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茂贞长安欺天子 李存孝潞州擒先锋（上）
事去英雄此葬身，余威千载尚敷陈。气吞猛虎人谁拟，勇盖残唐世莫伦！
——第十八回诗引
开篇诗罢，书接前文。且说唐昭宗光化四年，马殷平定湖南七州，被朝廷正式任命为武安军节度使。天复二年，又加马殷为同平章事，得入使相之列，从此便为一路诸侯，封疆割据。正是：当初落落木匠子，今朝昂昂殿上君。每劝后生当努力，何知紫光不昭临！天复三年，吴将刘存攻打武昌军节度使杜洪，围困鄂州，杜洪求救于梁王，朱全忠复命马殷与荆南节度使成汭、武贞节度使雷彦威一同出兵救援。马殷派秦彦晖、许德勋率水军相救不及，杜洪兵败被杀，刘存又挥军前来讨伐马殷。秦彦晖等人拼力抵抗，刘存屡战不胜，便欲讲和。马殷不从，令秦彦晖急攻鄂州，斩杀刘存，遂夺取岳州，于此映照前文。
按下江淮诸侯纷立割据，回笔再说唐室朝廷。上文书说到僖宗出逃凤翔，却不料被朱玫借机另立襄王为帝，险些似当年明皇玄宗一般，成为不听政事的太上皇，任人揉捏。也亏得他于临危之际智谋忽然爆发，复利用王重荣、王行瑜势力平灭朱玫之乱，并彻除襄王李煴篡位之险。政乱既平，不少官员遭到杀戮，田令孜亦被贬斥，僖宗便自宝鸡起驾，重回京师。光启三年三月，僖宗返京队伍刚至凤翔，即被节度使李昌符强行滞留。至于六月，天威军与李昌符军互并，李昌符兵败出逃陇州，僖宗命扈驾都将李茂贞追击，次月斩杀李昌符。四年二月，僖宗终于回到长安，拜谒太庙，举行大赦，改元文德。三月三日，僖宗暴疾，六日驾崩于长安宫中武德殿，时年二十七岁。当年十二月，被葬靖陵。中尉杨复恭代替田令孜任观军容使，立寿王李晔为帝，史谓唐昭宗。田令孜义子王建调出为壁州刺史，遂夺取利州，自任为防御使，攻占阆、邛、蜀、黎、雅等州。昭宗见奈何王建不得，只得诏令在蜀地设置永平军，任命王建为永平军节度使。自此王建割据西川，朝廷渐不可制。
却说田令孜被迫让权与杨复恭，投奔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闻义子王建夺得利州，便写信召其前来成都，欲卷土重来，联合兵马以夺长安，再展往日辉煌。王建得书大喜，遂引本部军前往成都，欲借西川兵马再入长安。不料田令孜发出书信之后，复恐王建坐大，自己无力控制，却又反悔，遣使拒绝王建兵入成都。王建行军已至半途，接书不由颇为愤怒，遂不奉义父命令，进而挥师包围成都。田令孜闻报王建不肯听命，率大军兵临城下，无奈只得登上城墙，斥问王建既为朝廷钦命一方节度，为何不思报效朝廷，擅自引兵围城。王建见田令孜如此相问，遂在城下扬鞭答道：“我受义父提拔，因平叛有功，故得利州节度使之职，岂敢反叛朝廷？若非是义父说寿王李晔篡位，欲为先帝僖宗报仇，我何来此！如此看来，欲谋反者并非王建，实乃义父也。某今大兵至此，决无轻退之理，只要义父犹念先帝之恩，发誓不与朝廷对抗，则你我父子之间仍似当初相处，并无不可。”田令孜闻言沉默半晌，遂与兄长陈敬瑄商议已定，当即遣使出城，要求当夜至营与王建当面商谈。
王建与部将谋士商议，复念及义父当年对自己提拔照拂大恩，于是答应其请，当下收兵退后二十里，扎下营栅。当天夜晚，田令孜果然只带几个小黄门越城而至，且亲自背负印信符节，潜至王建大营，将成都军政大权印信全部交付，只求保留自己一命。王建感动至深，当即满口允诺，请义父至别营歇息。不料次日大军进入成都，王建转面便将田令孜及其兄陈敬瑄关禁在碧鸡坊中，自领西川节度使之位。其后过了两年，西川各州郡皆为王建所得，便命将田令孜与陈敬瑄兄弟二人处死。田令孜临刑之时，亲手将身上所穿丝绢服饰撕成布条，结成粗绳，交给行刑诸军道：“咱家曾任十军观军容使，又身为国公之尊，杀我也罢，但须有规有矩方可。”并当场教给刽子手用绳勒死犯人之法。可叹！一代权宦，掌权乱国二十余年，落得如此下场。乾宁年间，朝廷念其从驾之功，下诏复其官爵，按下不提。
