困难的。桓女幼拉着庾袭的手,庾袭用发光的双眼瞪着桓玄和黑压压的一片士兵,带剑之手微微抖动,似有出手之意。同时,周少孙和桓玄都顺着庾袭的变动而做出相应的变化,现在就等他先动手了。
突然间,庾袭把剑一扬,顺势一提就将剑横在了胸前。底下的士兵见状,纷纷都做好冲锋姿态。庾袭这一举动,将桓女幼吓了个半死,桓玄和周少孙已经蠢蠢欲动了,但是,在烛火明暗相间中,庾袭把扬起的剑一个松手,锵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深远的碰撞声,随着手中的剑脱离,庾袭的神情也变得缓和了许多,眼中不再杀意腾腾,而是带了几丝的凄凉和失败后的无奈。
桓玄走过去亲自将庾袭五花大绑,然后就押上囚车开始离开京口,囚车旁,桓女幼也一直都伴随在庾袭的身边,两人共度彼此的难关。
庾袭被抓后,桓玄并没有显得多开心,因为还有一个庾友和卫温,抓不到他们两个,那这次的任务也就不能算作成功。在城西处的隐秘地道里,久不见庾袭回来的庾友心急如焚,拖着受伤的身体就要出去找他。卫温同样担心庾袭,怕他会意气用事,万一碰上了那些官兵,可就完了!
两人在阴暗低矮潮湿的地道里面一同商议接下来一步该怎样去做。庾友想回去找回庾袭,他将这个想法如实告诉卫温,卫温低头一想,想这庾袭还年轻,可不能遭受了害,于是就同意了庾友的想法,一起回去找庾袭。
两人低头弯腰在里面行走着,身上满是泥垢石子,想顺着原路返回到京口里面。走在前的卫温将目光伸长,看到了前面有一丝的光亮,他扭回头去跟庾友说到了,前面就是!庾友听后跟着卫温继续摸爬前进,但是才没走几步,卫温就停了下来,用食指竖在嘴边,示意安静下来。
“小心,外面有人!”卫温细声惊恐地跟庾友说。听到这,庾友心里顿时就像是悬挂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无比沉重起来,他边喘息边问卫温:“莫不是官兵发现了这条地道,来蹲人了?”卫温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如庾友所说的,因为这条地道经他亲自勘察,照理来说没那么容易被发现的,这官兵怎么会······
现在该怎么办?庾友一边担心庾袭,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抓回建康。对于那些官兵,卫温想凭着自己和外面的绣衣直指的能力,想逃脱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在地道里面,语令发不出,求救救不得,可真是陷入了一个绝望死亡的境地啊!该死,那些官兵怎么会发现这条地道的。
卫温还在想着怎么逃出去。若是这条地道被发现了,那出口和入口也会被堵死,前进后退都不得,难道真的要葬身在这里了吗!正当卫温想得出神时,那庾友突然一个惊慌呼喊,指着前面说:“卫先生,你看前面。”卫温听到声音后,就向前看去,发现有一股浓白的烟雾在慢慢渗透进来,心中大惊,再向后看去,发现两边都有浓雾渗进,好似田间孩童玩的烟熏地鼠一样。
这下恐是遭难了,总不能再向上挖吧,卫温心中也无了计策,眼看着两头的烟雾越来越近,想要是在洞里被狼狈熏死,何不冲出去与那些官兵一战,这样还死地痛快。两人商议完,就冲向出城方向的地道,一路上吸入的浓烟使得他们头晕目眩,恶心作呕,待出到去时,人已经是半晕阙的状态。
