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敖因（其七）
再度醒来时，芈梦发现自己正卧在一人的怀中。这人将她横抱于胸前，飞快地在楼房屋脊上翻转腾挪。
熟悉的气息沁入心脾，芈梦下意识地喊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敖因……”
“我、我在！不，怕！”
轰！
倭寇的流弹突然在身旁引爆！在那一瞬间，敖因将芈梦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爆炸的冲击力！
两人翻倒在冰冷的青石板街道上，敖因几乎抗下了所有伤害，这才使得芈梦几乎毫发未损。
獏惧阳火，史料记载用烧红的石头就能杀死。若不是敖因修为千寻，恐怕这一发炮弹就能取他姓名！
体力尚未恢复的芈梦挣扎着爬到侧躺在不远处血流不止的身体旁，可看到的却是大片焦糊的皮肉！
心中的悸动再也按耐不住了，她歇斯揭底地高喊对方的名字。
“敖因！”
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有半点生分。
听到芈梦的呼唤，敖因猛地睁开眼，挣扎着爬起来，抱起芈梦继续朝城外奔跑。行动中，身上的伤势已好转了大半。
受到致命伤却能在一瞬间痊愈！见到这般场景，芈梦沉睡的记忆全部被唤醒了。
破碎的瓦罐、外墙皲裂的建筑、粉碎的肩膀、夕阳下的城楼、20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全想起来了！
芈梦看着敖因若无其事的侧脸，神情复杂：“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站起来……”
敖因开口了，语速出奇的流畅，只是嗓音分明是潘龙的！
“消耗妖力自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
“你的声音……”
“食得人血，妖力恢复大半，可以模仿人类的嗓音。”
听到这里，芈梦反而松了口气：“你果然不是……人啊，那日你为什么要杀人？”
“因为他们说了小姐的坏话！”
“说我坏话？”得知当时的惨相另有隐情，芈梦赶紧追问。
“那些人是潘龙潘虎派来寻仇的，我不想生事，反正他们奈何不了我，打算吓吓他们得了。谁知他们见敌不过我，就说出言不讳，不仅侮辱你，还说当晚就要潜入芈家大院杀了你！”
“所以你才……”芈梦呆呆地望着敖因那没有表情的脸庞，不知何时已经挪不开视线。
敖因双眼寒光大作：“不得已而为之！况且当时我刚摆脱瓦罐封印，灵智尚未恢复，本能地去寻鲜血滋补。而生禽的血效力比人血差太多，所以行为才会如此不堪，还请小姐恕罪！”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敖因身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
为什么凭空出现在死胡同里，为什么力大无穷，为什么茹毛饮血像个野人，为什么做事不带脑子，为什么杀了20人，被团团包围，还要冲她笑……
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而是选择销声匿迹？”芈梦还是不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何会被尘封，那个神秘的白衣道人究竟什么来历？
敖因迟疑了一下，笼统地说：“跟人有约，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跟谁有约？”
“这个……”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子弹擦过敖因的脖颈，划出一道血痕！
一个短小的人影喊着听不懂的语言，手舞足蹈。看动作应该是在召集同伴。
“是倭寇！”芈梦惊叫。她刚从潘龙口中得知父亲已经死于倭寇之手，心中愤懑不已！
敖因飞起一脚，直接送了那个倒霉蛋一张三途川单程票。但是很快，更多的倭寇将他们重重包围起来！
突突突——
砰！砰！
凶残的倭寇毫不犹豫地开枪！各式各样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袭来！
见无处躲闪，敖因毫不犹豫地弯下腰，把芈梦的脑袋紧紧地按在自己胸前，用自己的身躯当挡箭牌！
噗噗噗噗——
夹杂着刺鼻硝烟的弹头从四面八方射来，汇聚到敖因高大的身躯上！而他只是默默地护着怀里的芈梦，尽管体无完肤，也没有半分动摇！
射击整整持续了一分钟，直到所有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才停下！
敖因短暂地松了一口气。现在的他只要稍微动一下，粘稠的黑血就会“啪嗒啪嗒”地身上的孔洞内迸出！
而这回，触目惊心的枪伤没有立刻复原。
妖力透支了……
敖因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不清晰了。
周围的倭寇见他一动不动，以为已经死了——人被数以百计的子弹击中身体，哪有不死的道理？
但是他们还是小心翼翼地缩小包围圈，上前检查是否将其击杀。
昏暗的光线和嘈杂的环境让他们没有注意到，触及血液的地砖正“嗤嗤”地冒着黑烟，也没有注意到若有若无的凶戾之气！