列位看官！你道那王建究系何人？只因亦乃五代十国中一国令主，便在此略表其出身。史说王建字光图，陈州项城人，出身世代卖饼之家。到唐末天下大乱，便靠违法犯罪，贩卖私盐为生。因为家中排行老八，乡人称作“贼王八”。后被官府抓捕判了死刑，关在许州监牢就要问斩，却被狱吏以为其是个英雄，便即私下里放跑。王建逃跑之后因无生计，只得重新做起贼盗，流窜至武当。被一个和尚于山中遇到，说他骨相甚奇，将来富贵不可限量，如此小偷小盗有违上天所赋使命，实为可惜。王建信以为然，自此投入忠武军营下为兵。因为人睿智，屡立战功，被忠武监军使杨复光青睐，于是在组建忠武八都时，便使王建与鹿晏宏、韩建等七人皆为都将，带部兵千人，从此脱胎换骨，时来运至。后至杨复光去世，鹿晏宏因此被王建等其他六名都头推举为主，继续为朝廷效命。其后鹿晏宏去西川迎请僖宗回銮，途中沿路掠夺，收拢不少各镇离散人马，至于力量大增，成为继李克用、朱全忠、李茂贞三镇之外实力最雄者。鹿晏宏率军直逼兴元，节度使牛丛惧而弃守，奔逃他方。鹿晏宏于是占据兴元，自称留后，不再前进，转而割据于此，分封王建等六名都头各做兴元所属郡县刺史。此后鹿晏宏变得暴虐骄纵，王建等诸将逐渐与其貌合神离。鹿晏宏无端怀疑王建与韩建勾结谋私，王建与韩建担心鹿晏宏加害，便率三千部众离开，被田令孜收为义子，并将其部并入神策禁军。田令孜失势出奔成都，王建趁乱占据利州及阆中等地，此时又夺西川节度使，继而攻占东川汉中以及秦、凤、阶、成等州，形成前蜀国基本格局。
且说光启四年三月六日，僖宗驾崩，遗诏立寿王李杰为皇太弟，使继大位。初八日，李杰于僖宗柩前即皇帝位，改名李晔，是为昭宗，改元文德，时年二十二岁。四月二十二日，照宗升坐大明宫陛见群臣，方始听政。史说昭宗气貌雄俊，攻书好文，尤重儒术，为唐懿宗第七子、唐僖宗同母弟也。咸通八年二月生于长安宫中，六岁时被封为寿王。乾符四年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幽州大都督、幽州卢龙等军节度、押奚契丹、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唐僖宗即位之后，因为同母弟缘故，待其十分优厚。唐僖宗逃往成都之时，李杰密切随侍，参与机要事务，颇为群臣看重。僖宗病危之时，群臣因僖宗皇子年幼，拟立皇弟吉王李保，惟权宦杨复恭请立僖宗同母弟寿王李杰，众臣便不敢违抗，僖宗已经不能说话，略点头恩准。
昭宗即位，便欲恢复祖制，削夺宦官兵权。此时宦官头目正是力排众议拥立昭宗之杨复恭，但昭宗并不依赖，只是表面表示尊敬而已。此后但凡临朝问政，尽量回避与杨复恭等宦官接触，皆与宰相等商议。且暗地常与大臣谈论限制宦官，提高君权之事。昭宗舅父王瓌要求出任节度使，杨复恭先是从中阻挠，又恐王瓌在朝中同己争权夺势，又奏请使王瓌出任黔南节度使，然后在其赴任途中沉船暗害，王瓌一家及仆从全部淹死。不久昭宗得知国舅真正死因，遂对杨复恭痛恨非常，讲不得拥立恩德，决意将其铲除。昭宗先行拉拢杨复恭义子天威军使胡弘立，挑拨其与义父关系，使其二人相互攻击；又笼络其另一义子李顺节，委以重任显职，此后便对杨复恭不再假以颜色。杨复恭见状不悦，遂写信给在各地为镇将之诸位义子，命其拥兵自立，对抗朝廷。龙剑节度使杨守贞、洋州节度使杨守忠便始不向唐廷进贡，且上书攻击天子。昭宗毫不示弱，便直接夺了杨复恭兵权，命其出京，去做凤翔监军。
