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历史的脉络
得再一次从历史的遗存和过去的时代一路看过来。
从有墨迹的甲骨文字到金石钟鼎，再到秦汉篆隶简牍的笔墨发展事实，再依托于有明显的笔墨记载，可以发现中国从汉代开始，笔墨问题就受到书画家们的高度重视，至今已有两千余年。
如果对比中西方的绘画艺术，从耶稣出生的公元元年一直追溯到公元前5000—2000年西班牙阿拉塔米拉山洞的野牛，远古中西方绘画的手法差别似乎并不大，都是碳线条或矿物质赋色的方式，看起来更亲近于人类原始和自然本能。
西班牙阿拉塔米拉岩画
中国金沙江岩画
后来，代表西方艺术的欧洲艺术则几乎完全受到古希腊艺术影响，成为其精神依托，即“心源”。比如，诗人雪莱说“我们都是希腊人”。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说，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一提到希腊就会涌起一种家园之感。对古希腊的精神倾慕，是西方古代艺术的价值取向源泉。中国人也一样拥有自己的精神依托，比如，汉代之前的中国古代读书人在精神上主要依托于老子和孔子，儒家和道家思想成为了中国艺术价值取向的基本依据，并延续至今。东西方艺术最明显的实物类比不仅是壁画，广为人知的造型艺术分化更是古希腊写实雕塑和春秋战国前的青铜器皿。那时，中西方艺术的形式取向就已出现分化，希腊人选择了反映块面的光影，从周商到汉代的中国人选择了写意的线条。
希腊爱琴海地区壁画
中国陕西杨桥畔汉墓壁画
但是，源于人类的动物性本能，中西方艺术对力量的追求则完全相同。希腊雕塑通过外在富有弹性和力量的肌肉表现，中国书画通过内在富有弹性和刚健的线条（注：本书中所有“线条”都包含有“点”的概念）去表达，两者都从未改变展现力量的基本原则。似乎可以这样看，古希腊艺术后来催生了欧洲的文艺复兴绘画，同一时期的中国商周甲骨文字和秦汉的线条笔墨则催生了后来的中国书法和文人绘画。再之后，欧洲印象派艺术家汲取了东方的抽象艺术，而中国文人绘画在同一时期却没有明显改变，直到近代开埠，科举取消。再100年后，中国的传统文人及中国式的贵族精神基本消失，书法与绘画出现分离。
古希腊雕塑——刮汗污的运动员
中国商代晚期青铜盘
通过打开国门后较长时间的心理积累，时间来到上世纪初，中国社会各阶层的多数人完成了接纳西方事物的心理转变。从拒绝西方铁路、电线，认为破坏自然环境和景观，破坏了城市的“风水”，逐渐转变为向往西方的物质，稀奇西方的文化，比如汽车、电灯、油画、雕塑、照片、电影、歌曲，到后来的迪斯尼，今天的cosplay等等，形成了接受西方新事物的全新社会环境。虽然东西方绘画的民间交流自明代就已存在，但影响总体很小，之后日渐式微。近代以来，李铁夫在1885年成为第一个正式出国学习西方艺术的中国人，并取得了极高的艺术成就。但当时科举制度盛行，之后10余年间少有向西方学习艺术的学子，直到1905年科举制度取消前后的一段时间，不少有志向的年轻学子在深感中国社会、科技、经济缺乏出路的情况下，再次外出留学，鲁迅、冯钢百、高剑父是这一时期的文化艺术界代表。1909年开始的“庚子赔款”留学生们，则是中国第一批完整的大规模公派留学生。那个时期的公、私留学生们，后来普遍成为引领时尚的新文艺青年，如胡适、郭沫若、徐悲鸿、常玉、颜文樑、张大千、关良等。到了1919年前后，徐悲鸿、林风眠、林文铮、吴大羽等赴法国留学，刘海粟赴日本考察美术。1929年前后的庞薰琹、颜文樑、刘海粟、吴作人、常书鸿等。1933年，傅抱石留学日本。1947年前后，吴冠中、朱德群和赵无极留学法国。数十年间，还涌现出一些优秀的女性西画艺术家，如方君璧、蔡威廉、潘玉良、方召麟等等。在看到西方科技、经济以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式取得的惊人现实成果后，在深感落后的同时，深感“中国艺术界精神之颓废与中国文化之日趋堕落”，开始了文艺改良和革新，并在艺术创作和教育中取得巨大成就。
以上是中国美术演变、发展、学习的大致情况，当时间来到50年代中期，“笔墨”作为封建、没落的文化特征，在绘画理论和实践领域遭受全面打压，绘画中的笔墨教学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之后，受他们影响而成长起来的新时代画家，虽然怀抱中国绘画革新和改良的良好愿望，但在缺乏精深的传统基础训练，对中国传统笔墨理解不够深入，技法并不强大的情况下，未曾对社会、历史、文化开展全面、客观而深入的分析和思考，空有抱负，对明清以来极力强调和推崇的笔墨，以及笔墨蕴含的丰富人文精神视而不见，全面推行现实主义方向的形式创新。在明显忽略清代绘画革新派大家石涛致力精微“一笔”和广大的“混沌”前提下，以其“笔墨当随时代”这一句孤立的话语为依据，提出“笔墨”当与时俱进的文化宣言。历史总是反复呈现，在上世纪80年代再一次打开国门后，社会大众和艺术家们在观念和认识上再一次重复了一遍1900—1960年代的心路历程，直到90年代末。此时，中国书画艺术的教育传统和技法基础已经完全改变，后来的学子们大多只能学习到关于传统绘画最基本的技术性方法。此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100年。这时，能够深刻理解中国笔墨内涵的书画家们绝大多数已经进入暮年。在学习西方艺术的中国画家中，已找不出像李铁夫、徐悲鸿、张大千、傅抱石等那样具备强大笔墨基础的绘画大家。
李铁夫书法刚健、开张、老辣
徐悲鸿书法在谨慎中有放纵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