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推恩

原文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①幼吾幼以及人之幼，②天下可运于掌。《诗》云：③“刑于寡妻，④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⑤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⑥故推恩足以保四海，⑦不推恩无以保妻子。⑧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⑨无他焉，⑩善推其所为而已矣。⑪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⑫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⑬物皆然，心为甚。⑭王请度之。⑮（《孟子·梁惠王上》）

注释

①老吾老：前一个“老”是动词，尊敬和奉养；后一个“老”指年老之人。以：连词，由此，从而。及：推及。②幼吾幼：前一个“幼”是动词，抚爱和养育；后一个“幼”指年幼之人。③《诗》：指《诗经》。后面的诗句出自《诗经·大雅·思齐》，诗意是歌颂周文王具有崇高美德，这种美德首先为妻子所取法，再推及到兄弟身上，然后用以齐家治国平天下。④刑：仪型，典型。《诗经·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朱熹《诗集传》：“仪，象；刑，法。”这个意思后来一般写作“型”。引申为效法，这里指示范，做榜样。寡妻：正妻。毛传：“寡妻，適（dí，嫡）妻也。”郑玄笺认为指贤妻：“寡妻，寡有之妻，言贤也。”⑤以：用，指用这样的道理。御：治。邦：国。⑥举：拿，用。斯：指示代词，这。诸：之于。彼：指示代词，那。⑦推恩：推广德惠。《说文》：“恩，惠也。”⑧无以：没有用来……的东西。妻子：妻和子，妻子和子女。⑨古之人：古代的人，指古代贤明的帝王和圣人。大过：远远超过。⑩他：别的，其他的。⑪推：推广。⑫独：副词，表示反问，相当于“究竟”。与（yú）：句末语气词，表示疑惑、探询的语气。⑬权：秤锤，引申为动词，称量。“权衡”的“衡”指秤杆，“权衡”连用本表示秤，引申指衡量考虑（事物的轻重利弊得失）。度（duó）：用尺码量长短。⑭甚：形容词，超过一般情况的。⑮请：表敬副词，表示希望、请求。

译文

敬重我自己的父母长辈，从而把这种敬重之心推及到别人的父母长辈身上；抚爱我自己的子女，从而把这种抚爱之心推及到别人的子女身上。这样天下可运转于你的掌中。《诗经》里说：“先给正妻作出榜样，再推广到兄弟身上，然后再用这个道理来治理一家和一国。”这是说把对待自己亲人的心施加到别人身上罢了。所以能够推广慈爱之心于他人，就足以保有天下；不能推广慈爱之心，就没有办法保有自己的妻子儿女。古代圣人能远远超过别人的原因没有别的，善于推广自己的所作所为罢了。如今慈爱之心足以推及禽兽，而功德却不能施加到百姓，究竟是为什么呢？（一件东西）用秤称过，然后才知道它的轻重；用尺子量过，然后才知道它的长短。世间万物都是如此，而一个人的心理更是这样。请大王您反省检查一下自己的心理。

解说

孟子的“推恩”思想，是指把存在于自己本性中的恩爱之心加以扩大，推而广之，由爱己而爱亲人，由爱亲人而爱他人，由爱人而爱万物。这是孔子仁学思想在政治领域的具体运用。

孔子曾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大意是说，所谓仁，就是自己希望自立于社会，也让别人立于社会；自己希望事事成功，也让别人事事成功。这一点，孔子称为“忠”，即真心诚意地对待人、帮助人。孔子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大意是说，自己不希望的事情，不要强加到别人身上。这一点，孔子称为“恕”，即对人宽容体谅。上述两个方面概括了“仁”的两个基本原则，也是“吾道一以贯之”（《论语·里仁》）的“一”，即贯穿于孔子学说中的核心思想。

孟子对这一核心思想作了发挥，运用到政治思想方面，这就是他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游说对象反复宣扬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其基本思想还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

孟子把古代圣王成功的经验概括为“善推其所为”，以此证明推恩的效力，并说：“不推恩无以保妻子。”这是在警告齐宣王，如果不能以慈爱之心对待臣民，必将走向众叛亲离。然后孟子重复了“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虽然是重复，可用在不同的地方，语气就有不同。前面讨论“不为”和“不能”的区别时说此话，带有质疑和不解的语气，而到此处却是热切鼓励、期盼的语气。

孟子最后针对宣王所说的“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给出了解释：世间万物都需要使用一定的标准衡量，人们才得以认识和把握。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每个人需经常用一定的标准去检查衡量，才能反省自己，认识自己。能做到这样，就不会出现“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的现象。这个衡量的标准，就是明确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