理智被逐渐消退，本能逐渐占据了思想。
“饿、饿了，要、要吃……吃人。”
说着，敖因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残破不全的身体，站了起来！
倭寇们像见了鬼一样，哇啦哇啦地乱叫，举起上好子弹的枪继续射击。
然而，在他们准备瞄准的时候，眼前的身影，消失了！
一股恶寒席卷了在场所有倭寇的心神。
想逃！但是，为时已晚。
街头巷尾，惨绝人寰的哭喊声接连不断。
这一夜的“惨案”，牢牢地印刻在斑驳的血迹里……
吃到人血的敖因恢复了法力，也恢复了理智。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芈梦的情况。这么说来，芈梦已经半天没动静了！
獏的视力非常好，晚上与白天无异。一眼就看到了芈梦身下的血泊！
凑近一看，她腹部的衣物早已被鲜血浸透了！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他终究没有挡下所有！
“小、小姐？芈梦！”敖因徒劳地喊着对方的名字。
然而芈梦气若游丝，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野郎、ここにいる（混蛋，在这里）！”更多倭寇的声音从街角传来，再不走，恐怕不仅保不住芈梦，恐怕连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
敖因当机立断，抱起芈梦向城门外狂奔而去……
画面在这里就中断了。
沉默，楚梦依的房间里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苏慕慕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没想到，传说中的食人魔，竟然还有这么令人唏嘘的故事。
只可惜敖因这么拼命，也没能保住芈梦……
叶允深吸一口，对敖因说：“所以你为了救濒死的小姑娘，才将神识种到她身上的？”
“嗯。”
叶允嗤之以鼻：“呵，你不息打破铁律，就为了一个人类女子？”
“是、是。”敖因不为所动。
“你就不怕我讲你就地正法？”
叶允一改平时的嬉皮笑脸，神情严肃，若有若无的杀气笼罩着不大的房间，气氛瞬间降到了极点。
在针对他的威压下，敖因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挺直腰板直视叶允的双眼。
“杀、杀、杀我可、可以，但、但、但……”
“但不能什么？”楚梦依的声音打断了对话，“所以为什么你们都在我房里？”
苏慕慕急忙上前：“诶？你醒了，不好意思打扰了哈！有没有不舒服？”
“有！”楚梦依扶着额头坐起来，“一下子想起太多事情，脑子有点发胀。”
敖因伸手扶她，结果伸出的手被拍掉了。
“干嘛？还想扛麻袋呢？啊？”
数千年的怪王敖因竟被这个小姑娘吓得一哆嗦，悻悻地收回手。
叶允收起杀气，儒雅的微笑又挂在了脸上：“姑娘你好，可否记得在下？”
楚梦依一脸警觉：“自然记得，要不是你，怕是没有这么多麻烦事……”楚梦依突然捂住嘴。
前世记忆苏醒，自己的说话方式都有些奇怪了！她瞪了叶允一眼，把头撇到一边，不再说话。
“小……额，楚、楚……”
“楚你妹啊！闪开！”楚梦依跳下床，推开敖因，径直出门了！
苏慕慕担心她出事，起身正要去追，肩膀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叶允用另一只手用力拍了一下敖因那颗木鱼脑袋，笑骂道：“追个啥？愣着啊！”
敖因一脸懵：“啊、啊？”
“啊个屁！快去追！”
“哦哦！好！”
敖因一溜烟跑了，房间里只剩下叶允和苏慕慕两人。
苏慕慕还是不放心，问：“他俩，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叶允将铜镜收好，站起身，捋平长袍上因久坐而起的褶子，向门外走去。
苏慕慕赶忙跟上。两人关好楚梦依的房门，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楚梦依的父母刚忙完农活回家，却对迎面走来的两人视而不见。
苏慕慕知道，这肯定又是叶允的什么法术。
天色稍晚，两人漫步郢城街头，谁都没有说话。
千年古城，荆州腹地，千百年前的亭台楼阁，风韵犹存。渔米之乡，江汉平原，良田千亩，鱼鲜虾肥。
就这四方城郭，孕育出多少旷世奇才？俞瑞、芈原、张白圭……
“所以，”苏慕慕感受着街市的熙熙攘攘，仿佛真的置身经年盛世之中，“芈梦最后没死，对吗？”
叶允哈哈一笑：“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哪有不死的道理？”
苏慕慕轻捶一下叶允的肩膀：“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啊？我不知道啊。”
“骗人。”
“昔日之事，我从何而知？”
苏慕慕哑口无言，她的猜测没有实据，不好瞎说。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今天天气不错，叶允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想起了那天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