杨复恭针锋相对，拒不上任，上奏要求回家养老。昭宗趁机同意其请，免其本兼各职，只留上将军空衔。杨复恭见要挟不成反失兵权，恼羞成怒，便将宣旨使臣杀死，逃到昭化坊官邸，与义子玉山军使杨守信、亲侄兴元节度使杨守亮谋反，积粟练兵，公开与昭宗抗衡。昭宗等的便是此机，遂公布杨复恭谋反罪状，派李顺节等带兵前去逮捕。杨复恭令杨守信带兵相抗，双方大战一昼夜，长安复又大乱。昭宗对此早有准备，命宰相刘崇望率领禁军守护皇宫，复又前去助战。杨复恭自料难以对抗，于是带领全家出逃，直奔兴元，纠集兵力，正式向朝廷开战。昭宗并不惊慌，先设计命两军中尉铲除李顺节，自己掌握禁军兵权。复传檄天下各镇，宣布杨复恭为朝廷叛贼，谕令各调精兵勤王，平贼立功。与此同时又大开府库，以朝廷名义招兵买马扩充禁军，旬日间便得十万之众，欲以武功决胜天下。
天子讨贼檄文既出，按下他处不表，单说至于凤翔，便惊动了此位威风赫赫大将军，兵力煊煊节度使，奉领圣旨，来讨杨复恭。你道此人却是哪个？正是平灭黄巢叛军功臣，三大节度之一的李茂贞是也。既说至此处，便啰嗦数语，表其来历。李茂贞是深州博野人，原名宋文通，初为藩镇博野军牙军，后奉命到奉天驻守，任百人队长。围攻黄巢之时，随军打败尚让立下战功，被封为神策军指挥使。光启二年，朱玫、李克用、王重荣、李昌符反抗田令孜，朱玫拥李煴为帝，李茂贞时为神策军扈跸都将，带领所部担任唐僖宗护卫，抵挡朱玫手下大将王行瑜追兵。因功受命为武定节度使，为唐僖宗赐名为李茂贞，字正臣。
光启三年，唐僖宗返回长安，凤翔节度使李昌符领兵拦截，李茂贞斩杀李昌符，复因功加封为凤翔、陇右二州节度使，其后受封为陇西郡王。此时既受昭宗檄诏，念及僖宗当年知遇之恩，李茂贞岂敢不为朝廷效命？于是奉命发兵，前往平叛。大将军一出，自是百步威风，只用半年光景，便于景福元年攻克兴元府，斩杀杨复恭父子，传首京师，时为西元八九二年也。其后李茂贞乘战胜余威，开始四处用兵拓展地盘，先后攻占凤州、洋州、泾原三郡。自此李茂贞势力大盛，便始关心朝廷大事，屡次上表谏奏昭宗，评点政务。那昭宗因其有平乱大功，倒也未觉不可，但朝中大臣却谓李茂贞为外藩之将，不应过多干涉朝廷政事，且出言无状，目无君主。李茂贞不肯服软，便即修书上本，对宰臣之责反击。朝中亦自有大臣欲与李茂贞联合，以扩大自己势力，于是重起笔伐口诛，再引朋党之争。
那李茂贞因仗恃勤王平叛大功，且有朝中臣宰支持，此后便愈加骄横，所上奏疏言语当中常有不敬之词。唐昭宗原是个有脾气的，却不似其父兄般怯懦，见李茂贞如此作为，不由愤怒异常，遂下诏命李茂贞调任山南西道节度使，凤翔节度使由宰相徐彦若接替。李茂贞读罢诏书，亦大为不悦，遂拒绝上任，并上奏章讥讽朝廷道：“陛下今听信谗言，将臣调离京畿，臣恐将来军情有变，凤翔及陇右之军难以控制，只会使朝廷频危，百姓涂炭也。到时陛下车驾远行之时，又到何处前去避难哉！”唐昭宗见李茂贞如此不尊朝廷，愈加下定谫除决心，便召宰相杜让能商议，如何遏制李茂贞势力。杜让能原曾领兵讨伐过李茂贞，大败而归，因此不愿得罪李茂贞，恐其后为其所害，遂对唐昭宗进言道：“李茂贞势力强大，今朝廷无力应对，况凤翔又离京城甚近，万一出兵失利，则无法收拾残局。到那般时候，即使像陛下效当初汉景帝之举，忍痛诛杀晁错谢罪，亦来不及矣。”唐昭宗大怒，毫不退让道：“朕岂能受藩镇欺凌而默不作声，软弱至此境地耶！”遂决意出兵。