而在外面,坐等羊入虎口的桓玄和周少孙已经命大军拉满了长弓,磨亮了长剑在等着他们了。卫温和庾友从地道里踉踉跄跄地走出,却发现自己已经被被万箭所指了。对峙了片刻,庾友就因吸入浓烟过多,口吐白沫地倒在了还有焚烧痕迹的地上,卫温想伸手去扶,却发现自己也已经快站不稳了。随后,在卫温的眼里,只见一堆可以随意分身的士兵拿着绳子走上来,准备将自己捆绑,再然后,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卫温也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等他们醒来时,已经发现自己的手脚全都被缚,动弹不得地瘫睡在地上。先醒来的卫温抬头看去,发现了一张极为熟悉又极为憎恶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挣扎起来,看着那张脸骂道:“桓温老贼,今日败于你手,认命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随后,庾友也醒过来了,看着面如死神的桓温,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地,想来自己的命运在此时已经清楚明了了,便更加的释然。
桓温当着桓冲桓豁等人的面回卫温说:“你是个聪明人,但却为那司马晞效力,想当初卫玠,唉,你是重蹈覆辙啊!”卫温恨自己不能铲除桓温,现在还落在了他手,一切就此结束。
他身边的庾友也挣扎起身,问桓温他弟弟庾袭是死是活,现在何处?桓温看向桓豁,示意他将庾袭和桓女幼一并带上来。同样被绑得死死的庾袭走进来看到卫温和他五哥都被抓了,心里顿时就没有了生的盼头,但是能跟他们死在一块,也算值了。
庾袭被押解他的人摁跪到地上。最后三个司马晞和庾氏的余孽现在已经全部抓回了,就看那桓温怎样处置。在庾袭的旁边,站着神色憔悴的桓女幼,她不敢抬头直视她父亲和伯父,这时,他弟弟桓石虔带着桓伯子也来到了现场,连同着桓熙桓济等人都来了,他们一起看着桓女幼,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啪”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扇到桓女幼的脸上,跪在地上的庾袭想起身,但是被那些桓府兵死死地给摁住了。桓豁声嘶力竭的朝桓女幼咆哮:“桓氏有女如此,真是天大的不幸啊······”说完后的桓豁怒气不消,想上去继续抽打桓女幼,但是被桓石虔和桓冲给拉住了。桓石虔也哭诉起来,跪在他爹和他叔父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爹,叔父父,姐姐是一时糊涂了,放过她吧,她一定会改的······”感觉脸面尽失的桓豁没有理会桓石虔,又向冲上去,那桓冲就用力拉住他,叫他冷静。
现场的气氛可谓是集尽天下之哀事,而无一有和颜悦色者。看着冲动的桓豁,桓温淡定冷眼一句“三弟冷静。”听到后桓豁的怒火渐渐平息,但还是不想看向他的亲生女儿。桓温上前扶起桓石虔,抚摸着他的头,示意他也冷静下来,而后就看向桓女幼,如慈父般说:“女幼,你自小同伯子般任性顽皮,叔父我看在眼里,无论你们犯下怎样的错,回到桓府我都会全力庇护,但是现在,你跟一个一直想杀死伯父的人在一起,跟一群一直想掀翻我们桓氏的人在一起,这我不答应,桓氏也不答应!”
