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初现
我们屋前扫拢了一个大雪堆,它在阳光照耀下晶莹闪亮,犹如未被揉乱的天鹅的胸脯。夜间雪堆在门口,早晨我好不容易才打开了门,用铲子铲开这一夜降下的白茸茸的积雪和它下面沉重的冰层,铲出了一条通道。
我并不惋惜这雪堆。瞧天空中,白云在光的春汛中飘移,云朵又大又洋溢着温暖,冬天是不会有这样的云朵的,而且它也像没有被揉乱的天鹅的胸脯。这里那里,天上地上,与春天一起出现的是我的未受凌辱的梦幻。现在我迎接它时没有失去理智和激动,送走它时没有绝望和失落:它像春天一样来临和离去,只要我活着,它一定还会复归的,那我还愁什么?现在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是父亲和我所有梦幻的主人。
五十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您回想一下,古书里对此是怎么说的:一块地你种上六年,第七年让地休闲,每七年一轮,轮上七回后,就是你的第五十个年头,到那时你就拿起喇叭吹吧,这将是你的周年纪念。
“喂,孩子们,”我喊道,“快点起来,来帮我,马上就是我的周年纪念了!”
他们名叫廖夫卡[1]和彼季卡[2],两人都在林中打猎时累垮了。我理智地培养他们具有我的嗜好:我的孩子要枪法准,不能残害生命,他们只能打我们要吃的和可以为博物馆保存的动物。他们这样打猎比较实在,不像那些口头上说反对杀生、自己却又到铺子里去买肉吃的人。依我看,孩子们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会更接近大自然,甚至能以某种方式更好地学会怜惜人。新年以后,初春之前是封猎时期。他们通常在小镇上跳舞,很晚才回到我的村里来,他们把这也叫做“开枪”。廖瓦嘴上早就长出了小胡子,他悄悄地用我的剃刀刮胡子,现在他的小胡子欣欣向荣,而小儿子的唇上还完全是光溜溜的。
从四十圣徒节[3]起,白嘴鸦、云雀和各种小鸟飞来了。孩子们就丢开跳舞的念头,空余时间开始为雄丘鹬飞行求偶、松鸡和黑琴鸡发情期的到来做准备。开始打猎以后,晚上他们回来,有时会回忆起跳舞的时光,便惊讶地说,这是因为无事可做。他们又开始用错词,不是按我教的说“姑娘”而是说“小丫头”。现在不知为什么我不再去纠正他们了。
“喂,孩子们,”我对他们说,“你们是否感觉到,现在是什么日子。光的春天正是全盛时期,马上水就要淹掉地窖,快点干活吧,快点,朋友们!”
我们好好干了一阵,因为干得痛快,心情十分酣畅。
我支着插在雪地里的铲子,无法对自己明确地说,我强烈的爱究竟倾注在谁身上。
在紫色的森林上空,两只乌鸦在嬉戏,翻跟斗。
原来我爱的就是这鸟!可怕的冬日里,因为酷寒,太阳似乎被钉在明晃晃的柱子上,一切都覆盖着雪,人、兽都躲起来了。一只普通的鸟儿飞行中冻死了,就掉下来,只有我——一个活人——还在乘行,但也疑虑着,是否能回到家。可是这黑乌鸦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空高高翱翔,它那冻坏了的飞羽发出嗖嗖声响。
原来现在正是乌鸦发情的高峰期:飞得低的要打败飞得高的,而且要飞得更高,被打败的也如法炮制,就这样,它们上下轮番,飞得越来越高,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往下俯冲,一会儿又马上迎空腾飞。
乌鸦翻跟斗——真是精彩!心里会响起一种旋律,没有词语,但是有整个蔚蓝的天空呼应着我。在这光的海洋中又飘浮着温暖的云朵,犹如一只白色的大鸟高高地挺起没有被任何人揉乱羽毛的天鹅般的胸脯。
[1] 廖夫卡是廖瓦的昵称。——译注
[2] 彼季卡是彼佳的昵称。——译注
[3] 3月22日,春分日;据民间体会,第二次迎接春天,“四十只鸟飞向四十个苦难圣徒。”——原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