桓女幼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她叔父如此的呵斥她。在桓温的眼里,她跟伯子一样都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打小就舍不得骂,更别说呵斥了。在一旁的桓伯子也眼眶湿润,她上前抱住犯错的桓女幼。
大堂里静默了片刻。发怒的桓豁,伤心的桓温,痛苦的桓女幼以及感到死亡即将来临的庾氏兄弟和卫温。桓伯子站在卫温的身旁,却不敢直视他,连瞄一眼都不敢。过后,待众人都冷静下来,桓温看着庾氏兄弟和卫温说:“收归廷尉,奏明陛下,等处决文书到后,全部处斩!”说完,竺瑶和骄阳之就从两侧走出,亲自将庾氏两兄弟和卫温押送到廷尉那里,等候处斩令,桓温也颇为忌惮那些绣衣直指,这才叫竺瑶和骄阳之亲自押送的。
看着被拖走的三人,桓女幼用下跪的步伐跪近桓温面前,已经哭不出声音的她还在用眼神苦苦哀求着他的叔父。而这时,桓豁依旧没有正脸看他的亲生女儿桓女幼,而是咬牙看向别处。桓伯子屈身在桓女幼的旁边,一直抚慰着她。
听着桓女幼哭哑的嗓音,再看向她的脸,那流干泪水的眼睛再也没有了光彩,这让桓温的心里绞痛不已,自己的心中也舍不得见她这副的伤心状。但是这一事不光有桓氏的人在看,还有外面千千万万的人都在看着,看着桓氏自己的人出丑,谁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就当桓温下定主意誓要将那庾氏兄弟和卫温处决后,那桓玄就跑了进来,他是这次抓获卫温等人的重要功臣,桓温对此欣慰不已。桓玄来到他父亲的身边,探过头去对他父亲耳语了几句,听完后,桓温脸色稍有释缓,他搀扶起桓女幼说:“你这些时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不知桓温话中意的桓女幼刚想继续跪下祈求,但是被桓伯子给一把拉住了,并和桓石虔将她带回到她在桓府的房间里。
桓温遣散了众人,却秘密叫来郗超,吩咐他一个事情。夜晚,在陪哭泣了一天的桓女幼睡着后,桓伯子就走出了她的房间,独自神伤的走在花园中,看起来满头焦急的样子,毫无睡意。
想起白日时卫温那落寞黯淡的神情,桓伯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眼睁睁地看着生命被剥离躯体一样,她走着走着,不知怎得就走到了他父亲的房间门口。或许这是她内心的本意驱使着她来到这里,既紧张又不安,生怕白日时父亲呵斥女幼的一幕再度出现。她在门口的一颗柳树下来回踱步,脑里像是有着千军万马在打战一样,正当她来也不是走也不是时,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止戈了这一场大战。门口那里,桓温披着丝绸长袍,开口问桓伯子说:“伯子,心中何事纷扰,说吧。”
没想到她父亲突然的出来,这让桓伯子感到措不及防,她抠刮着指甲,慢慢走上前,来到他父亲面前,沉思着说不出话。桓温少见他女儿会如此的扭捏,便继续问她有什么事?
终于,在经过了几番天崩地裂的思想斗争后,桓伯子终是说了出来,她支支吾吾地一句一字说:“今日的······卫······他们,”桓伯子终是说不出来。但是桓温却已经听出来了,他仰天长叹道:“今日我见你眼神面色皆不对,便在私下问过桓伊,唉,莫非这是天意,注定要我桓氏如此吗!”
这时,桓伯子突然跪下在他父亲面前,哭着说:“父亲,孩儿不想违逆您的意思,但是心中却一直在滴血,时时牵挂,若非命运如此,孩儿也不会如此受折。”听到此,桓温打住了桓伯子想继续说下去的话,转身就回了房。桓伯子在外,朝房里磕了三个响头,也起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桓温就叫来了郗超,继续吩咐他一件事。中午,在桓温派人的再三“催促”下,司马昱已经下了命令,那就是在明日午时处斩卫温和庾氏余孽。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建康又沸腾了,都在讲着即将要问斩的卫温和庾氏那些人。没想到,当年风光一时的庾氏,到现在也会落下个满门死绝的下场,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同时,在乌衣巷谢府里,谢安对于卫温被抓一事,心里也极为不解。按理说他有绣衣直指做掩护,自己的身手也不弱,怎得就会被擒呢。刘牢之想问谢安救不救卫温?谢安凝神细思,然后就说,“行刑当天,估计会有桓氏高手在暗中压阵,且卫温还有绣衣直指,我等还是先观望到时情况吧!”
对于谢安这一模糊回答,刘牢之也不知救还是不救,但他话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先观望事态后在做行动吧。刘牢之退下,让谢安独自一人在房内再想一会。
而在建康廷尉处的官牢里,卫温和庾袭庾友三人被分别关押起来,且有重兵把守,外人想进来看他们一眼也几乎如同登天。得知司马昱的处决令下来后,卫温视死如归,庾袭心有不舍,而庾友则悔恨懊恼,在各自黑暗污臭的牢房里若有所思。
卫温全身都被铁链捆死,动弹不得,他坐在牢里已经湿润的干草上思考着接下来一步该怎么办。绣衣直指届时肯定会来劫法场,而桓氏又会有高手埋伏,该不该让他们冒险呢······前后的思索不前,卫温苦于困境难自拔之情涌上心头,顿时就不知该如何了!
正当他分心冥想之际,听见了门外有一阵细微到几乎让人听不到声音的脚步声在传来,步履沉着稳健,与卫温的心跳顿时就跳到了统一频率。卫温知道来者不简单。过了少许的片刻,卫温抬头看去,发现在大木头凿接而成的木门上,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那里,但是牢内昏暗,卫温一时还看不清是谁。
从旁走出的狱卒用钥匙把锁打开,那人就进来。卫温定睛一看,是桓伊!桓伊拿着湛卢,走进到全身被束的卫温身前,开口说道:“陛下已下斩令,你们即将不久与人世,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桓伊语气倒还客气,卫温就看着他笑说:“怎么,是桓温等不及了,派你来行私刑了?”
这时桓伊就没有答他的话了,而是从袖间取出两根寸长的弯钩铁钉,向卫温走来。卫温有些惊恐,难道桓温真得连一两天也等不得了吗。桓伊拿着钉子走到了卫温的身边,再用掌心发力一拍,两根长钉瞬间就穿透卫温整个肩胛骨,忍受不住剧痛的他大叫了一声,惊动了旁边的庾袭和庾友,他们纷纷走到牢门前,呼喊着狱卒说有人要行私刑,但是根本无人来回应他们。
卫温两肩被锁,双手被废,痛苦的倒在地上呻吟,那桓伊见状,就抽出了湛卢,电光火石间就往卫温两脚后跟的脚筋上一挑,卫温又是一顿惨叫,顿时就瘫倒在地上,慢慢的晕死过去。桓伊把剑收回鞘内,又走到了庾袭的牢房,叫狱卒开了门。
“桓伊,之前枉我一直都敬重你,但是没想到,你会帮桓温做尽那些苟且之事,什么晋国第一剑客,我呸!”庾袭朝进来的桓伊痛骂起来,但桓伊没有丝毫地生气,而是微笑着对他说:“骂吧,下次你就没有机会了!”庾袭不屑正眼相看这个桓伊,随后,那桓伊就是一个抬手,也是在电光火石间,那庾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晕了,整个人沉重地倒在了地上。庾袭晕倒后,桓伊没有去庾友那里,而是在一名狱卒的带领下去了关押那些死囚犯的牢房里,不知想做些什么。
两天过后,这是卫温和庾袭庾友问斩的日子。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中午,巳时将过,子时来临,在大街两旁人山人海的围观中,卫温和庾袭庾友三人被黑布蒙面,由廷尉的士兵押解到刑场,准备砍头。桓府里,桓温没有前去观看,而桓豁桓冲等人也在府中,好像对他们被问斩一事并没有多大的上心。桓府后院内,桓女幼在桓伯子的协助下,正在收拾衣物,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两人凄凄嘤嘤地泪语离别。在走到桓府后门时,桓女幼还不忍离去,便朝着大堂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因为她知道此时她父亲和伯父们都在大堂里,桓女幼此次出走,桓豁不准石虔和他弟弟们来送别,也不准桓熙桓济他们见桓女幼一面。桓女幼跪拜完毕,便强忍着泪水走了,桓伯子也早已哭得成了泪人,她只能送到这里,然后就“砰”地一声,响亮的关上了后门,这响亮的一声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桓府。
大街上,由于有砍头这种热闹的事情发生,故那些大胆小胆的人都前去围观凑个热闹了。这次的行刑官是尚书左丞荀蕤,朝野都知他最大公无私,正派不二,选他做行刑官,司马昱和桓温都没有意见。
跪在地上的三人即将尸首分离,虽隔着一层布,但其恐惧的心情早已展露无遗,天上灼日渐盛,午时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